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英
北京石景山区莲石湖美景
“当被誉为北京母亲河的永定河长时间处于枯竭状态时,我心里总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痛楚。一条天然河流,当它已经不流动了,还能叫河流吗?”北京地理学会副理事长朱祖希曾这样感慨。1996年,他首次明确提出“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这一论断,为其证明身份。
近年来,永定河日益受到关注与重视,它的状态牵动着北京市民的心;为了将“干涸”的永定河变为“灵动”的永定河,建设起一条绿色生态廊道,北京乃至周边省市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2020年5月12日,一条消息令市民欢欣雀跃:当天15时18分,从官厅水库远道而来的水头到达京冀交界的大兴区榆垡镇崔指挥营处,最终冲出市界。自4月20日永定河生态补水正式启动以来,此时水头已历经22天的“旅程”,在北京境内穿行了170公里。
这标志着永定河北京段实现了全线通水,上一次全线通水还是1995年前后——它已“干渴”了25年。
这是初夏时节北京城的一大喜讯。沿岸许多民众争相一睹水头风采,有人开车追着水头跑了上百公里。他们说:“这顺流而下的流水声,是哗啦啦的‘幸福音。”
“看,那是本次永定河补水留下的痕迹,水位大概下降了1.5米。” 官厅水库管理处副主任李光远站在大坝上,指著水库边沿的白色印迹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道。此时,从闸口处仍在小幅量的往外放水,“现在是每秒6立方米的流量,此前放水时最大流量达到每秒100立方米。”
据北京市水务局提供的资料,从4月20日至5月26日,官厅水库累计出库1.7亿立方米水补给永定河。此举令永定河三家店以下形成水面面积超过2000公顷,与补水前相比,门头沟陈家庄至大兴崔指挥营段距河3公里范围内,地下水位平均回升2.1米,其中陈家庄回升达20.17米。北京西南区域水生态环境进一步得到改善。
经过400公里长途跋涉后,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与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实现历史性“握手”。
为了这次补水,自1月1日起,永定河上游的友谊、洋河、册田等水库向官厅水库集中输水,春季另引黄河水1.2亿立方米。4月20日,黄河水与上游水库调水在官厅水库短暂“碰头”后,官厅水库开闸放水。这是黄河水第二次流入永定河。
为了修复永定河的生态,“引黄入京”的跨流域生态调水于2019年已经实施,当年通过山西、内蒙交界处的万家寨水利枢纽向官厅水库引黄河水达1.9亿立方米,经过400公里长途跋涉后,其中的9000多万立方米到达官厅水库后再向下游河道补水——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与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实现历史性“握手”。当年北京永定河的有水河段达到130公里,占总长76%。
永定河横跨内蒙古、山西、北京、河北、天津,是串联京津冀地区的生态大动脉,全长747公里,流域面积4.7万平方公里,其中北京段长170公里,流域面积3168平方公里。
这条河牵动人心,因为它是北京的文明之源、历史之根。朱祖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永定河非常古老,大约成河于数千万年前的第三纪,是华北地区仅次于黄河的第二条大河。
“在北京3000多年的建城史中,其城址虽有所迁徙,但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永定河所形成的洪、冲积扇。”朱祖希说。
经过300万年的漫长积淀,永定河孕育出北京小平原,又用3000多年塑造出北京这座城,可谓予生、予长。
“永定河,出西山,碧水环绕北京湾。”在歌谣中,也不难发现永定河之于北京的分量。
但这条母亲河亦曾带给北京诸多困扰。
历史上永定河有过不少名字,如黑水河、浑河、无定河等。这和其河水浑浊、洪灾频发有关。其上游地区年降水变率大,降水集中多暴雨,又多流经黄土覆盖的地区,泥沙夹带,一旦冲出山区,便会在平原上纵横捭阖,迁徙无定,灾害频仍。
据著名水利专家郑肇经先生统计,从金代至1949年的834年间,永定河共决口81次,漫溢59次,河流改道9次。
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为了治理水患,朝廷拨款大修堤堰,疏浚新河道,康熙赐河名曰永定,并修建了一座河神庙,永定河之名由此产生。
但这一举动并没有让它真正“永定”,真正的转变始于上世纪50年代官厅水库的修建。
这是新中国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当时最主要目的就是防洪。官厅水库以上永定河的流域面积约占全流域面积的92%,它的出现不仅解除了永定河下游的洪涝灾害,而且还补给北京西郊的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为人们谋福祉。
“这是一件超乎寻常意义的成就。”朱祖希评价。
新的问题却接踵而至。防洪能力提高、水患解除后,永定河又面临断流、生态系统退化等问题。
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由于气候连续干旱,降水偏稀,为了截取地表径流,永定河中上游修了275座水库,官厅水库库存渐少;此外,工业的发展,彼时环保意识的淡漠,令河水遭受严重污染,水质恶化,常年处于五类和劣五类。
1997年,官厅水库被迫退出了城市生活饮用水体系。
北京境内分布着5大水系流域,分别为永定河、大清河、北运河、潮白河和蓟运河。在它们中,永定河最为“干渴”,多年平均降水量最小,在2014至2018五年间,有4年其年降水量排名倒数第一;2018年仅496mm,与739mm的蓟运河相差243mm。
在天时地利并不给力的情况下,要修复好永定河的生态,人和的作用尤为重要。
朱祖希表示,永定河的上中下三游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态系统,因此,“从流域的整体生态观出发,协调好上中下三游的关系很重要。”
2016年,国家发改委、水利部、原国家林业局联合制定《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提出用5至10年时间,逐步恢复永定河生态系统,将永定河打造为贯穿京津冀晋的绿色生态廊道。
2018年,为实现河湖休养生息和河湖资源可持续利用,北京为五大水系开出了不同的“治病良方”,针对永定河重提“建设绿色生态河流廊道”,加强山峡段河道生态修复,实施平原河段水源保障及水质净化工程等。
“永定河治理是首都水生态环境建设的一号工程。治理好永定河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北京要带好头。”2018年,北京市委书记蔡奇调研永定河时强调,要逐步将永定河恢复成“流动的河、绿色的河、清洁的河、安全的河”。
“那么多手段、措施,都是为了治理好这‘盆水,保护好这 ‘盆水。”看着官厅水库宽阔的水面,李光远说。
2020年是李光远进入官厅水库管理处的第16年。近几年,他见证了围绕官厅水库发生的一场巨变:在位于上游河水入库的“咽喉”位置,原来大片的玉米地、河滩荒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人工湿地——八号桥水质净化湿地。它占地211公顷,相当于5个天安门广场大小;这里几乎看不到建筑的身影,除了穿插其间的几条马路和铁道,都是水面与绿地。
“那时候鸟站上去都不带沉的, 这几年水葫芦长得就差了, 因为水质好了。”
净化上游河道来水,从源头上改善官厅水库的水质与生态环境,是八号桥湿地肩负的重任。河水经过八号桥湿地“转一圈”出来,再进入水库,过程大约需72小时。
“经过湿地净化后,水质基本能提高一个等级,从五类或四类变为四类或三类。”李光远说,“类似于一个自然形态的、大的污水处理厂。”
八号桥湿地是《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中第一个启动的项目,开工于2017年,2019年9月正式亮相,日处理能力為26万立方米。
官厅水库归北京市管辖,但八号桥湿地位处河北怀来县,李光远称其为“京冀在生态领域协作的典范”。
它是黑土洼湿地的升级版。
2004年,在距离八号桥湿地十余公里处,黑土洼湿地建成,成为官厅水库的一道生态屏障。四成入库河水被引入这块湿地,通过稳定塘的沉淀,再经过植物塘和碎石床进行深度净化。彼时,用大面积人工湿地净化水质在北京还属于“新鲜事”,“这块湿地有点实验性质,看看效果如何。”李光远说。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这块湿地可消减永定河入库污染总量的14%左右,也可令水质提升一个等级。包括此举在内的各种措施多管齐下后,2007年官厅水库恢复饮用水源地功能。
湿地植物状态的变化是个很好的证明。李光远记得,黑土洼湿地刚建成那几年,湿地里的水葫芦长得特别茂密,污水中的有机质给它们提供了充足的营养,“那时候鸟站上去都不带沉的,这几年水葫芦长得就差了,因为水质好了。”
既然效果好,所处位置又适宜建设湿地,在附近再建一块更大、更好的人工湿地,尽可能提升入库水体处理能力,便成为必然之举。
与黑土洼相比,八号桥湿地不仅面积大了一倍,湿地类型也更多样。这里利用多变的地形设计了森林湿地、岛屿湿地、湖泊湿地、生物塘湿地、溪流湿地、鱼鳞湿地等多种形式,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蔚为壮观。
不同环境下微生物和植物的品种和数量都不同,湿地的多样可以提高处理效果。比如,在鱼鳞湿地区域,虚实交替形成多级S型大过滤区,可增加水体和生物填料的接触氧化时间,实现更高的净化效率。
八号桥湿地项目设计总负责人刘学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这样解释:河水进入湿地后,通过与水生植物和土壤的接触,自然繁衍出微生物,像“吃饭”一样把污染物“吃”掉,再通过生化反应分解,变成二氧化碳等排入空气,将污染物降解掉。
这种功能类似于人的肾脏清除体内代谢废物,进行排毒,这是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肾”的重要原因。
监测结果证明,升级版的八号桥湿地可“吞掉”来水中30%的污染物,每年可减少600吨入库有机污染物、248吨氮磷等。
自黑土洼湿地之后,永定河与湿地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2010年至2013年,北京启动实施了永定河“五湖一线一湿地”工程,包括门城湖、莲石湖、晓月湖、宛平湖、园博湖、调水管线和园博园湿地等项目,治理河长18.4公里,恢复水面400公顷,建成绿地440公顷。
5月21日,黑土洼湿地出水口风景(高雪梅/ 摄)
2017年的数据显示,永定河城市段新增陆地植物67种、水生植物21种,每年增加固定二氧化碳9187吨,释放氧气6764吨,滞尘92.5吨。
近日,本刊记者探访了位于石景山、门头沟和丰台河西交界处的莲石湖生态公园,这里原本是永定河一段干涸的河床,与“工业大户”首钢集团遥遥相望;现已成为烟波浩淼、清新爽朗的大片湿地,河中央还建设了一座天鹅岛,成为周边市民的休闲乐园。
在永定河下游的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南侧,也规划了大型滞洪湿地,总占地规模242公顷,建成后将成为市民的亲水空间,不仅为机场隔音、降尘、减噪,飞机起降时,触目即大片绿色,形成大绿大美的国门形象。
据悉,未来几年,永定河流域还将增加多处湿地,以起到滞尘、净化水质、涵养水源、改善气候的作用。
河北、天津也在加大永定河流域的湿地建设力度。2019年,天津永定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开放。从2014年开始,河北省怀来县在官厅水库上游和北岸逐步建设起华北地区最大的国家级湿地公园,总规划面积为13500公顷。
“现在生态理念越来越高,这是用生态的办法解决生态的问题。”北京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说。
北京4月地表水水质监测结果显示,永定河山峡段水质为二类,平原段水质为四类。
2020年永定河生态补水将持续195天,总计补水3.4亿立方米。这次补水让永定河“流动”起来,但还不足以使其一直“流动”下去。在北京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看来,“补就是极大地改善了永定河的生态恢复,有利于它的生态恢复,地下水位的回升就是典型的生态效应。”
怎么能变成永续流动呢?
“靠治理。”他说。
黑土洼湿地水样对比
据介绍,北京市针对水环境构筑了“生态修复、生态治理、生态保护”三道防线。湿地建设属于“生态保护”防线三字诀“清、育、保”里面的“育”之举措。
4月27日,北京市生态环境局发布消息:2019年全市地表水水质持续改善,河流一至三类水质河长占比增加到55.1%,劣五类水质河长比上年减少11.5个百分点,水库一至三类水质总蓄水量占比增加到85.2%。
按照规划,到2025年,永定河流域将基本形成绿色生态廊道,重现永定河“清水绿岸、鱼翔浅底”的美景。
朱祖希则说:“愿未来的永定河流域山常青,愿‘北京母亲河水常流,鱼常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