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狐
梁燕是我固定的麻友,她是个有钱的主儿,从头到脚都花钱捯饬过,这是别人说的,她自己从不承认这回事。我曾经近距离研究过她挺直的鼻梁和双眼皮,被她察觉,立刻配合地扬起脸,抓过我的手在她粉嫩的脸蛋上拍拍,自信地说,天生的尤物,假不了。她老公常年在江浙沪一带做生意,聚少离多,只要梁燕换了包包或者手指上又多出一枚亮闪闪的钻戒,我们就都知道他回来了。这样的女人,如果不吃点苦头,别人心里是很难平衡的。
没想到第一个让梁燕吃足苦头的是她父亲。那天,她牌运特别差,连输了几把,任凭手机铃音响个不停。她瞄了一眼说,我老爸,特烦人,瞎操心,不让打麻将,要我出去找工作。
哪知,这几个电话都是保姆打来的,她父亲病危了。等到打完麻将赶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令梁燕万万没想到的是老人的遗嘱里,十几万的存款和老屋全部留给了保姆。
简直是晴天霹雳。
梁燕曾经的家,怎么舍得拱手让人?院子里的桂花树,那是父亲在她十岁生日的时候亲手种植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有一侧的枝条一直伸展到房间的窗子跟前,每到秋天,金黄的花瓣时时掉落下来,阵阵清香弥漫着整个庭院。梁燕无法想象,伴隨着青春记忆的这座房子、这棵树会不再属于她。往事历历在目……梁燕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怕她受委屈没再续弦,独自把她拉扯大,尽自己所能供她衣食住行,哪样都不比周围孩子差。然而,正是这样一位慈父竟然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做出了不通情理的事。
我们几个麻友陪着梁燕去把保姆的东西一样一样扔在地上,用脚踩着、踢着。我们教她在网上发帖子“缺德保姆骗光老人所有家产”。她老公倒好,老人一下葬他就溜之大吉了,不但不帮她,还怒冲冲打来电话责问她: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保姆上网吗?有本事你打官司去。
你帮帮我。梁燕低声哀求,回答她的竟是冷酷的嘟嘟声。
我拍拍梁燕的肩膀安抚她:不怕,有我们呢。可是,不久我就为自己说了这样的大话而羞愧了。打官司需要钱,梁燕找我借钱,我推说手头紧,一分都没借给她。我妈说,不借也罢,她又没工作,拿什么还你?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真走了霉运,继承权的问题还没解决,老公又和她闹起了离婚。
我们当中的一个麻友小芳消息灵通,有一天在路上遇见我,非把我拖到附近的咖啡厅里去,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律师看了梁燕提供的安装在她家老房子的监控,推手不帮她了。
奇怪,我之前听说那个律师对这个官司很感兴趣,主动找上门来要帮梁燕。小芳看我满脸疑惑的神情,咯咯笑个不停。她说,梁燕得不到遗产真是活该,她伤了老人的心了。律师本来是想从监控里找出点证据对付保姆,结果发现保姆很尽责,梁燕很不孝。
再怎么不孝也是他女儿呀?我觉得还是难以理解,总该留一点儿给梁燕吧?
是有一个信封留给梁燕的,但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肯定是一封信,也可能是一张存折。我猜测。小芳摇摇头说,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很想跟梁燕问个究竟,可是许久不联系了,不好意思问她这个事。
直到十年后,再次见到梁燕,久别重逢,难免旧事重提。梁燕感慨地说,那时候她难过得差点儿自杀,亲情、爱情、友情相继失去。犯罪学有个理论叫破窗效应,当你弱的时候,像一面破窗,坏人闻风而至,随意朝你扔石头。
梁燕的话使我感到不安,脸蛋莫名发烧。我开玩笑说,我可没朝你扔过石头。她点点头,眼眸深处分明闪过一抹嘲讽的微笑,说,我并不埋怨任何人。上帝是公平的,他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打开了另一扇窗。我从贩菜、贩卖服装开始,依靠自己的努力积累了资本。今天是我夕阳红养老院的开业典礼,你们几个麻友都能赶来捧场,我很高兴,今晚我请客,一醉方休。她的话使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从前的亲切感在我们心头复苏。她带领我们四处走动,兴奋地谈起各种话题。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趁机问,听说你父亲当年还给你留下一个信封?
是呀。梁燕说,正是信封里的东西使我放弃了那场官司。
梁燕把我们引进大厅,停在一处玻璃展柜跟前。展柜内,金黄的绸缎托着精致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枚亮闪闪的一元硬币,下面还有一行钢笔字:我留给你一块钱,因为你的孝心只值一块钱。
难怪梁燕要创办这样一所养老院。
真想不到。我说,你老爹也怪狠的。
梁燕却坦然一笑:我相信这是父亲的良苦用心,还有你们更想不到的。她指着远处大厅的一角说,看看那是谁?
一位大妈蹲在地上,细心而又娴熟地擦拭着花盆里沁出的水渍印。
天哪!那个保姆?!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