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
7月15日,人们在重新开放的伦敦动物园内参观。图/受访者提供
還记得哈利·波特第一次发现自己与众不同,拥有与蟒蛇对话能力的场景吗?这一幕就发生在伦敦动物园的爬虫馆。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动物园,伦敦动物园给一代又一代孩子带去了美好又惊奇的童年记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还是小女孩时,也是伦敦动物园的常客。
在近200年的历史中,很多故事发生在这里。“一战”期间,一位士兵将一头小黑熊留在了伦敦动物园,一位小朋友来游玩时深爱上了这只小熊,常常来看它,于是他的父亲以这只小熊为蓝本,创作出了风靡全球的卡通人物小熊维尼。“二战”时,因为伦敦大轰炸,动物园被迫关闭,但仅仅两周后就在政府的号召下重新开放,以鼓舞伦敦人的士气,给经历战争的人们带去希望与慰藉。
今天,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幸存下来的伦敦动物园快要坚持不下去了。2020年3月20日起,伦敦动物园由于新冠病毒疫情而对游客关闭,直到6月15日英国“解封”后才重新对游客开放,但仍要采取限流措施。这是伦敦动物园史上最长时间的关闭。
数月的关闭和重开后的限流使伦敦动物园及其所属的科研机构伦敦动物学会陷入巨大的财政危机。伦敦动物学会总干事多米尼克·杰梅伊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我们无法挽回损失,我们正在对抗200年来最大的挑战。”
位于伦敦市中心的伦敦动物园,历史要追溯到1826年,英国殖民时期的重要政治家斯坦福·莱佛士在去世前出资创立了伦敦动物学会以及下属的伦敦动物园。伦敦动物园于1828年4月27日开幕,起初仅向科学家开放,帮助他们将园内动物作为研究对象。1847年,动物园向公众开放以增加收入,资助科学研究。那时,电灯、电话都还没有发明,地球自转也还没有被证明。
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伦敦动物园不但诞生了很多明星动物,也在人类的文化史以及科学发展史上占据一席之地。“zoo”这个词就是由伦敦动物园贡献给英语语言学的。伦敦动物园最早的名字为“Zoology Park”(动物学公园),后来,“Zoology Park”这个名字开始被人们广泛地简称为“Zoo”。1867年,这个字被收录进牛津字典,逐渐成为所有动物园的通称。“Jumbo”(庞然大物,名词和形容词)这个词,也来源于1865年饲养在伦敦动物园一只大象的名字。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伦敦动物园曾交出海狮,让它们在伦敦的一个游泳池和威尔士的巴拉湖接受了长时间的侦察潜艇训练。所幸它们并未真的参战,当它们完成训练并最终部署在英吉利海峡和北海服役时,水听器技术已经完善,不再需要海狮了,它们被安全送回了动物园。
伦敦动物园史上最受尊敬的动物恐怕是大猩猩珍妮。1838年,一个叫查尔斯· 达尔文的年轻人造访了这个动物园,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猩猩珍妮。据伦敦动物园的历史档案记载,达尔文被珍妮迷住了,很快又去看了她好几次,观察她的反应和情绪,观察她如何认识自己的倒影,站在她的面前久久思索,这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提供了宝贵灵感。
“伦敦动物学会以及伦敦动物园是冶炼人类近200年来对自然界认知的熔炉,达尔文和赫胥黎的思想大多是在伦敦动物园形成的。” 伦敦动物学会总干事多米尼克·杰梅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发展至今,伦敦动物园虽然占地面积仅15公顷——而北京动物园约86公顷——这个小动物园却汇集了755个动物物种、2万只动物,其中许多是珍稀濒危动物,收藏量是英国之最。
因为面积限制,伦敦动物园在信息密度和展示距离上做了精心布置,利用环境作为天然隔断把动物园划分成几片,游客有很多与动物近距离接触、喂食的机会。动物园里不少动物是散养的,游客可能正在专注地看食蚁兽,一只大鸟就从身边飞过,树懒慢悠悠在头顶的树藤上荡来荡去。
作为以科学研究为目的的动物园,伦敦动物园不但是动物园鼻祖,也是野生动物保护、研究方面的国际标杆。它直接从事动物保护工作,包括饲养、保育和野化放归。伦敦动物园高级新闻官蒂娜·坎帕内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向世界各地的动物保护项目提供资金,为动物保护领域面临的重大挑战寻找最佳解决方案。伦敦动物园是动物保护饲养计划和野化放归的关键贡献者。”
去年,四只在伦敦动物园孵化的北方秃头朱鹭在西班牙被放生,没过多久,伦敦动物园又收养了4只极度濒危的中国大鲵,它们是海关从非法走私者手中解救出来的。
2014年以来,伦敦动物园一直在挽救世界最珍稀的蛙类物种,成功饲养了严重濒危的山鸡蛙,目前已经将51只山鸡蛙放归了加勒比蒙塞拉特岛栖息地。
近些年,有些动物保护主义者反对圈养动物,发起最终废除动物园的“动物自由”运动。蒂娜·坎帕内拉不认可这种做法,“优秀的动物园对动物保护至关重要,我们为那些在野外面临严重威胁的物种提供了安全避难所。现在许多物种还不能被重新放归野外,因为它们面临的来自人类或疾病的威胁尚未根除,动物园为这些物种的未来提供了重要的基因库和储备种群。”
6月初,伦敦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在张贴标识,提醒保持社交距离,为重新开园做准备。图/受访者提供
2020年1月2日,伦敦动物园对园内饲养的动物进行一年一度的大盘点。图/ 视觉中国
6月15日,英国进入“解封”新阶段,因疫情关闭数月的伦敦动物园采取限流措施,重新对游客开放。图/受访者提供
“事实是,许多‘野生地区已经不再是适合动物生存的栖息地。偷猎者将猎杀穿山甲、老虎、大象和犀牛作为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一部分,海洋中的工业化学污染正对海洋生物产生巨大影响,野化放归比人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多米尼克·杰梅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
2018年,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编制的《地球生命力报告2018》显示,无论是哺乳动物、鸟类、爬行动物还是两栖动物和鱼类,它们的数量在短短40多年内消亡了60%。
伦敦动物学会已经参与了多项全球繁育计划,照顾世界各地极度濒危的鸟类、爬行动物、两栖动物和哺乳动物,然后在确保栖息地足够健康,能够维持不断增长的种群,并且没有偷猎、与人类冲突或野生动物疾病风险的情况下,将它们放回原来的栖息地。
2018年,在伦敦动物学会的支持和参与下,贝宁逮捕了4名象牙交易商,并没收了半吨穿山甲鳞片。现在,伦敦动物学会正在与印尼南苏门答腊岛政府就一个景观管理项目进行密切合作,例如建立野生动物走廊,使老虎能够在更大范围内安全穿越。因为当地的棕榈油种植园和工业木材加工产业正在迅速改变老虎、大象、犀牛和猩猩的生存环境。
在偷猎活动泛滥猖獗、人类不断挤压野生动物生存空间、工业开发持续导致气候变化的今天,鼓励和推动人们改变行为,以减少对野生动物生存的破坏性影响,伦敦动物园也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教化作用。“在伦敦动物园,即便漫步片刻,也不会错过强调保护动物栖息地已刻不容缓的宣传。每个动物场馆内,都列出了该物种濒危程度和人类对其生存威胁的详细信息。这种宣传的效果非常震撼,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人类带给野生动物的灾难是一回事,与这类动物面对面更加真实地感受正在发生的悲剧,又是另一回事。”一位游客在伦敦动物园的留言板上写道。
自1826年成立之日起,伦敦动物学会就属于慈善机构,不接受国家资金,只依靠其管理的两家动物园——伦敦动物园和惠普斯奈德动物园的门票收入及会员、支持者的赞助生存。
伦敦动物园自3月20日起对游客关闭,其兄弟动物园惠普斯奈德动物园也于次日关闭。动物园不像博物馆,关闭仅仅是锁上门的问题,无论是大猩猩、斑马、长颈鹿这样的大型动物,还是小到马达加斯加发声蟑螂这样的昆虫,都需要继续保持高水平的人工饲养,这无疑是一笔高昂的成本。动物园内的饲养员和兽医必须维持一定数量以保证基本运行。在动物园关闭的社交隔离期间,50名伦敦动物园员工为了能正常照顾动物,选择住在动物园里。
伦敦动物园高级新闻官蒂娜·坎帕内拉给《中国新闻周刊》算了一笔账:“我们有一些储备存款,但动物园每月都有230万英镑的固定成本,我们不会在动物的福利上妥协,喂养和照顾这2万多只动物每个月大约要花费100万英镑。另外130万英镑用于英国和海外的科研、动物保护以及我们中心的成本。动物园的商业模式意味着我们通常会在冬天亏损,然后在夏天的高峰期弥补亏空。新冠病毒在我们即将到达复活节游客高峰期时暴发,我们已经错过了复活节和春假两个学校长假和三个重要的银行假期,每年这几个假期我们原本会有780万英镑收入。”
6月15日伦敦动物园重新开门,但每天限制人流在2000人次,以往每年这个季节的日游客量在8000人次以上。蒂娜·坎帕内拉担忧地说:“我们已经极力通过人员休假计划减少支出,但是储备存款还是迅速消耗,马上就要枯竭了。”
最近,伦敦动物学会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筹款活动,以确保其开创性的科学研究和全球动物保护工作能够持续下去,使伦敦动物园能够在面临重大经济损失时生存下来。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近百岁的大卫·爱登堡爵士也站出来为伦敦动物园拍摄筹款广告。
伦敦动物学会的目标是筹集1200万英镑,“这样可以支持动物园一年的开销,让我们有喘息的空间,重新站起来。” 蒂娜·坎帕内拉说。
让人感到唏嘘的是,伦敦动物学会的一项重要研究就是调查野生动物疾病,例如埃博拉和牛结核病等跨物种传染病的内在成因,Covid-19也属于伦敦动物学会研究的范畴,但疫情造成的隔离却威胁到了研究本身。多米尼克·杰梅伊说:“在伦敦动物园动物研究所的科学家可能掌握着防止未来像Covid-19這样的传染病大流行的关键,我们的科研人员正在研究冠状病毒等疾病如何从野生动物转移到人类身上,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寻找人类和野生动物和平共存的新途径,我们的研究不能停下来。”
多米尼克·杰梅伊回忆起上一次伦敦动物园关闭大门的历史,当德军的炸弹落在伦敦,饲养员仍然拿起他们的铲子清理河马馆。面临食物短缺时,饲养员自己动手为动物种植新鲜蔬菜,伦敦的市民四处收集橡子,捐给伦敦动物园的小动物们。多米尼克·杰梅伊说,“80年过去了,今天我们再次呼吁这种支持。动物园是数千只动物的家园,也是一代又一代人通过与动物的快乐邂逅而对野生动物产生热爱的地方。我们已经存在了近200年,我们希望再存在2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