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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草药到睾酮
中文的“兴奋剂”,对应英文中的“Dope”一词。19世纪时,“Dope”指的是成分复杂的药汁。后来运动员为了提升个人身体素质,同样服用稀奇古怪的药汁,“Dope”开始有了“使用增强性药物”的意思。
1928年阿姆斯特丹奥运会期间,国际业余田联(今日世界田联的前身)举行大会。会上以不记名投票方式,通过禁止田径赛事参与者使用刺激剂的决定。
而更早之前,田径界推出了现代奥运史上首项反兴奋剂条例。1908年伦敦奥运会的马拉松项目,不允许运动员使用增强性药物。
药物的副作用在当时也已有所揭示。1927年,美国化学家弗雷德·科赫做了一个有点“弗兰肯斯坦”味道的实验。实验结果暗示,运动员食用动物器官的行为具有风险。科赫从牛睾丸中提取出一定量的“神秘物质”,将之注射到各种动物中。其中被阉的公鸡竟重新出现雄性特征,变回真正的雄鸡。而母鸡和母牛则变得暴躁,充满攻击性。
科赫的实验是人类认识雄性激素过程中的一大突破。“神秘物质”中的主要作用成分是睾酮,有促进机体合成代谢、促进肌肉和力量增长的作用。大规模提取睾酮的成本降低后,睾酮逐渐成为运动员青睐的一种增强型药物,最终登上了禁药的名单。
然而20世纪20年代,睾酮提取实验投入不菲。当时运动员受条件限制,也得寻找其他类型的刺激剂。有人在南美洲和非洲采集各种植物,将其熬制成药汁或制成粉末;酒精也被视为一种特效饮品;可卡因、海洛因、鸦片等如今被定义为“毒品”的药物,同样被用于提升运动员机能。
在这个服药成风的时期,国际田联及其他组织的反兴奋剂规定,不过是一纸空文,因为各家组织根本没有检测服用禁药的手段。只要没有被“抓个正着”,运动员无须担心因使用药物而被处罚。
服药铸就斗士
早年,执行反兴奋剂政策的另一大阻滞是社会观念,当中又包括了道德、科学和商业三大层面的纠葛。
1908年伦敦奥运会马拉松项目虽然有反服药条例,然而实际比赛中再次发生公然用药。意大利人多兰多·彼得里一路领跑,但在后期陷入苦战,步履蹒跚。医生三次为其注射刺激剂。最终,彼得里被判取消资格。
千万不要想当然。彼得里失去比赛成绩的原因并非用药,而是最后要靠赛事官员搀扶才走过终点线。官方以运动员获得额外帮助为由取消彼得里的成绩,但这位意大利人却被视为“体育精神”的伟大承载者。现代奥运会创始人皮埃尔·德·顾拜旦称赞他是本次比赛中的“道德优胜者”;英国亚历山德拉王后向他颁发一座特制银奖杯,表彰其“勇气与坚毅”。
马拉松是一种高强度运动,20世纪初的体育观众将马拉松运动员视为“斗士”。斗士用奋斗到底的精神感动了大众,用药物“保护”斗士。
20世纪初同时是科学研究的“大发展”时期。其中试图挖掘人体奥秘的医学研究者,想知道人类极限在哪里。英国科学家P. C.瓦埃尔-琼斯就做过一项增肌研究。他发现为实验对象摄入4.2毫克“士的宁”后,肌肉活动的频率在半小时内达到顶峰,其后开始下滑。相关研究结果发表于1908年的《生理学杂志》上。
在这些研究中,运动员有时候会成为“实验品”。著名神经精神医学家菲利普·蒂西耶早在19世纪末,就曾把一名自行车手当作“小白鼠”。当时流行一种极限自行车运动,挑战者需要争取在24小时内骑尽量远的路程。法国人斯特凡纳曾实现过一天骑行651公里,但距离当时超过900公里的纪录还有遥远距离。
在又一次冲击纪录的尝试中,斯特凡纳与蒂西耶合作。前者按照后者要求,24小时内不进食任何固体食物,而是补充蒂西耶提供的各种可能具刺激功能的流质:奶茶、香槟、柠檬汁、薄荷水、蒂西耶自制的药物。
有意思的是,蒂西耶根本不关心斯特凡纳是否挑战成功,他只是想观察不同的物质对斯特凡纳的表现有否带来不同影响。
现代运动医学作为一门有系统理论的独立学科,起源于20世纪30年代。无论出于什么研究目的、研究对象是否为运动员,这些早期人体学研究,有意无意地催生了各类增强机能的药物。1939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拉沃斯拉夫·鲁日奇卡,在30年代研究出通过调整胆固醇的分子结构来制作雄酮。雄酮是一種类雄性激素,运动员长期服用可提升人体受负荷能力。
在“科学”的旗号下,运动员服药反映出一种技术乐观主义态度——人类的新“进化”,也许就从“药物改造”开始。
罗马神秘死亡事件
事实上,自国际业余田联制定反兴奋剂条例以来,兴奋剂的副作用已日渐清晰。德国科学家卡尔·克吕梅尔和奥托·里塞尔都曾发表文章,提醒体育界关注体育界用药问题。
1932年环法自行车赛则出现惊人一幕:比利时名将加斯东·雷布里领先第二名8分52秒完成第19赛段,然而他冲线后没打算停车,而是继续向前骑。被人拦下来后,雷布里依然手舞足蹈,高呼“我要骑到巴黎!”他的妻子带着儿子等待丈夫凯旋,双眼通红的雷布里却认不出至亲。之后他坐在一旁痛哭。有人发现,他的经理杰夫·贝克曼,在赛前给他留了一瓶“用料能让他像两头熊那么凶猛”的神秘饮品。
服药成为行业禁忌,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使然。药物危害越来越明显,最终导致体育运动形象受损,各大组织不得不开始真正严肃纠正错误。
20世纪60年代,反兴奋剂终于成为业界主流。国际足联、国际自联在1966年宣布反兴奋剂政策,一年后国际奥委会也加入这一行列。1968年欧洲足球锦标赛期间,赛事方开始推行药检。1968年墨西哥城奥运会则是首届有药检的奥运。
在各类反兴奋剂历史回顾中,1960年常被视为临界点。罗马奥运会公路自行车100公里团队赛中,丹麦车手克努兹·延森从车上倒下,脑袋直接磕到地面。他被送院后不治,年仅23岁。当时自行车赛事是用药重灾区,延森的教练赛后也承认给选手们提供了烟醇等药物。无论是体育界人士还是媒体,都从“用药致死”的角度来考察这宗事件。
今天的各类反兴奋剂宣传中,也将“延森之死”树立为激发体育界全面走进反兴奋剂时代的重要节点。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官网,曾经设有“回顾反兴奋剂简史”的栏目,当中如是说:“1960年罗马奥运会,丹麦自行车手克努兹·延森死于比赛(解剖中发现苯丙胺的痕迹),加重了各大体育组织推行药检的压力。”
然而,大众舆论的说法不能尽信。解剖报告只有延森的亲人看过,丹麦奥委会、丹麦公共健康委员会、丹麦警方则分别发布相关信息:解剖报告提出的死因结论为中暑,尸体中没有找到苯丙胺。比赛当天气温高达40摄氏度,除了延森之外还有31名车手出现中暑症状。酷热天气确实可能成为延森的催命符,而包括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在内多方提出的“用药致死”说法,则没有得到真正的物证支持。
延森的死因至今众说纷纭,但他永远摆脱不了与兴奋剂之间的联系。罗马奥运会是首届有电视转播的奥运会,延森则是现代奥运史上第二名因比赛死亡的运动员。奥运选手死于电视转播中,其场面令人震惊,相关负面冲击则令国际奥委会难以承受。这也可能解释了,为什么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一场死亡悲剧被描绘为反兴奋剂的标志性事件——运动员用药情况日益严峻,而体育界已经决定拨乱反正。 反兴奋剂时代到来,体育组织以“维护体育纯洁”“维护运动员安全”的浪漫主义理念,宣传这一行动。
(岐岐摘自《看世界》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