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麦秆菊的花香盈满天地。那些早晨,以及月明星稀的夜晚。
走过古镇,那窄窄巷子,那斜阳西沉、桂树绕影的小小窗子。
匠人们以手艺改造生活,他们捧上来古老的食物,可口的米酒香气扑鼻。烫酒的火炉准备好了。向晚时分,能否共饮一杯?
人间的苦有多近,芳菲就有多近。
风吹的时候,你停下脚步。想起一个黝黑的脸,被麦秆菊的花香照耀。
卑微的人,有一个高贵的天地。
不远处喧哗的水声,自大地深处,露出微微的倦意。
最早从土地萌出的紫堇和连翘,唤醒了疲惫的白头鹎。
她们从遥远北方飞来。小小身体沐浴月光,经历了风雨。
这个春天开始,这里就是她们的家。
她们衔来芒草穗,将巢筑在酸枣树上。刚开始,孤独的一只站在树顶高声鸣叫,过不了多久,另一只飞来。两只鸟在耳畔婉转着,那多半是情歌了。
薄纱似的轻云,平贴在空中。这让我常常发呆,仿佛心被带入了天空。
来不及细看这些鸟的翅膀,她们芬芳的鸣叫已经开始。
她们的啼鸣声里埋藏春天。
酸枣树一如既往地安静。仿佛一切和它无关。
钟声一响,那巨大的树冠露出了明亮的夜色。
我清楚记得,那个少年有着雪一样的沉静。
一样的四季赠予他鸟鸣的密语和流水的恬静。
苹果园枝枝蔓蔓,含苞的花朵像是青春的少年,开在茂密而稀疏的光阴里。又仿佛安静地呈献在这无际的果园,等待填满心灵。
青春单纯无邪,却又转眼易逝。
少年站在春光下,满怀心事。
风轻轻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细小伤悲。
我看见屋后的小河湾,盈满了温柔的泪水。
白腰雨燕飞来的早晨,母亲种下了海棠和茶花。
在無限的明媚和寂静里,她沧桑的脸,被一种明亮照耀。
月光落满了小院。
夜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夜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月,洞悉了从前物事。
一些记忆被轻轻唤醒。
黄昏的时候,父亲独自去小树林。
隐在树影里的风吹着他。
光线倾斜着坠落。香樟,含笑,木槿,石榴。那些桑树,海桐,海棠,栀子。
银白色的鱼和果实倾斜着坠落。
晚歌散入夜色。我看见父亲的脸,那长久注视松林沉默的眼睛。
风的影子落满在他的身上。
你的小路落满了雪。
雪整夜不眠,冰冷的口袋握紧逃跑者的眼睛。
落叶习惯了死亡,也习惯了新生。它们提醒一个迷路的人,平息他此刻的恐惧:
时间柔软而轻盈。
“当你退回到低处时,你还是你的城市,你还是你的傍晚。
而你那不幸受伤的膝盖,它们会沿着陡岸,和你一起穿越另一条河流。”
仿佛因悲伤而轮回。
落满雪的小路,在黑夜开出最有勇气的小花。
那冷冽的冰霜,和死去的枯叶,它们卸下了欲望和尘土,用洁净的身体,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目睹了一切的你像是一个再次迷途的人。
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有一声温柔的叹息。
鱼群跃出水面。一枚雪花轻轻落在黑色的鳍背……
住在桂树下的瓢虫,像是风中的树叶。
冬天临近,它和桂花即将走完自己的一生。而不远处的鸽群,刚诞生了一个小生命。
鸟雀们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
在那些树丛,在树丛身后的天空
一只鹤凌云飞起,消失在苍茫的远空。
母亲煮上加了陈皮的白茶。茶香有喜悦的甜,有忧伤的涩。
我看见枯萎的事物消逝在远去的风中。
我看见更多欢愉的生命,在大地的清流中长出贝壳的翅膀。
我们商定不触痛苍茫的前世。
只安静地聚合。只轻轻地离别。
我们使用过的:蜂蜜,图案,和抒情的香气。
如今,在你双手的安抚下,都静静地隐遁在这朵金色小花的喜悦里。
没有悲伤的冷月。
没有飞舞的蝴蝶。
途经我们的那条河流,深藏了多少隐秘的风声?那些淡淡的月色,那些生的喧嚣和枯败的疼痛。
水声潺潺。
夜的宽阔使一朵小花金色的瞬间得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