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上(组诗)

2020-08-23 07:34王伟
滇池 2020年8期
关键词:西宁青海高原

访谈

我需要诗歌的净化 /王伟 霍俊明

评论

从空间开始的精神幻象 /霍俊明

在我之上

组诗 王伟

就这样活着

就这样坐着,在西宁城西群楼一隅

让微信空着,周末空着,自己空着

就这样走着,在五四大街上

让眼睛近视着,消费近视着,生活近视着

就这样写着,如柴达木一样的荒原上

让汉字穿着仿宋的正装、排队、正襟危坐

就这样活着,在一行行排队的黑衣字身后

多像殡仪馆里低头默哀送行的人群

青海雪

失去重心的人

在雪地上打滑、摔跤

轻飘飘的雪花

我看到雪以外的雪

中年的天空

不时会有大雪降临

我见过

四季有雪的祁连山

岿然不动

一个被童心堆塑的雪人

在寒冬中站立

又在人间

一天天融化

雪,让一马平川的河湟谷地调色

高原穿上羊羔的翻皮大衣

雪花多么轻

只有把自己放得很轻

才能从高处降临

在人间,最平凡的事物

才有清白之身

青海风

西宁

这多风的地方少雨

我和我的西宁长得越来越像

这风会生下两千多年后的风

如雷贯耳的大风带走过多少时代

五四大街上的人群

我的城市和身边有层出不穷的风声

我曾在高原之上

追过英雄、挡风者和善良的女人

但我打娘胎里就不会追小人和狗

不喜欢跟风者,煽风点火

我喜欢登北山之巅

在逆风中看看人群

大风中我看着青海

高原大风中

我被自己的渺小所忽略

高原的风足够苍老

它的模样千年不变

它干净得什么也没有

它浑身写满了自由

高原的大风

没有什么会不朽

我将西宁从头看到脚

看到西宁城的老底儿

两千两百米厚

一个时代,一群人

我一天又一天地看风

让另一个我

在杨柳树上生长、强壮、枯黄

我一年又一年地看自己

是否让另一个我加持

青海的风带走了雪莲花,带走了她

我愿意将此生托付

不论寒风还是暖风

吹出一副瘦骨嶙峋

一眼过去,一眼现在,一眼将来

在高处,各种风都很大

吹久了会把人吹轻

失眠多梦的风,

在西宁城北吹,

在多巴街头吹

风吹着我看到的和看不见的

生与死

肉刺:遗址

——悼念恩师陈超

晚秋的下午,思念在三米深处下葬

一个名字在另一个世界注册

而我,距另一个世界只有三米深

无常的、突然的、随时的三米深

回忆长着钉子的形状

一疼再疼的骨头将恩师的照片

钉进了遗憾深处,成为拔不出的肉刺

与自己的一生永久长在一起

多少个晚秋后,西北风把我吹得干瘪

这样风干一切的下午

拧不出时间的水分,只有崩溃的泪奔

另一个男人的心也被开刀,缝上十字架的创伤

只能用一堆黄色的悔恨掩埋三米深

那时,我与这个世界只有三米深,只有

我的音讯如三米深处的铁,锈蚀干净

我只剩长在某人心中的那根肉刺

那无数根肉刺是

我的村庄里世代走散的人的遗址

这一根肉刺是

我的浮生中放眼天下的望远镜

谁是你的肉刺?

你是谁的肉刺?

在我之上

昆仑、祁连、唐古拉,高高在上的青海

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江之上的青海

在青海,一棵草之上

是镶金戴银的露梅花

是黑牦牛和白绵羊及卓瑪姑娘

在青海,一个世居青海的土著汉民之上

是祖先

我这一生都要向你下跪和弯腰叩首

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青海

我在三江源头听见古往今来的万籁

在边塞诗里写成高峰的青海

磅礴的汉字之上是文学史中的青海

南来北往的丝绸之路青海道上

一个个脚印从大唐走向波斯、萨珊王朝

大地之上,苍天之下的青海

在我之上,高原中的高原

青海是异乡人听不懂的方言

祁连草原

沐浴灵魂的湖水

天空的镜子——茶卡盐湖

多巴川庄稼地之上的河湟谷地

玉树康巴汉子手上银色的藏刀

青藏线上高寒缺氧的海拔

众神居住的圣殿——昆仑山

蒙古人吹响牛角号般的长调

穆斯林不忘饥饿的闭斋

一个人之上不是高楼、飞机、某些人

一个人之上不是金钱、权力、浮夸

一个人之上不是浮名、浮城、浮世

在我之上是一个个汉字

在我之上是每一个亲人

在我之上是青海

做自己的王

昆仑山

见证着我的过去,现在,将来

我只身一人

站在你的面前,

等待你认领我

我穿越而来,为你的

十万神山和十万朵白云

历史想象不到

今天和明天

谁不是历史和这座城市的租客

在这个时代,

时间真是一个侩子手,

送走那么多人

世间没有什么比它更残酷

它,取走性命从不眨眼

日子越过越有摩擦力

向前的车轮被谁拉住手刹

这座西部边城的湟水河

水不深

上游的黄河也不黄,

来自江湖的人

习惯清水黄河,

看不惯越走越同流合污的人

高原之城

青海是山海、云海、水海、光海、草海

青海是世界地形图上一个握紧放平的拳头

在青海,我的拳头选择与高大陆握手言和

昆仑山还是周天子和我爷爷看过的这座山

高楼繁殖高楼的城,

人买卖人的市

人们在不同职业中出租自己,买断今生

我还在自己喜欢并痛苦的城里活着

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心没肺地虚度日月

我要在这活着也要在这死去

青海湖

青海道上

我已走过前半生,后半生

在前往唐朝的路上

我用青海湖这深邃的眼睛望着

我与你的距离

是人类与月球登陆的距离

布哈河上游

湟鱼产下卵子

注定要回游大湖

我要在青海湖里

以十年长一斤的速度

老去

看鲜亮的时间

在细密的鳞片上

一次次闪亮

湟源

我背着望远镜,看着一代人你追我赶

在自己的命里荡秋千,左右摇摆回不到原点

面朝湟水河对饮

一河流动

哈拉库图城

丝绸之路上的必经之地

这里已被大唐磁化为汉地

巴燕峡里的脚步

如同历史深处的伏击声

湟水之源——湟源,

日月山这座分水岭

让青海

一半游牧一半农耕,

一半季风一半非季风

北极山下的丹葛尔城内

有让我吃醋的女子

湟源峡的蜿蜒曲折

这真难为了

横冲直撞不会拐弯的人

命运的后劲

我怀才不遇,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苏东坡发来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

关于这个千古命题,劝我服从历史的安排

我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自己說了算

谁想统治这个世界,谁就是最大的笑话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只有生与死

对每个人才是平均分配

人们不停地在重新洗牌和发牌

谁拿到大小王谁才会有胜算的把握

我在命运面前的酒量要比生活面前的大

熟不知命运正在发酵你所要承担的后劲

芒崖

昆仑山岿然不动,西域商队的驼铃声回响

山鹰俯瞰西域三十六国的硝烟与浮沉

它们的国破家亡和血海深仇都还给了历史

走在茫崖的羊肠小道上,大漠沉默寡言,只剩风

在嘶吼

这条九死一生的苍茫青海道,我和李白对酒当歌

隔空喊话对接远古的时空,你来当下我去唐朝

走向唐朝,我的胡靴在风尘中褪去牛皮的油光闪

这条道上前进或后退都是生死的较量

我只能走寻常路,摸着石头过河

肯德可克

四千四百米的肯德可克,

蒙古牧人的夏季草场

我和驼队在狼群埋伏的垭口,

歇脚放风

这座铁矿山内有深入地下五十多公里的

挖矿隧道

深入这条地道

我一路遇到几次历史的塌方

这里的盐碱水

喝得我差点得肾结石

沙漠里的风

救了一场欲火

乌图美仁

风干的历史和患有健忘症的文字合谋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把一群探险家

忘得一干二净

绵延的商队从柴达木盆地西北端游荡而来

对绿色的渴望不亚于对丰满女人的饥渴

这狼多肉少的地方

我大口抽着旱烟,打量白头的阿尔金山

李白不禁蹦出一句,你真能待得住

乌图美仁就这样给我们的烙上印记

格尔木

高天上飘着一匹蓝底绣云的丝绸

这片被唐朝和吐蕃画下十字标记的老地方

拜占庭、波斯、东罗马帝国拥挤着走过

格尔木,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加油站

我和李白提着马奶酒扛着烤全羊,只想一醉方休

格尔木之西的胡杨林

死亡落脚的驿站

这些头戴黄金叶的部落酋长

在此定居几千年

拴过丝路上的秘密

埋过陌生人的头骨

它们历经沧桑

却是时间面具背后的智者

光化公主

光化、弘化、文成公主

一路可好

从关中平原到青海高原

大唐远嫁的公主

在都兰让历史发生改道

一条丝绸之路

被你们的车架压宽

马鞍上落满越来越多的灰尘

我和李白两个酒鬼

来迟一步,

饮酒误事

未能谋你一面

你已然安息于都兰大墓

长安俑人

我从都兰热水大墓

来到秦兵马俑

有时活着有时死去

这辈子

注定我要死在长安

死成几个汉字

我要和李白的汉字一样

能够防腐

在生与死之间

我不可一世地活成自己的样子

我跳进历史的陪葬坑

来到长安的背面

拿出毕生所学的汉字

组装并完成自己的兵马俑造型

我也只能活成一个

被时间烧制的文士俑

安分守己地待在

全世界最大的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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