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
一
1941年秋,法国巴黎。
自从法国被德国法西斯占领以来,法国人民陷入了深重的苦难中。但是,即使这样,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反抗。为了抗击侵略者,无数法国人在各个领域奉献着自己的智慧,甚至生命。
《世界报》是一份英文报纸,是二战期间被允许在法西斯占领区发行的几份报纸之一。
为了粉饰侵略,《世界报》准备开辟一个游记专栏,专门向占领区人民介绍遭纳粹铁蹄蹂躏过的地方及世界其他一些地方的风光,并在报纸上发布招聘记者兼编辑的广告。但是前来应聘的人很少。
这天,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了《世界报》的总部。他拿着一份新出版的《世界报》,直接找上了总编威尔茨,要应聘游记版的专栏记者兼编辑的工作。
威尔茨转动着铁灰色的眼珠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
“我叫維克多,来自都柏林。”
“我们不要英国人!”
维克多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不是该死的英国佬。我来自北爱尔兰,我的家乡就是被那些该死的英国佬占领的。我的父母都是真正的雅利安人,早年从柏林搬到巴黎。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战前五六年,我们一家才从巴黎迁移到都柏林的。”
听到这里,威尔茨铁板般冰冷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哦,原来你也是日耳曼人。可是,我们报社要招个有经验的,你懂这行吗?”
“我曾经在《泰晤士报》干过。而且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游记栏目的专栏作家。但是我讨厌英国人,所以听说你们在招聘游记版的记者兼编辑,就立刻赶过来了。可以说,我对整个欧洲,不,应该说整个世界都很了解。我曾经环游过世界。如果我能进入报社工作,您以后会有时间了解到这些的。”
维克多最后几句话是用德语说的,纯正的发音一下子打动了威尔茨。他同意聘用维克多。
维克多果然没有令威尔茨失望。他的专栏文章写得很出色,并且他有一手绝活,可以一口报出许多地方的精确经纬度,几乎与实际坐标分毫不差。
每当这个时候,对于同事惊异的目光,维克多的回答是,自己从《泰晤士报》出来后,做过地理老师,后来又徒步周游世界,所以对这些坐标非常清楚。
这天,维克多找到威尔茨,说他想对锡克莱地区的大峡谷做一次报道。威尔茨滴溜着灰眼珠,立刻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那里可是有绝好的风景!”
“因为那里是军事禁地!”
维克多没再吱声了。
就在第三天的半夜,盟军的轰炸机突然袭击了锡克莱地区的大峡谷。德军秘密布置在那里的空军基地被炸得一塌糊涂,所有的战斗机全部被炸毁。纳粹总部对这次被袭非常恼火,却不知道如此绝密的军事基地是如何被盟军知道的。
二
威尔茨得知军事禁地被炸的事后,立刻想起来那天维克多向自己请求去锡克莱地区的大峡谷采访时,自己无意中告诉了他,那里是军事禁地。尽管维克多是北爱尔兰的日耳曼人后裔,但战争是残酷的,必须把一切不确定的因素排除掉,才有可能获得最大的胜算。他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当地的纳粹情报部门。
这个情报部门的头子叫乌曼,是一个极其阴险厉害的角色。听了威尔茨的汇报,他并没有叫人立即把维克多抓来审讯,反而叮嘱威尔茨一切照旧,不要在维克多面前露出一点怀疑他的举动。威尔茨走后,他叫来自己的得力手下,让他们立刻去调查维克多的身份和他这段时间的活动情况。
没过多久,探子回报说并没有发现维克多有任何异常情况。由于乌曼设置了极其严密的监听网,绝不可能有敌方的发报机在这个地区工作。这段时间,纳粹秘密警察的监听监视部门也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通信信号和情况。那这个奸细又是怎么把锡克莱基地这么绝密的地点传递出去透露给敌方的呢?要知道,轰炸机要轰炸成功需要的可是精确的坐标啊!如果维克多是这个奸细的话,那么他是怎么在不露痕迹的情况下传递这个情报的呢?
乌曼换了个角度,把自己当作维克多,想想他每天都做些什么,哪些地方可能会泄露机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找来维克多最近一段时间所写的专栏文章,仔细研究起来。就在威尔茨否决维克多计划的当天,维克多换了个目标,连续做了三天的游记报道,地点是诺德岛,一个和锡克莱地区的大峡谷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乌曼一点一点研究着维克多的文章。他想如果维克多是盟军的间谍,那么他最便利的传递情报的方式就是在文章中用暗语表明打击目标的精确坐标,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情报传递出去。可是,暗语是要有密码本才能破解的。怎样证明自己的猜想,并一举挖出这个地下情报网呢?
乌曼的眼前突然一亮,他发现维克多在文中精确地提到了诺德岛的经纬度。他感到这和锡莱克的精确坐标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种关联。思考了半天,乌曼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他想出一个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的诡计。他要亲自试一试维克多。
三
这天,维克多上班途经的火车站,突然来了几辆军用大卡车。许多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从车上跳下来,三步一岗,把整个火车站都戒严了。
这是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维克多暗暗留意起来。
维克多的确曾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他的父母也的确是德国移民。只是,他却是那对德国夫妇的养子。他们好心把他从孤儿院中领养出来,当作自己的亲骨肉养大,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在进入《泰晤士报》前,他曾经秘密接受过英国军情六处的特工训练,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英国间谍。
维克多叫住街上的报童,买了一份报纸,翻到广告栏,在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条收购旧货的广告:
收购各式旧货。有战前名牌服装愿意高价收购。有意者请携衣面洽。
朱庇特
这是一条密信,是他和上线之间的联络暗号。收购旧货意味着上面需要情报。收购房屋代表军事基地,家具代表武器装备,而服装代表机密文件。高级名牌服装则意味着文件的等级为绝密。看来敌人这次突然戒严火车站和这份绝密文件有关,上面也急着想得到它。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报馆门前,却被一个人迎面撞上。撞上他的竟是威尔茨。一向对人冷冰冰的威尔茨今天一反常态,满面春风地对维克多笑了笑:“维克多,报馆的事情你帮我盯一下。我最亲爱的朋友锡莱从柏林来了,我现在要上火车站接他。”
维克多应承了一句,看着威尔茨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他突然想到,莫非这个锡莱就是护送绝密文件的人?否则怎么会不早不晚刚好在这个时候从柏林来这里!也许,可以从这条线上查出点什么。
一整天,维克多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只想着如何接近锡莱,寻找线索。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了,维克多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威尔茨叫住了他,说今晚他准备在家中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老友锡莱,请维克多也过去助助兴。他朝维克多眨了眨眼睛说:“今晚可是咱们日耳曼人的聚会,一定要去哦!”
维克多没想到竟然会从天而降这么好的机会,他正愁着怎样接近锡莱,打探消息,威尔茨却意外地送来了请柬。他突然冒出一丝疑惑,职业特工的敏感让他想到为何威尔茨会突然变得热情起来,邀请他参加家宴?难道真的只是一次占领区日耳曼人的聚会,还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想想早上看到的报纸上的密信,上面正等着这份绝密情报呢。情况紧急,为了弄到绝密情报,也只能见机行事,放手一搏了。
四
威尔茨的家就在盖世太保司令部边上。今晚屋内屋外灯火辉煌。尽管有宵禁令,但对于这位来自柏林最高统帅部贵客的招待酒会还是网开一面。许多纳粹驻军高官,情报、宪兵及秘密警察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出现在酒会上。维克多站在角落里,心想这个锡莱的来头的确不小,绝密情报极有可能就在他的身上。
威尔茨请维克多帮忙招待宾客。几轮酒水上过之后,许多人喝得酩酊大醉,整个大厅里充斥着德语特有的硬腭短音。维克多赔着笑脸,穿梭在纳粹军官之间,又送上一轮黑森林啤酒。他刚要转身去厨房,一个醉醺醺的军官踉跄着抓住他,用德语问:“休息室在哪儿?我喝多了,帶我去休息室,我要休息一下!”
维克多仔细一瞧,这个人竟然就是锡莱。他放下空酒杯,搀扶着他朝楼上走去。到了休息室,锡莱一头倒在沙发里,又挣扎着换了一个姿势,伸手解开了军装的扣子。一个淡蓝色大信封的一角从他怀中露了出来。角上是一个黑色的纳粹标志。维克多的心怦怦直跳,这正是绝密文件的标志。此刻,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维克多从茶几上拿起一只杯子,走到大门边的小吧台前,借着倒咖啡的机会偷偷观察了一下门口。没人,除了楼下的吵闹声偶尔传上来,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关上门,又从银壶中倒了满满一杯黑咖啡,端到锡莱面前。
“锡莱先生,喝杯黑咖啡醒醒酒吧!”他摇着锡莱的肩膀。锡莱挣扎着扭动了几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翻过身睡得更沉了。那蓝色的信封随着他的翻动,又冒出来一大截。维克多四下看了看,放下手中的咖啡,站起身子朝门口走去。他打开门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维克多刚刚走出门,锡莱就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威严地叫了声:“乌曼,你可以出来了。”话音刚落,休息室旁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乌曼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来这个维克多不一定是奸细。”锡莱语调平稳,和刚才醉醺醺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乌曼点点头说:“起码,刚才这一试他过关了!”
休息室门外,维克多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谈话,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直到走进厨房他才深深嘘了口气。好险!刚才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圈套。尽管机会难得,维克多脑子里的弦还是绷得紧紧的。他从银壶中倒咖啡时,故意侧了侧身子,却从壶身上看见锡莱睁眼偷望了自己一下,然后飞快地闭上了眼睛。他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于是,他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下了楼。刚才要不是他的机敏,现在恐怕已经进了鬼门关。
五
休息室内,锡莱正向乌曼下达着命令。维克多没有猜错,锡莱正是携带着绝密情报从纳粹总部来的情报人员。
“乌曼少校,我这次携带的文件是绝密文件,事关第三帝国的生死存亡和这场战争中我们最后的胜利,所以必须绝对确保我平安地把文件送到普罗黑斯旺。”
乌曼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说:“是,上校!我将派出全部人手,沿着铁路全面戒严,确保您和文件的安全。”
“不!不!不!”锡莱摆摆手,露出狡黠的笑容,“从上次锡克莱空军基地被袭看,在你们中间肯定有盟军的奸细。任何官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一次,我要换一个方式,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火车站又戒严了。锡莱上校在站台前和乌曼等人告别,维克多也被威尔茨拉来了。锡莱跟众人握手告别,轮到维克多时,他拍拍维克多的肩膀说:“谢谢你的咖啡!”说罢他登上了开往基延赛斯的军事专列。
当军事专列缓缓开动离开站台时,锡莱仍然在车窗前向众人挥手。专列离开了,带走了锡莱和绝密文件,这一次维克多的任务没有完成,他感到很沮丧。“只能看上面的另行安排了,也许在下一站,我们的人已经在等着锡莱了,但愿他们比自己幸运。”维克多想。
尽管心中郁闷,维克多表面上仍在努力工作。他又接到一个新任务——去古伦港做一次采访。他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就被人群裹挟着朝车厢前段走去。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一手按着帽子,迎面从他身边挤过,维克多不得不蹒跚着在人缝中躲避。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大脑,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只是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哦,眼睛!刚才那个大胡子的眼睛,躲闪着飞快地偷偷瞥了他一眼,那神情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呢?维克多敲着自己的脑袋,终于,他想起来了那个在银壶上看到的神情。没错,那人就是锡莱,锡莱并没有坐军事专列离开,而是在专列开动后又秘密下车,并且乔装打扮,化装成平民,混上了这列火车。
六
维克多立刻回头,早已不见了锡莱的身影,他向车厢前段搜寻起来,来回找了两遍,也没有见到那个络腮胡子。难道锡莱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又改变了装扮?不,不可能,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根本没有可能,除非锡莱躲进了自己刚才没有搜查过的地方,维克多想到了列车的洗手间。
维克多沿着一节节车厢的洗手间寻找着。在第三节车厢的洗手间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有人。维克多用手扭动门把手,门被锁上了。敲门也没动静,他灵机一动,用德语问了句:“里面有人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立刻传出来:“有人!”
锡莱就藏在里面!听到母语,他下意识地回答了维克多的问话。
维克多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闪身到门边,等着锡莱出来。过了好久,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开了,一个人头伸了出来,四处望望,又把门关上了。等了两分钟,门开了,一个身穿列车员服装的人走了出来。
“扑通”一声闷响,锡莱连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维克多放下手中包裹在衣服中的铁质小垃圾桶,把锡莱又拖进了洗手间。
当锡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山洞中了。在火车上,维克多和地下党的同志联系上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把锡莱弄到这里。锡莱是一条大鱼,还有用处,他在等待游击队的同志来带走锡莱。
锡莱望着正翻弄绝密文件的维克多发出了冷笑。维克多打开蓝色大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用德语写着一首诗:
提着青灯的
黑翼天使
站在圣殿的
金色门旁
带你走进
黑暗水域
撒旦准你
安息于此地
这是一份密文信件,必须找到破译它的密钥或者密码本才能知道它的真实含义。可是密钥在哪里呢?维克多搜遍了锡莱浑身上下,除了这个蓝色信封,再没有片纸只字。维克多心想,这样绝密的文件,又派专人传送,密码本肯定在传送人的身上,否则分开传送的话,危险会是双倍的,任何一个被截获,都将无法译出密件,那传递的绝密情报就成了废纸,敌人不会这么傻。他望着锡莱挑衅的目光,突然心中一动。他打开锡莱的钱包翻弄着,在一叠德国马克的最下面有一张千元法郎钞票,这还是战前的钞票,现在沦陷区市面上很少能见到了。他取出钞票,眼睛却盯着锡莱。锡莱立刻转过头,维克多看出锡莱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有门!可能破译的密码就在钞票中。维克多拿着那张法郎左看右看,和那首诗歌对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难道这是一份双加密的密文情报,就好比上了双保险的密码箱,需要同时使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维克多又翻了翻钱包,这次他索性把它翻过来抖了抖,一枚硬币掉了出来。
七
维克多尝试了许多次,终于从硬币和纸币上发现了玄机。这是一枚老的银币,发行时间是1893年,而纸币上有一行序列号码。当他把银币上的年份数字与纸币上每一个数字相加,逢十再相加就得出一个两位数数字。如果这个两位数的前一个数字代表这首诗歌的行数,后一个数字代表这一行的第几个字母的话,把所有字母找出来,按单词意思分隔开,就是一句话:V弹于十八日夜半时分射向伦敦白金汉宫。而臭名昭著的纳粹V火箭就在普罗黑斯旺兵工厂,正是这列火车途经的地区。
维克多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终于得到了绝密情报。维克多笑道:“其实这和我传递情报的方式差不多。只不过彼此使用的密钥不同罢了。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如何传递情报的吗?现在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锡莱睁开眼看着维克多,只见他在地上画了一会儿,说:“普罗黑斯旺的兵工厂精确坐标应该是北纬44°31'48.63",东经5°27'39.36",只要把这些数字加上我的密钥就行了,关键我的密钥是我叔叔詹姆斯的生日——1860年7月31日,谁也猜不到会是它。让我来算一下,第一个密钥数字是1+8+6+0+44=59;第二个密钥数字是7加上31即38;第三个是31+48=79,这样经度就是59°38'79.63",同样计算得出纬度是20°34'70"。让我想想,这个坐标对应的是什么地方……哦,好像是波罗的海中间的一座小岛,看来下一期《世界报》的游记专栏要带领读者领略一下海岛风光了。”
锡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最终,纳粹的V火箭飞弹还没有做好发射的准备就被神兵突降的盟军飞机炸得上了天,纳粹的计划又一次破产,从此走上失败的不归路。
两年后,战争结束了,正义的力量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由于战时的杰出表现,维克多被英国情报部门内部秘密授予“谍王”称号。世界终于恢复了宁静,维克多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作家,专门写间諜小说。他用叔叔詹姆斯的名字和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化名,给书中的主角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詹姆斯·邦德。
选自《传奇·传记文学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