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石海峡大桥，最昂贵悬索桥上有座父爱丰碑

林汐

日本明石海峡大桥，是世界上最高、最长、造价最昂贵的悬索桥，建造耗时41年，造价85亿美金，它跨越日本本州岛与四国岛之间的明石海峡，最终实现了日本人一直想修建一系列桥梁把4个大岛连在一起的愿望，创造了本世纪世界建桥史的新纪录，是桥梁建造史上的奇迹。

大桥建成的当天，总设计师北川臣说：“这是为完成一个老人的无私心愿而建起的一座前所未有的丰碑！”这个老人和大桥有着怎样的关系？日本政府为何在战后，物资匮乏时不惜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旷日持久地建造这样一座大桥？

独子遇海难

1955年5月11日5时许，日本神户港口。晨光未露，雾霭重重。随着汽笛长鸣，载着180名乘客的“日云号”轮渡准备从神户出发，穿越明石海峡，驶向对面的九州岛。

客轮缓缓离岸。岸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徘徊良久，不愿离开。老人名叫加藤拓本，时年61岁。每个周末的这天，他都会将独子送上客轮，让他跟随学校的绘画组去九州岛写生。

那天，眼看着客轮驶入浓浓雾霭，转眼没了踪影，不知为何，加藤拓本的心中生起了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令他难以立刻返家，而是停留在了码头。就好像13年前妻子生下儿子的那天，他站在产房外，也是这样满心不安。

他清楚记得，那是1942年7月的一天，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是多么的欣喜啊。在近30年的婚姻里，他和妻子因为不育四处求医，积蓄耗尽，才终于盼来了孩子降临。然而不过片刻，年近半百的妻子难产后突发大出血！她只来得及抱了抱刚出生的儿子，将一颗珍珠戒递在了加藤的手里，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撒手人寰。

加藤拓本本是渔民，因早年海上作业时受伤而丧失了劳动能力，一直打零工维生。这枚珍珠戒是他在珍珠养殖场里干活时，包工头随手赠予他的残次品。但他自制了戒托，送给了妻子。20年来，妻子一直将戒指戴在手上，须臾不曾离身。这是他们爱的信物。

抱着哇哇啼哭的孩子，看著珍珠戒指，加藤拓本老泪纵横。

从此，他过起了又当爹又当妈的艰苦日子。那时的日本，已成为战争末期的绞肉机，民脂民膏被收刮一空填充军备，最底层的贫民生活形同地狱。加藤为了儿子的一口奶水，他甚至不得不下跪乞讨。靠着好心人的一点施舍，他居然将小加藤喂养到了三岁。

所幸战争结束了，加藤拓本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改善。但他全部的收入和心血，都用了在儿子身上。儿子就是加藤拓本的心头肉，是他的全部世界。

忽然，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出事了！”有人大喊。加藤拓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的预感没有错，6时56分，因为浓雾和船员玩忽职守，“日云号”和另一艘轮渡发生严重碰撞，造成包括100名儿童在内的168名乘客死亡。其中，就有小加藤。活蹦乱跳的儿子送出门，接回来的却只有那串珍珠戒链。

失去儿子的加藤拓本精神彻底垮了。他试图自缢，却被好心邻居救活。他天天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随同着那些遇难者的亲友们，去和日本政府谈判赔偿金的问题。

在愤怒的人群中，他不断听到家长们的抱怨。就如同儿子每次坐船前，离开他时都要抱怨的话：“如果有座大桥连通到九州岛，那我就不用受坐船的苦了。”是啊，如果有座大桥连通神户和四国岛，这100个孩子，又怎么会丢了性命。

无数个夜晚，他浑浑噩噩地走在海边。一弯冷月下，黑色的明石海峡波涛如怒，静默如渊。那里，不断有遇难者的亲友点亮菊灯，那星星点点的灯光，似是亡灵们无声的呐喊。孩子，是回不来了，可是他的遗愿，他一定要帮他完成！

不久，赔偿金拟定。日本政府决定付给每位遇难者家属高达4万美金的赔偿。4万美金，在那个年代，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加藤拓本却下定了决心，他将向政府提出要求，在神户和四国岛间建造一座大桥，以避免“日云号”的悲剧再次发生。

可是，提出申请需要提交书面报告，而加藤拓本根本就大字不识。他该怎样向政府提交这样的建议呢？

执着的“疯子”

1956年1月，加藤拓本带着雇写的申请书，风尘仆仆地赶往了东京。一大早就等在了市政厅的门口。很快，有官员接见了他。但当看到申请书时，官员不禁惊呆了。稍具点地理和桥梁知识的人都会知道，想在神户和四国岛之间造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为明石海峡的平均深度为110米，中心最深处则为160米，终年水流湍急;更麻烦的是，如果要建桥，桥身的跨度要达到两公里才行;而最难克服的障碍则是，日本是一个多震、台风频发的国家，如果在建造过程中，桥的各个构件还没有连接形成一个牢固的整体时，任意一次较大级别的地震或台风，都能让大桥毁于一旦。当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建造技术，也可以想见，这是一件耗费多么巨大的工程。

官员们只能接受申请，但没有人答复。他们本以为这是一个悲伤过度的父亲的过激之举，随着时间流逝，他就会自动放弃。于是他们胡乱说政府收到了他的申请，让他回家等待答复。可等加藤一走，他们便将这份申请束之高阁。

回到家乡的加藤拓本开始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那4万美金的赔偿费他一分没动全放在了银行。对他来说，那是儿子用命换来的，他跨越不了心理障碍去使用它。

他重回珍珠养殖场，当上了工人，每天将手浸在冰冷海水中，撬开一千来个贝壳寻找珍珠。那条珍珠戒链沉甸甸地坠在他的颈间，每当看到它，他就会想到离去的妻子和儿子。

他请了邻居的孩子当自己的老师，开始学习日文，雇人写信要花钱，而他的钱，来之不易，更要用在刀刃上。他是文盲，但他并不傻，政府官员一向擅长推诿卸责，他那个申请不可能那么快引起他们的重视。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去重复提交申请，早日促成大桥建成。

半个月后，他再次风尘仆仆地赶赴东京，递上了第二封申请。隔了半个月，他又来了……

每次出门，加藤都要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以防自己年老体弱，发生点什么意外就再也回不来。饿了，啃几口自己带的饭团;渴了，就喝路边的自来水。去东京的次数多了，他甚至没有钱坐火车，而不得已步行。当他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市政厅的楼下，别人还以为他是乞讨的疯子。

他每半个月去一次东京，这样足足持续了3年。从最初的同情支持，到渐渐成为笑料。

但他的坚持到底引起了政府的注意。他们派出桥梁专家，特意向加藤解释，为什么无法接受他的造桥建议的原因。然而道理说了一大堆，执拗的加藤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坚持认为，只要政府下定决心，就能攻克造桥所有的困难。

他仍然用笨拙的字体书写着建议书，定时向日本天皇和正副首相们投递。每隔半个月，这个头上扎着“奋斗”飘带，衣着破烂，头发花白，随身携带着儿子照片和珍珠戒链的老人，就会准时出现在去东京的路上。

他的执拗终于引起敏感的记者的注意，他的事迹经媒体披露，引发了轰动。当加藤沧桑的面容出现在电视屏幕前，他双眼含泪，诉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他大声疾呼：“我不是疯子，也不是无是生非的无赖，我只是一个悲伤的父亲，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再不要发生同样的惨剧，再出现像我这样的父亲。孩子才是未来，如果一个政府全心为民众办事，就应该将孩子的问题放在首位。毕竟，有了孩子，才有将来！”

他的话引起了强烈反响。当他再次带着饭团和照片踏上去东京的路时，他发现，在他的身后，默默多了几个身影，那是和他同样在事故中失去孩子的亲属们。他们头上扎着“奋斗”的飘带，默默地走过山川河流，去执拗地实现一个梦。

信念的丰碑

加藤的事迹被媒体连续报道，无形中给政府施了压。而民众关于建造神户至四大岛高架桥的呼声越来越高，迫使政府不得不正式面对此事。

此时距加藤第一次提出建桥申请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政府派出了顶尖桥梁专家进行测量计算，并责令核算造桥成本。很快，结果出来了，当时仍然不具备造桥的技术力量！而整个造桥的费用，将高达43亿美元！显然，这是政府根本就不可能拨出的财政预算。“如此的造价，完全不成熟的技術，请问，我们该如何建造这座大桥？”政府官员如此诘问。

面对这样的结果，加藤的同行者们大多打了退堂鼓，可是加藤却誓不接受。他固执认定，只要决心去办一件事，只要在不断努力，总有一天，梦想一定能够实现。

他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不久，日本当时的首相岸信介家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正是消失月余的加藤拓本。他居然卖掉了所有财产，连同那4万美元的赔偿金，希望能上交政府，成立大桥基金。这样，经过天长日久的积累，就能在未来的一天，建桥技术成熟开始修建大桥时，政府有足够的财力去支撑这笔支出。

望着这位与自己同龄的老人，岸信介震惊、佩服不已，但他拒绝了加藤拓本的要求。他声明，只有加藤拿到政府内阁成员中一半人数的同意签名，他才能考虑制订造桥的计划。

加藤默默地离开了。

不久，岸信介发现，每天他赶到办公厅上班时，都能在大门附近发现头发花白的加藤，他不断要求内阁成员的会见。无数次岸信介经过会客室，他都能看见加藤站在那些内阁成员面前，以超过90°的深躬在恳请着他们同意签字。在他们的咆哮和怒吼面前，他深深地低着头，得不到同意，那执拗的头颅却倔强地始终不肯抬起。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1960年2月初，加藤再次出现在岸信介的面前。这次，他果真携带了一份几乎所有内阁成员签字同意建造大桥的同意书。岸信介哑口无言。但是，他仍然拒绝了加藤的申请，并严禁加藤再次登门。

可从第二天起，他的车驶出官邸时，他却看到了大门边加藤那熟悉的身影，他身杆佝偻，一直向他车里望着。一天，两天，天天如此，加藤固执地不肯离开。即使是岸信介这样厚黑政治学中打滚、乱世里看惯生离死别的铁石心肠，也不禁长叹一声。

那时，日本国内政坛动乱不已，反对党的政客们不断组团围攻岸信介，每每当他的车子驶入或驶出官邸时，都会有反对党或远远投掷石块和鸡蛋，或大喊大叫进行骚扰。那天，当岸信介接女儿放学后返回官邸，车门刚一拉开，雨点一样的石块就朝他们飞来。保安们狼狈不堪，岸信介为护着女儿，肩膀上也挨了一石块，模糊中他觉得有人帮他护住了女儿，他们且退且跑，终于进了屋。进了屋岸信介才发现，帮他护着女儿的，竟是加藤拓本。他的额头被石块击破了，汩汩流着鲜血。

加藤再次向他深深地行了90°的鞠躬，请求道：“请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使用您的权力，为孩子们造福吧。”他深深地躬着腰，额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地板上，如鲜花般盛开。岸信介震动得久久不能言语。

1960年3月，日本政府宣布，将筹资建造明石海峡大桥，并将大桥列入政府财政预算，同时成立大桥专项基金，许诺只要科学技术达到造桥标准，即马上推行造桥计划。同时，首相岸信介通过媒体向公众展示了他亲手给加藤拓本签下的政府一定会建造大桥的“承诺保证书”。岸信介此举，竟为自己赢得了极大的赞誉，达到了他政治生涯的最高点。

心愿一旦得偿，支撑着加藤拓本前行的那股力量失去了，他骤然老去。他返回了家乡神户，居无定所，漂泊无依，此后三年，他都缠绵病榻。但不管病势如何危急，他始终不曾动用那笔赔偿金，并在临终前，将这笔钱转给了那些年陪伴他去东京申诉的遇难者亲属们。

1963年，加藤拓本逝世。临走时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惟一陪他而去的，是那条珍珠戒链。

时光荏苒，一直到1988年，大桥所有的建造技术才得已成熟，难关被攻克。在反复设计和计算后，1988年5月，明石大桥正式开建，历经近十年才得以建成。途中还经历了1995年的神户大地震的冲击，这座包含无数个世界第一纪录的桥梁正式在1996年9月18日合龙，那天距离“日云号”失事整整41年。在当天的合龙仪式上，大桥的总设计师北川臣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为完成一个老人的无私心愿而建起的一座前所未有的丰碑！”

这座世界最长的吊桥白日如长虹卧波，夜间灯光璀璨下，装饰在桥身的珍珠闪闪发光，又有珍珠桥之称。游人到此，无不交口称赞它的庄严、时尚、便捷，惊叹它的昂贵造价，然而这世上还有更加昂贵而无价的珍宝，那就是浓缩在这座大桥背后的父子情深，那是一个父亲的信念，执着和永不妥协的坚持。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