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密码

○欧阳娟

作家简介：

欧阳娟，女，生于1980 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常务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员，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深红粉红》《路过花开路过你》《交易》《手腕》《最后的烟视媚行》《婉转的锋利——林徽因传》《千年药香——中国药都樟树纪事》等，撰写纪录片《千年药都话樟树》。

有些人朝夕相处，却互不了解；有些人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心与心的距离可以是千山万水，亦可以近在咫尺。

八年前，我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有一天，一位老前辈说要带我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人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女士。我也没做什么准备，随随便便穿了一件T恤衫配牛仔裤就去了。等到了那位女士的办公楼，老前辈才告诉我，他带我来是想举荐我到女士管理的部门工作。

再不通人情世故，我也知道这样的会面，应该打扮得干练一些，最好是准备一份精当的自我介绍，再带一件聊表心意的伴手礼就更好了。可我却是邋邋遢遢，两手空空。

我壮着胆儿敲了敲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那位女士坐在办公桌前，一身清爽的套装，头发纹丝不乱，脸上脂粉不施。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很是亲切。小小的一个眼神，即刻让我放松下来。

她抬手请我入座，客客气气倒了茶，显得颇有风度。我有些惭愧，她这样诚恳，我这么随意，显得不够尊重。

她注视着我，请我介绍一下情况。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她微微侧身听着，一刻也不曾分神。

大约聊了半个小时，我有点感动。我这么东拉西扯的，她却如此耐心，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把我请出去了。半个小时对于她的工作来说，是很宝贵的。

我有些后悔。这位女士对我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郑重其事，她在工作上肯定更加认真，成为她的下属定能学到不少东西，我却准备得不够充分。

会面之后，我没抱什么希望，可是没过多久，接到了那位帮忙引荐的老前辈打来的电话,他说那位女士觉得我很真诚，专业过硬，阅读面也很广。

我很开心，却也有些迷惑。半个小时没作准备的交流，那位女士怎么看得出我的真诚、专业和阅读面呢？

倏忽数年，我在那位女士的指点下开创出了新的工作局面，心里也将她当成了长姐，常有感激、钦佩之情。只是疏于表达，并未向她提起。

不知何故，工作越顺，越有人存心挑刺。我也无暇理会，只想用成绩来证明一切，天真地认为可以用实际行动压倒非议。可是事与愿违，我做得愈多，挑刺的人愈加猖獗，最后，竟发展到伪造证词的地步。

挑刺的人罗列了一些莫须有的传言，将我告到那位女士那里。我虽能自证清白，却也有些担心，怕她听信谣言，不向我求证。

我一向随性，从不刻意与人联络，虽是她的下属，却与她交流并不多。我的品行，不知她是否了解。

许是完美主义心理作祟，我一方面急于跟她解释，另一方面又觉得突然主动联络显得过于功利，便一直在焦虑中等待着她来问我。

身处顺境，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数年只是弹指一挥间；身处逆境，时间却似冻结着，一分一秒都像从牙膏里挤出来一样。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月又一月……等得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她不问我，是否听信了谣言？我不害怕丢了工作，只怕在自己钦佩与感激的人心里留下污点。

我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等待被处分，等待本不该承受的结果。

可是结果没有来，问话也没有来。我度日如年，终于熬不住了，主动打电话询问那位曾经举荐过我的老前辈。

我原本不想告诉任何人。从小到大，父母总教我要与人为善，团结身边每一个人。这种教育一定程度上也迷惑了我：觉得被人诬告也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能搞好团结，是羞于出口的事。可我实在忍不住了，一直这么悬着比遭受羞辱还要难以忍受。

老前辈听了我的询问爽朗地笑了：“你还记着呀？这事早就过了。”

我跟接到入职电话时一样诧异：“没人向我求证，怎么就过了？”

“你的个性摆在那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那么聪明，还用得着向你求证吗？她说你纯朴、善良，不会做那种缺德事，诬告的人也没有举证，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话。”

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感谢这份信任与理解。

可是我与她说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她怎么知道我纯朴、善良？

自始至终，她为何如此懂我？

我懵懵懂懂地去见她，她就用了我；我未置一词地等待着诬告的处理结果，她信了我。这是一种怎样透彻的了解？

这了解从何而来？

我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这世界有阳光，有阴影，感谢你一直像光一样存在，让我在阴影中也能看清方向在哪里。”

她很快回复：“做好自己，阴影自会散去。”

她懂了。她又懂了。事情过了那么久，她的事务那么繁忙，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却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情。

不管我说什么，不论我怎么说，她似乎都能懂我，从不误解。所谓心灵相通，便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心灵相通，我突然摸到了一条线索：只有专业的人，才能判断出他人是否专业；只有勤于阅读的人，才能在他人无心的言谈中捕捉到阅读的痕迹；只有纯朴的人，才能在他人的木讷中看到纯朴；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在他人的一言一行中看出善良。

她知道我真诚，是因为她自己真诚；她知道我专业，是因为她自己专业；她知道我阅读面广，是因为她自己阅读面广；她知道我纯朴，是因为她自己纯朴；她知道我善良，是因为她自己善良。

她用我，是她用自己的专业甄别出了我的专业；她信我，是她用自己的德行衡量出了我的德行。

心中有爱的人才能感知爱，心中有美的人才能感知美，心怀善意的人才能看见善。

爱，是打开爱的心灵密码；美，是打开美的心灵密码；善，是打开善的心灵密码。你永远无法让人看见他心里没有的东西，同样，你也不必担心你所拥有的品质会被同类忽略。

攘攘俗世，滚滚红尘。想与爱同行，便在心里生出爱意；想与美同行，便在眼里种下美好；想与善同行，便在胸中种下善良。

你施予他人的，便是施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