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根
在平原地带,大面积的沙土地是不多见的,但我们村东北就有一片上千亩的沙土地。这里高低起伏,黄沙满地,村里人称之为沙土岗。
据县志记载,这一带过去是黄河故道,加上村东马颊河多次疏浚,留下大量泥沙,久而久之,堆集成了现在的样子。
沙土岗的沙质非常细腻,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像踩在一床偌大的棉被上。特别是五月的中午,经过半天阳光照射,沙土地散发出一股股热气,躺在松软的沙土上,闭一会儿眼睛,享受一下阳光沐浴和沙土热乎乎的熏蒸,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沙土土质疏松,透水透气性好,但保水保肥能力较差,生产队也不指望它有多大收成,每年都是象征性地种一些红薯、花生。村里人都知道沙土窝里长的红薯特别甜、花生特别香。
沙土岗平时温顺得如同一位羞涩的少女,静静地守望着远处朦胧的村庄。尽管一遇大风就会耍点小脾气,沙尘飞扬、遮天盖地,但村里人始终对它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它是故乡生命的摇篮,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祖祖辈辈,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与沙土结下不解之缘。
过去生活条件差,没有尿不湿,没有多余的尿布可换,村里人都是用装着沙土的“土裤”解决婴儿的尿床问题。
记忆中的土裤都是用蓝黑色老粗布缝制的,纯棉、柔软、无静电,全身贯通,上身留有脖口、袖筒和带着系扣的对开胸襟,下身无裤筒,便于婴儿伸腿屈腿。婴儿出生前,男人们都是从沙土岗上拉回一车沙土,堆在院落。待婴儿出生后,就用细箩过滤出一些沙土,用铁锅把沙土加热,然后将沙土装入土裤,再将婴儿放在热沙土上,系上胸襟扣。热沙土吸湿,婴儿不易患湿疹。每次婴儿撒了尿,只把土裤里的沙土倒掉、换成新的沙土就是了。沙土岗有的是取之不尽的沙土,谁用谁取,分文不花,也不用给生产队报告,大自然给了故乡无私的馈赠。
农村的孩子都是在沙土里玩大的,那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每家弟兄多是三四个,大的带着小的玩。特别是男孩子夏天身上从来没有干净过,整天肮得像只泥猴。到了晚上,还累得父母给冲一次温水澡。
听老辈人讲,村里的孩子经常玩沙玩土,接地气,抵抗力强,不像城里的孩子娇气。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童年时代,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时感冒不多,即使感冒发热,也很少吃药打针,父母都是到村外的路旁沟边挖些茅草根,熬上几次,喝了发发汗就好了。
20世纪90年代前,村里婴儿几乎都是穿着土裤长大的。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才开始放弃土裤,大量使用尿布,包括尿不湿。
沙土岗离村较远,比较荒凉,如果不是拉土,平时很少有人光顾。它的南边是一条东西走向、五六米宽、两米多深的排水沟,两边栽了很多杨树,与东边的马颊河相连。村里不少人都在传,这里闹过鬼,阴气森森,有时晚上还能听到女子的哭声。尽管带有迷信、恐怖色彩,但我和小伙伴还是把沙土岗当作游玩的乐园,只不过是白天結伴而行,选择离排水沟百米开外的地方玩。生产队在这里种了很多蓖麻和柳树,夏天、秋天割草间隙,我们经常折些柳条编成伪装帽,插上几片蓖麻叶,戴在头上,藏在蓖麻棵下,演绎抓“鬼子”的游戏,那情景比电影里的画面还好看。
公社武装部也看中了这片沙土岗,每年秋天都在这里组织基干民兵射击训练。我们星期天常常跑到这里看热闹,帮助民兵拿枪打杂,为的是多玩几次枪。他们训练的课目都是有固定依托物的卧姿射击,射击目标为100米不动靶,使用的枪支是56式冲锋枪。“瞄准时:左眼闭右眼睁,小缺口对准星,三点成一线,标尺要水平,贴腮不过紧,据把不能松,轻轻扣扳机,要把呼吸停……”射击教员的一套射击要领,我都背得滚瓜烂熟。民兵训练休息时,我们还会趁机趴在地上,兴奋地体验几下据枪瞄准动作。
如果真是实弹射击时,武装部长就让人把我们撵得远远的。靶场设在最大的一座沙堆下,四周插着几面红旗,红旗外面埋伏着观察哨,意思是告诫外人这里是军事禁区,不得入内。至于靶场里面是什么情况,就看不到了,只听见“叭叭叭”的打枪声。那一声声清脆的枪声,好似一捶捶战鼓,敲打得我们心里发痒。等到枪声一止,观察哨把红旗收起,我们就疯了似的往靶场跑,去捡拾遗漏的弹壳、刨挖打进沙土里的弹头,以便春节时做“砸炮”用。
多少年了,这些记忆中的片断时常在我眼前闪现,慰藉着远离故乡的思念。现在再回老家,已经见不到昔日的沙土岗了。经过多年土壤改良,承载着童年快乐的沙土岗全部变成了高标准农田。每当看到一茬茬茁壮成长的庄稼,就仿佛看到了一部故乡发展、奋斗的历史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