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浪身，前浪心

宋石男

看到一个叫“格桑小巫”的微博，把我鼻子都气歪了。

她说“：疫情给职业生涯带来改变。作家、学者、媒体老师们（中老年男性为主），现在都买了美颜灯天天在积极直播，精心制作各种视频号，招呼大家来看;倒是认识的一些模特、艺人、演员啥的，因为现在接不到工作，开始在家里看书、思考，好几个人都开始写小说了。”

我不能不对号入座！今年3月起，作为中年男性学者的我，也做了几场直播，谈古人，谈饮酒，谈《金瓶梅》。我没用美颜灯，但用了补光灯。

一般认为，直播是后浪也就是年轻人的事，所以我们这些中老年前浪跑出来做直播，难免惹人讥笑。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讥笑。我做直播，是为了生计，而做着做着，也觉得其乐融融。而且，在我的忠实观众中，还有一个比我更前浪的人，那就是我的老爸。

老爸看了我每场直播，参与了每一次抽奖，但一次也没中过。有时看老爸在弹幕里拼命地刷666，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除了刷666外，老爸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把扇子打开，把扇子打开。

扇子是我直播时的道具，因为要讲西门大官人嘛，没折扇怎么成？老爸是书法家，写得一手风樯阵马的行书，我就请他给我题了几把扇面：圣贤寂寞;饮者留名;第一奇书金瓶梅;默存诗酒谈。最后这个是我们直播节目的名字。

直播时，我很少打开扇子，习惯把扇子当双节棍用，老爸看到就很着急，因为不打开扇子，他的书法就露不出来，于是就在弹幕里不停地叫我打开扇子。我没注意到老爸的叫唤，一直紧握关得死死的扇子。到中场休息，接到电话，才知道老爸有多么想我打开扇子。

“五一”回老家，老爸照例为我包书并题签，用牛皮纸，写行书或八分体。这是我们父子延续二十年的一种近乎仪式之事。我私人购书始自1999年参加工作，父亲从那时起就为我包一些我认为比较珍贵的书，绝大多数是文史书籍。二十年下来，大概为我包了好几千本了吧！

包书是父親那代人的传统，大概因为当时得书不易，非常珍惜，就为书包上衣服，让它老得慢一点，污损得少一点。我自小习惯了读家中包有书衣的书，待到自己开始藏书，自然而然就请父亲包书并题签了。

作家孙犁有本小书，叫《书衣文录》，内容就是他整理旧书、包书衣后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随意题在书皮之上的文字，短则十数言，长则数百言。文字极俊，且能映出时代痕迹，我青年时通读过两遍。其自序说：“我对书有一种强烈的，长期积累的，职业性的爱好。一接触书，我把一切都会忘记，把它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觉得是至上的愉快。”又说其书衣文字是：“蝉鸣寒树，虫吟秋草。足音为空谷之响，蚯蚓作泥土之歌。当日身处非时，凋残未已，一息尚存，而内心有不得不发者乎？”当时读这些话，颇为感动，如今再引，感动更深。

孙犁、父亲和我，也许都是前浪了，不过我不觉得前浪后浪之分有什么意义。如果都在高墙之下，那么不管前浪后浪，其命运都只是不断碰壁。但有一种东西，终会让所有浪花都破壁而去，这种东西的名字就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