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皇甫思逸 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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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许霆眼下的烦恼是,怕自己坐牢的经历,影响孩子读书。这也是支撑他不断申诉的精神动力。在此之前,他不会主动把这段经历告诉儿子。
在中国,已决案例对同类型案件无法定约束力,可能致使各地的“许霆们”难以复制许霆的幸运。
不过,中国法律界一直试图打破这种局面。
广东省高院就是最早的一批改革者,其在2009年推出了案例指导的试行意见,规定省高院和部分市中级法院可以发布指导性案例,下级法院背离指导性案例所确定的裁判规则,可能导致案例被改判或被发回重审。
2010年,最高法酝酿五年之久的案例指导制度出台。为了保证指导性案例的权威性,最高法把法院系统公布指导性案例的权力收回,各级法院只能发布参考性案例。此后,指导性案例具有了明显的约束性。
在许霆眼里,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这仿佛是上天安排给自己的使命,“就是让和我有类似遭遇的人少受点苦”。
入狱后,许霆开始不停地写信,希望家里人能把钱退给银行。“我当时一肚子委屈,一直写信让家里退钱,可是家里死活不退。”许霆记得,他母亲曾来看过他一次。那时候他才知道,家里先后卖了两套房,一次卖了26万,一次卖了43万,但始终没有将钱还给银行。他的父亲认为,还了钱就是认了罪。
不愿暴露的入狱经历
由于服刑表现良好,且缴纳了2万元罚金,他被裁定予以假释。2010年7月30日,踏出监区,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许霆一再感叹“自由真好”。晚上,他坐上前往老家山西临汾的列车。
2011年初经朋友介绍,他跑到江苏打工,在园林里挖沟、种树、打药,从早上6点干到下午6点,那是最苦最累的活,常常精疲力尽。
一年后的2012年,许霆回到了老家霍州(临汾代管的省辖县级市),换了几份工作,但都是临时的。工作中,从来没有人提过他当年坐牢的事情,或许是大家不知道,或许是大家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尴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现在许霆在某个政府单位做临时工,平日里统计一些经济报表。有人觉得他工作卖力,建议他积极申请入党,但他拒绝了。他心里清楚,一申请自己的身份也就露馅了。
“别人知道了或者谈起你的入狱经历,你会很不舒服吗?”南方周末记者问。
许霆没有正面回答,转而反问:“因为我的心态和能力,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还能走出来。换个人,他能吗?”
在许霆的自我认知里,他始终是个坚强的人,努力地活着,但生活的重担还是让他常常喘不过气。
2019年3月,许霆和妻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房。代价是,每个月除了要还2100元房贷,还有为期两年、每月4900元的装修贷,这都远远高于他1600元的月薪。
没办法,白天下了班,他晚上就去跑出租车,一个月能补贴2000元。
和妻子结婚快8年了,小两口也常吵架。吵架时,妻子从来不提他蹲过监狱的事,只是抱怨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活得比别人累。
许霆总用同样的口吻回应妻子,人应该活在当下,有什么就珍惜什么。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他,已经有了一套自我安慰的理论。“这么大的苦难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采访中,他反复提及“要放平心态”。
谈到自己的孩子时,许霆才会无意识地抽掉那层坚强的外壳,语气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柔。相比于在学习上要求更加严苛的教师母亲,儿子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他为此感到骄傲。
父子俩常常一起运动,在家一起做俯卧撑。每个礼拜出门打篮球,许霆也喜欢带上儿子,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和中国的很多父母一样,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也要为孩子提供好的条件。假期里,许霆为儿子报了游泳和跆拳道两个兴趣班。
儿子即将年满7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许霆眼下的烦恼是,怕自己坐牢的经历,影响孩子读书。这也是支撑他不断申诉的精神动力。在此之前,他不会主动把这段经历告诉儿子。假如有一天儿子碰巧知道了,他再和儿子好好聊。
有时,许霆也会陷入到一种美好的想象中: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件事,他现在将会是什么样?“至少不管干什么,我都会很占优势”。
按照计划,许霆和律师约定到最高检再去申诉,受困于疫情,计划暂时作罢。但他还是要继续申诉,他说:“也许我这辈子看不见了,但这案子迟早会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