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天 刘冰清
摘 要:辰州傩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土老师是辰州傩戏的传承主体。土老师金正兴是辰州傩戏传承人,他不仅掌握各类法事,还擅长“上刀梯”和“过火槽”等傩技。在访谈中,金正兴介绍了自己历尽艰辛的学傩经历、炉火纯青的从傩技艺以及历久弥坚的传承信念。
关键词:辰州傩戏;土老师;金正兴
中图分类号:K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4-0111-05
辰州傩戏主要盛行于湖南省沅陵县及其周边地区,因其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和艺术文化内涵,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当地文化的一张“金名片”。
金正兴,男,1955年生,土家族,系沅陵县七甲坪镇团山界村水井塆组人,高中文化,法名金法仙,1967年师从向登康开始正式学傩,1987年正式度职出师。金正兴不仅掌握各类法事,还擅长“上刀梯”“过火槽”等傩技,在整癫方面也小有成就,度职后主要在张家界、沅陵及周边地区行傩,被张家界市一些旅游景区聘请专门从事傩技表演工作。1994年在湖南省第三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金正兴表演了《上刀山》节目,并获得了一等奖;1996年参加了省电视台《乡村发现》栏目组到五甲塆金氏宗祠拍摄的《上刀梯》《下火海》节目;1998年参加了沅湘傩戏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演出。目前,金正兴除在张家界旅游景区从事傩技表演工作外,还经常参加民间还傩愿和政府组织的辰州傩戏展演活动。
本文根据2020年5月13日对土老师金正兴的电话采访以及金承乾先生提供的相关资料整理而成。除了将会话式转为自述式,剔除了对话中累赘、重复的语言以外,都是对金正兴师傅访谈的真实记录,以确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历尽艰辛的学傩经历
说起来,我和其他很多土老师的学傩经历都不太一样。我家里没有人是搞傩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着种庄稼的收入养活一家人。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要供我们读书,很不容易。尽管家里条件不好,父亲还是希望我能完成学业,我也很努力,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接触到了辰州傩,勾起了我学傩的兴趣,也因此认识了我的师父向登康。我师父的法名叫向法灵,他住在张家界红土坪公社,现在改成了沅古坪镇,是当地很有名的土老师。1965年,我还没满10岁,在上小学,我的四伯娘得了一種怪病,时常头痛发烧,去医院看医生,开了些药,吃着也不见好,家里人很着急,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按民间的搞法请了向登康师傅过来。向登康师傅先看了看我四伯娘的状态,又了解了一些她的情况之后,就给她做了一套法事,做完之后安抚我四伯娘说,你身上不好的东西都被赶走了,可以安心了。过了几天,四伯娘的身体居然慢慢好起来了。这件事对年幼的我来说很神奇,这也让我对辰州傩有了兴趣。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跟向登康师傅学习辰州傩。后来,我和向登康师傅说了这个事,向登康师傅没有立马答应,他说我的年纪还小,可能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好玩,一时兴起,怕我吃不得苦,还是和父母商量好才行。这让我犯了难,因为家里意见不统一,我的母亲和奶奶都非常支持我,她们觉得学傩不是什么坏事情,这也是一种本领,说不定学成之后还能治病救人,但是父亲不同意我学傩,他认为学傩没出息,还是希望我好好念书。因此,我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继续读书,但有空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学傩。
1967年,我正式拜师向登康师父。刚开始,我什么都不懂,就只能帮着师父干点体力活,比如挑扁担、拎什物。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车坐,土老师出去行傩都是靠腿走,我要挑着担子跟着师父走到事主家去。我记得走得最远的一次,是从我们这儿走到清浪,回转六十多里路,还要挑着二十斤重的担子,那时我12岁不到,走到事主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精疲力尽。说不辛苦那是假的,但是我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师父既然接受我做他的徒弟,那就说明他把我当成儿子一样看待,所以我一定要有韧性和耐心,暗示自己不要急于求成。这一切,师父都看在眼里,觉得我是可教之才,就开始慢慢传授给我真本事了。学傩除了要背科书、学做法事,最辛苦、最难学的莫过于学习念水治病了。这要诚心诚意地学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早上晚上都要按时学习,时间不能搞错,而且对虚空、水碗、人、物所用的咒语、符法、诀法也都有所不同。比如整癫时要用犁耙诀,过火槽、踩犁头的时候要念雪山咒等。记得当时为了学会画符念咒,我花了好长时间去画去记,一开始怎么也背不下来,画也画不好,但我一有空就练习画符,下地干活的时候嘴里也念叨着咒语,时间长了,慢慢就熟练起来了。
后来向登康师父去世,我就跟着刘宏海师父学傩,后面又陆续跟了赵法显、赵三里、金法龙、李加录、李满枝、王天号、张占移这几位土老师学习,他们都教过我很多法事技艺。古人说,心诚能使师传授,心正方得真工夫。我从小就有一颗忠师如父的孝心,1970年的冬天,下着鹅毛大雪,我从大山界走了四十多里路,到了叶家溪的赵法显师傅家,快到的时候发现赵师傅正在河边洗红茹[1]打茹粉,我就去帮赵师傅洗红茹。那河水冰冷刺骨,把我的手冻得通红,但我还是坚持着帮他洗完了红茹,师傅很受感动,直夸我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之后凡是农忙的季节,我都会到他那里,帮他栽秧、插红茹、种苞谷,秋天帮他把田里的、山上的庄稼收回来。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十多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我拜的师父多,因此我的度职有些特殊。我一共度过四次职:两次小职,两次大职,分别是在1977年、1980年、1982年、1986年。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82年的那次度职,度职仪式非常隆重,邀请了不少亲戚朋友来,有上千人来看热闹。请的土老师也是最多的,有三个人打响器[2],还请了赵法显、赵法祥、李加录、赵法清等八位土老师来帮忙坐坛,其中口传师是赵法显,引法师是赵法祥,赶度师是张占移,唱度师是赵凤胜,传度师是赵三里。因为是大度职,所以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第一天先布置好傩坛,之后师父进场、请师请神、取水、封净、申法、造桥、立寨、下马、上熟、和三洞。第二天要做的法事也很多,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要做造盘法事,还要唱傩戏《土地》《姜女下池》《姜女晒衣》《判官勾愿》《卖猪》等。第三天要坐台、会师犒将、度职传法、立法名、送神、回百神、安香火等,法事全部做完,度职才算真正结束。
度职之后,就意味着我可以独自掌坛了。我行傩主要在张家界、沅陵等地,以傩技表演为主,偶尔也有请我去还傩愿、打整[3]的。这些年,我参加了很多活动,也获得了很多荣誉,印象最深刻的是1996年,我参加了省电视台“乡村发现”栏目组到五甲塆金氏宗祠拍摄的上刀梯、下火海节目,这个节目曾在湖南电视台、中央二台、中央四台的黄金时段播放过。节目播出以后,不光是我出名了,请我还傩愿的人也多了,还有不少的旅游景区请我专门去做傩技表演,让更多的人领略了惊险刺激的辰州傩技,扩大了辰州傩的知名度。
二、炉火纯青的从傩技艺
关于辰州傩,我会的东西真不少,学傩二十年,做法事、表演傩技、整癫,这些我都拿手,傩戏也会唱。傩戏是在土老师做法事当中穿插进行的,有正戏、大戏、小戏之分。正戏是土老师做法事请神、娱神时要唱的,是从土老师做的法事中演变过来,它属于一种法事程序,如《判官勾愿》《出标》《朝文》等等,都属于正戏。大戏是要在傩坛外扎上戏台,在外坛演出的,大戏本子都比较长,角色也多。比如辰州傩最出名的《姜女戏》《七仙女》《龙王女》等,我们有一句老话,叫“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销”,凡是还傩愿,必唱《姜女戏》。小戏和正戏一样,都是在内坛里演出的,它也是从正戏演变过来,小戏本子比较短,角色也少,还有独角戏,比如《蛮八郎买猪》《土地》等。一般唱什么戏也要根据事主的选择来定,还傩愿分为单傩和夹傩两种,如果事主选择做单傩,时间便为一天一晚,我们土老师一般会选择唱一些小戏,如《蛮八郎买猪》;如果事主选择做夹傩,唱傩戏的时间也会增加。
我比较擅长的角色是土地公。1998年在沅湘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受邀为当时在场的专家学者表演了《七仙女》里土地公这一角色。《七仙女》是我们辰州傩戏里三大剧之一,共有四场戏,讲的是出身贫寒的董永和天上的七仙女张七姐在槐荫树下结为夫妻的故事。张七姐因偷偷下凡,触犯了天条,玉帝逼她返回天宫,夫妻二人只能在槐荫树下作别。分别时,张七姐已经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了孩子,在雷神、电母的帮助下,夫妻相见,张七姐把孩子送回了人间。土地公这一角色的戏集中在第一场《槐荫会》,是张七姐叫来给她和董永做媒的,戏里两个人一唱一和,特别有意思。比如:
七姐:喂呀呀!想吾与董郎结婚又有何人为媒哩?
土地:嗯哼!
七姐:有了,耳旁土地一旁应声,不免叫得槐荫土地前来与奴作伐。语言未了,土地哪里走动!
土地:忽听仙姑叫唤,理应忙步上前。仙姑在上,土地有礼了。
七姐:不用见礼,立地言语。
土地:谢过仙姑!叫得小神前来有和言语?
七姐:土地哪曾知道,只因奴與董郎有百日夫妻之缘,叫你前来与奴作伐。
土地:启禀仙姑,我的职品小了,这就不敢了。
七姐:讲什么职品小了,百日姻缘圆满后转回天宫,把本奏与父王,封你为天门土地就是。
土地:谢谢仙姑,请问仙姑哪里等候?
七姐:槐荫树下等候。这正是:一言吩咐你,
土地:千斤不敢移。
七姐:若是有差错,
土地:黄瓜该剥皮。
七姐:王法遵条律。
土地:遵条律!遵条律!
其实演好土地公也有诀窍,我师父经常提醒我,土地公出场时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走得太随便,要走矮子步,不能伸腰伸脚的。好的动作再配上好的唱功,演完之后专家学者都夸我演得好。除了《七仙女》,我在还愿的时候还经常唱《三妈土地》。《三妈土地》讲的是土地公在接到事主家做还愿的邀请后,回家叫他的大婆、二婆、三婆同去。然而三位夫人各有打算、各不相让,争拉土地公,把土地公吵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最后土地公拿出男人的气魄,止住了三位夫人的争吵,一起前去事主家参香火、送五瘟。《三妈土地》唱起来也特别有意思,讲究的是一步三歪,打哈哈。戏本里面土地公和三位夫人之间的对话,还有倡导人们家庭和睦,规劝人民不要赌博的内容。唱起来既能娱乐大众,还能讲出一些生活道理,所以人们都爱听。比如:
首先听我唱兄弟,兄弟之间要和气。
要讲团结莫忤逆,世间只有和为贵。
你帮我来我帮你,患难相顾不分离。
或是抬来或是背,兄弟才有称吐的[3]。
有的兄弟不合味,听了妇言便吵嘴。
不是为钱就为米,或为分家争东西。
一讲爹妈心偏了,二讲爹娘顾小的。
兄弟都未成家的,一团和气在一堆。
同到穿来同到吃,大人安排都要依。
只要嫂子进屋里,奇奇怪怪变了皮。
枕边言语甜如蜜,一心只听堂客的。
不管妻言对不对,如同圣旨倒下地。
哪怕同胞亲兄弟,只要东西不论义。
他把古人都忘记,融[4]四岁来能让梨。
事事撑船要见底,哪里还顾兄和弟。
做大嫂的要贤惠,以大欺小无道理。
兄弟和气人不欺,心齐能把泰山移。
将把兄弟场合散,为人品德唱一盘。
而今一批后生子,喊他读书他不干。
不是打牌就赌博,无有心事来作田。
牛儿牵到田塍边,心想砣砣大铜钱。
犁耙功夫一懒散,秋收无粮只喊天。
又无吃来又无穿,夫妻之间闹翻天。
惹得堂客怒气翻,天天和你闹皮绊[5]。
……
我的傩技比较出名,上刀梯和过火槽我都很擅长。上刀梯和过火槽经常是在给小孩子度关时做的。1987年9月,在大庸县(现在张家界市)沅古坪谢家垭公社湖井坪村落户组,一个叫李振敖的村民找到我,要我给他的儿子做度关。他儿子已经九岁,因常年生病身子很弱,经常摔倒,请了不少算命先生,都说他儿子命不好,命里有劫数,最好是请土老师给他打整一下。于是他到处打听,后来从谢家垭一位土老师口里打听到我,希望我能帮他儿子做法事。我就请了三位土老师龚善能、李书林、李已敖一同前往。龚善能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行傩的经验很丰富,有他在,我很放心。9月9号那天,我们一行人到李振敖的家中,开始按照事主家的意愿做法事。第一天我先请师、造法水、写关牌,其他几位土老师做申发。第二天晚上我扮演土地公、法王,接着做造盘、会师犒将,直到第二天天将亮时,朝科做完,又马上开始做“上刀山”、“下火海”的傩技。当时很多围观的人从没看过这个,觉得很是新奇。他们有的爬到楼房,有的爬上瓦背,有的爬到高坡,表演场地也围得水泄不通,非常热闹。我造完法水之后,正要“上刀山”,突然周围有人起哄说,可不可以叫小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我说应该可以,但是要打一卦,看看情况。我掌了卦,都是阴卦,就意味着可以上,小孩的父母也同意了。接下来惊险的一幕出现了:我在前面走,九岁的小男孩在后面跟着走。当我下火海,他也紧随在后下火海,我再上刀梯,他同样赤脚上刀梯,围观的人心惊胆战、目瞪口呆。这场法事做完后,那个小孩的病就慢慢好了起来,一直到现在,他还每年来看望我,表示感谢。
除此之外,我还会整癫。整癫经常被认为是封建迷信,但整癫能不能整好,也要看实际情况。1998年4月,我去到大桥林道落山组的张大吉家里,他說自己的老婆有一次上山扯猪草,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此人又高又大,无缘无故地给她扯猪草,她看到觉得不对劲,背起背篓就往家跑。到家后忧心忡忡,开始胡言乱语,但也没人当回事。第二天晚上,她非要出去用屋檐水洗手,又猛然觉得有人扯住了她的手,心里一惊,缩了回去,走进屋里,总觉得手好臭,说是自己遇见了成精的狐狸,就这样她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哭笑无常,睡眠也不好。张大吉请我去,叫我给他安家神,我先是按照他的意愿帮他把家神安了,但我总觉得有点问题。于是详细询问了关于他老婆的情况,了解到她可能是惊吓过度,又总是胡思乱想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于是我就在他家门外打了一道符,告诉他老婆三天之内不要出屋檐,其实就是想让她好好在家里休养几天。但没过多久,张大吉又跑来找我说,她妻子又犯病了,我先安抚他的情绪,并让他把我师父的影身像背回家去。我对他说,还有八天,等八天后才能打整。他说,如果老婆乱来,把你师父摔了怎么办?我说,你千放心、万放心,你既然来找我治病,那就应该信任我,如果我没有把握,怎么敢让你把我师父带走?你就放心回去,师父到了,病就好了。他只好半信半疑地将影身像背起回家了。说来也怪,张大吉走到家门口时,他老婆居然走出大门说师父辛苦了。她双手接下师父的影身像,在中堂放好后,一是烧纸,二是焚香,病好像已经好了一样。就这样过了八天,到了第九天,该是打整的日子了,我叫了几位土老师,有叶家溪赵丕显、赵丰胜、金正瑞等等,和他们一起去张大吉家里。我们到了之后刚休息了一会儿,他老婆的病就又复发了,她拿起椅子就乱打人,把全家人都吓跑了。连我叫来的赵丕显师傅看到这种局面,也都感到很难办,我知道后马上进她屋,请师造水,令牌一打,她才慢慢安静下来。这次打整后,她就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当时不少乡邻都认为这才是真工夫,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只不过我胆子比较大,敢于去直面癫子,并且有足够的耐心去了解和询问他们的情况,从而对症下药。其实癫子一般都是精神上出现问题,治不治得好,除了土老师要尽心尽力外,病人自己也是影响治病的重要因素,最怕的就是土老师药给了,法事做了,但是病人自己还是想得太多,总是担心会不会好,劳累心神,这样八成是不会好的。如果选择相信我们土老师,少胡思乱想,积极生活,一般都会好的。这样看的话,我觉得整癫也不能算做是封建迷信。
三、历久弥坚的传承信念
说起辰州傩的传承,我们这里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家族内部的传承,这种我们称为祖传,比如说祖孙之间或父子之间隔代传承;另一种是师传,师父和徒弟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们这儿有不少土老师都更愿意传给家里人,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想把手艺传给自己的孩子。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叫金宏,是长沙职业学校毕业的,现在在浙江舟山打工。大女儿叫金美英,小女儿叫金美溶,也都在外面打工,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和他们说了学傩的事情后,没想到他们都说对傩很感兴趣,很想学傩,只是常年打工在外没有时间。他们还叫我把书抄起,等回来的时候一定学。我很高兴他们都有这样的想法。我如果能把我的手艺传给家里人当然好了,但孩子们在外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我也不想过多地干涉他们,毕竟学傩还是要自己感兴趣,真正下功夫去学才行,别人怎么逼迫都没有用。现在孩子们在外打工,我常年在张家界表演,家里只剩下我爱人和孙子孙女。我的爱人叫全秋兰,她对我学傩、从傩都非常支持,现在在家里照顾孙子孙女,送他们去读书,我主要负责给她生活费,还给她存了些养老钱。我很感谢我爱人这么多年的支持,有她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我才能放心在外面从傩。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爱人身体健康,孩子们工作顺利,孙子孙女能好好读书,我可以专心表演,让更多的人看到辰州傩戏的精彩之处。
关于收徒弟,我们土老师主要看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品要好,因为人品是立人立业的根本,学傩的最终目的还是多多行善;另一方面是要看他是不是真心想学傩,如果他真的是对傩感兴趣,那自然能吃得了学傩的苦,怕就怕不是真心想学。有一次我在张家界给一个小孩做度关,这个小孩老是不受控制地笑,家里人找到了我,我就带着他上刀山、下火海,给他医好了。结果他的爷爷觉得这很神奇,想跟我学傩,我没有答应。他开始还蛮生气地问我是不是嫌弃他年纪大,我说不是的,因为你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新奇罢了,后来我给他详细地讲了学傩的辛苦,他听后就作罢了。其实,这些年我也收了几个徒弟,有张正龙、张清华,他们都还活跃在傩坛。我也经常和当地的一些土老师交流学习,比如我们七甲坪的金丕华、全开展、金先勇等人,其中金先勇是辰州傩戏传承人里最年轻的,今年45岁。他们现在都能独自掌坛,个个都有真本事。
想学真本事,除了要拜个好师父,更重要的是靠自己努力学习。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个好的师父,他能把所有知识都教给你,能为你答疑解惑,能带着你做法事,鼓励你努力学习。但你自己不努力,不脚踏实地,傩技不好好学,科书不好好背,学着学着就半途而废,那再好的师父也教不好你。记得我的师父曾经教育我说:“恒心搭起通天路,勇气吹开智慧门,做事有恒心,有毅力,才能有收获。”师父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学傩二十多年,靠的是恒心和毅力,加上悟性和理解,这样才能学出名堂,练就一身真功夫,才能称得上是辰州傩的传承人。
现在国家很支持辰州傩的传承人,出台了不少福利政策。比如给土老师发一些补贴,这不光是物质上的帮助,也是对土老师传承傩文化的一种认可。乡镇还经常组织土老师交流学习,还请电视台过来为我们拍摄,扩大辰州傩的影响力。2018年9月,七甲坪举办了沅陵县第二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辰州傩戏展演,展演搞了两天两晚,展演的项目基本都和辰州傩有关,不光有“上刀梯”“下火海”“滚刺床”这些惊险神奇的傩技表演,还有傩舞、傩戏、傩祭等,很多土老师都被邀请去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活。这次展演还吸引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地方媒体和摄影师,我觉得不光能让更多人看到辰州傩,而且也是对我们当地傩文化的传承保护的一种见证和肯定。
在我看来,辰州傩传承至今实属不易,历经千百年仍然深受人们的喜爱,主要原因就是它反映的东西就是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包括婚丧嫁娶、求子祝寿、种田耕作等等,人们都能从中找到共鸣,获得快乐。而且辰州傩还能治病救人,为民排忧解难,这些都体现了辰州傩的价值。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辰州傩也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完善,这就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把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发扬光大,我相信辰州傩一定能继续传下去!
注 释:
[1] 红茹:当地方言,是红薯的意思。
[2] 响器:即打击乐器,包括锣、鼓、?,是辰州傩戏演唱的伴奏乐器。
[3] 打整:指给事主家治病、除邪、辟凶化吉。
[4] 称吐的:像样的,像模像样的,漂亮潇洒的。
[5] 融:指孔融。
[6] 皮绊:矛盾,麻烦。
责任编辑:黄祥深
文字校对:曹英英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武陵民族地区多宗教并存现状调查与研究”(19BMZ066)。
作者简介:牟天(1997-),男,辽宁沈阳人,三峡大学民族学院201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文化遗产与文化产业;刘冰清(1969-),女,苗族,湖南沅陵人,三峡大学民族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民族文化遗产与文化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