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莎莎 方国栋
克罗恩病(Crohn’s disease,CD)是一种原因不明的慢性非特异性炎症,临床表现为腹泻、腹痛、体质量减轻等。CD发病高峰年龄为18~35岁[1]。该病病程较长,缠绵难愈,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造成家庭及社会的巨大损失。北美和西欧等发达国家是CD的高发地区,然而最近的20多年来,西方国家的CD发生率保持相对稳定,甚至出现下降趋势,而亚洲地区的发生率则呈现出持续上升的趋势[2]。2012—2013年的一项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广东省中山市CD发病率达到1.09/10万[3]。
目前西医药物治疗CD主要以氨基水杨酸盐制剂、免疫抑制剂及糖皮质激素等为主,但其不良反应大,易产生肝肾功能损伤、骨髓抑制等[4],而英夫利昔单抗等生物制剂,价格昂贵,且不一定能获得满意疗效;对于外科手术治疗,其不能根治CD,术后可能在消化道其他部位复发。故在西医治疗尚乏良效之时,探索中医或者中西医结合的治法可能为CD的治疗提供一种新的途径。
中医虽无对CD病名的明确记载,但不乏相关描述。后世医家据其腹痛、腹泻及肠道溃疡等特点,多从“腹痛”“泄泻”“下利”“痢疾”及“肠痈”等论治。中医学认为CD的发生与感受外邪、饮食所伤、情志失调、病后体虚、禀赋不足密切相关[5]。外邪之中,以湿邪最为多见,水湿困脾,运化失常,清浊不分;恣食肥甘辛辣,致湿热内蕴,或恣食生冷,寒气伤中,脾运失职,升降失调;忧郁恼怒,横逆犯脾,忧思伤脾,土虚木乘;久病失治,脾胃受损,日久伤肾,脾失温煦;先天不足,禀赋虚弱均可致病。CD病机虽然复杂,但其基本病机变化为脾胃受损,湿困脾土,肠道功能失司,病机本质是本虚标实,虚实夹杂,其中,湿邪内蕴为其标实,脾肾亏虚为其本虚。因此,CD的治疗须以补肾健脾、运脾化湿为治疗大法,并根据病情虚实寒热兼夹或相互转化随证施治。
2.1 中药内治法CD中医辨证分型目前尚无统一的规范标准,笔者参照《中医消化病诊疗指南》[6],并结合自身体会,在此大体总结为7型:①大肠湿热证,基本方:芍药汤。湿热塞滞肠中,气血失调可致痢疾、肠痈的发生。《医宗金鉴》云:“大小肠痈因湿热……注肠中。”《医学三字经》云:“湿热伤、赤白痢。”治宜清热燥湿,调和气血。方用芍药汤。《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言:“芍药汤,下血调气。经曰:溲而便脓血,气行而血止,行血则便脓自愈,调气则后重自除。”②脾虚湿蕴证,基本方:参苓白术散。脾虚湿盛可致泄泻。《素问·藏气法时论》云:“脾病者……虚则腹满肠鸣,飧泄食不化。”《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湿胜则濡泻。”治宜健脾益气,化湿助运。方用参苓白术散,《太平惠明和剂局方·卷之三治一切气》言:“治脾胃虚弱……泄泻,及伤寒咳噫。此药中和不热,久服养气育神,醒脾悦色,顺正辟邪。”③寒热错杂证,基本方:乌梅丸。CD病机形成上有本虚标实、虚实并见的特点,另一个特点就是寒热错杂[7]。《伤寒论》中对于寒热错杂之下利,有诸多论述,书中乌梅丸一方,是张仲景治疗厥阴病吐蛔腹痛的著名经方,具有温中补虚,清热化湿之效,云:“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下利。”对于CD,该方清敛补,攻补兼施,于虚实夹杂、寒热错杂之证最为合适,是谓“调其寒热,扶其正气,酸以收之,其利自止。”④肝郁脾虚证,基本方:痛泻要方合四逆散。《景岳全书·泄泻》云:“凡遇怒气便作泄泻者,必先以怒时挟食,致伤脾胃,故但有所犯,即随触而发,此肝脾二脏之病也。盖以肝木克土,脾气受伤而然。”《临证指南医案》言:“肝病必犯土,是侮其所胜也……克脾则腹胀,便或溏,或不爽。”可见肝郁脾虚是本病的主要病因病机。治以疏肝理气,健脾和中。方选痛泻药方合用四逆散,正如《医方考》云:“泻责之脾,痛责之肝,肝责之实,脾责之虚,脾虚肝实,故令痛泻。”⑤气滞血瘀证,基本方:膈下逐瘀汤。中医认为久泻多责之气血瘀滞。《医林改错》云:“腹肚作泻,久不愈者,必瘀血为本。”CD内镜下可见纵行溃疡病变。而溃疡的形成无一不是局部的经络阻隔,气血凝滞的结果[8]。故治以活血化瘀,行气消积。方用膈下逐瘀汤,正如《医林改错》云:“泻肚日久,百方不效,是总提瘀血过多,亦用此方。”⑥脾肾阳虚证,基本方:理中汤合四神丸。陈延等[9]提出CD中医核心病机假说“脾胃虚弱为其根本,阳气下陷为其基础”。脾虚久泻,伤及肾阳,命门火衰,正如《医宗必读·痢疾》云:“是知在脾者病浅,在肾者病深,肾为胃关,开窍于二阴,未有久痢而肾不损者。”治以健脾补肾,温阳化湿。方选理中汤。此证宜合用四神丸加强涩肠止泻之力,正如《医述》云:“古贤治痢,不外通涩二法,大都新痢宜通,久痢宜涩。”⑦阴血亏虚证,基本方:驻车丸合八珍汤。《张氏医通》卷七提及阴虚痢云:“发热烦渴,脐下急痛,至夜转剧而恶食,或下鲜血者,便属阴虚,急宜救热存阴为主。如驻车丸……等方选用。”CD长期未得到有效控制,久泻久痢致阴血亏耗,可见排便困难,粪夹少量黏液脓血,腹中隐隐灼痛,午后低热,盗汗,口燥咽干,头晕目眩,心烦不安,舌红少津,少苔或无苔,脉细数。治以滋阴清肠,养血宁络。方选驻车丸。因此证患者气血早已亏虚,故合用八珍汤益气补血。
2.2 外治法《医学源流》云:“外科之法,最重外治”。中药外用治疗CD的现状,目前以肠道局部外用给药疗效最为确切,效果也最好。因为局部用药可使药物直达病所,起直接治疗作用。肠道局部用药多以中药汤剂浓缩后保留灌肠,或以中药栓剂塞肛[10],或以中药洗剂熏蒸、外洗、坐浴治疗等。局部用药多以凉血解毒、祛腐生肌的治标方法为主。如闻震远[11]运用祛腐生肌中药外治法结合手术治疗CD伴发肛瘘取得了较好的疗效,所用药物涉及中药三品散(明矾、白砒、雄黄)、四品散(三品散加乳香)及八宝丹(珍珠、牛黄、象皮、琥珀、龙骨、轻粉、冰片、炉甘石,研及细末)。胡正超等[12]研究发现,中药洗剂坐浴联合常规药物治疗CD肛瘘对比无外用洗剂的单纯治疗组,前者更能减少CD肛瘘局部的分泌液及减轻疼痛,促进肛瘘口的愈合,其中药洗剂为中药丹参、千里光、黄芪、地榆及硼砂的水煎剂。粪便菌群移植(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FMT)是中药外治法的一种特殊形式。FMT现已成为一种治疗CD的新方法[13,14]。该疗法的“药物”:粪便悬浮液,其实就是中药“金汁”[15]。《雷公炮制药性解》云:“金汁味甘苦,性大寒无毒……解一切毒,疗一切疮。”
2.3 中成药雷公藤多苷片亦称雷公藤多甙片,是从卫矛科植物雷公藤去皮的根部提取的总甙,具有较强的抗炎及免疫抑制作用[16]。《湖南药物志》记载:“雷公藤,苦,大毒,杀虫,消炎,解毒”。郑宇等[17]通过动物实验研究,证实雷公藤多甙对改善CD有治疗的作用,其机制可能干预转化生长因子β1/Smad信号通路有关。陶庆松等[18]将45例手术后CD患者随机分为雷公藤多甙组和美沙拉嗪组,分别接受相应药物治疗,观察1年内复发情况,结果显示2组在3个月、6个月及1年复发率方面均无差异,表明雷公藤多甙对维持术后CD缓解的作用与美沙拉嗪相似。但临床使用应注意其生殖、肝肾毒性,可联用中药汤剂以减少其不良反应。
2.4 针灸疗法古代中医讲“一针二灸三汤药”,说明针灸在疾病治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提及针刺穴位治疗大肠病。《灵枢·邪气藏府病形》有云:“大肠病者,肠中切痛,而鸣濯濯,冬日重感于寒即泄,当脐而痛,不能久立,与胃同候,取巨虚上廉。”这里的大肠病便包含了肠痈、便血、泄泻等疾病。《神应经·肠痔大便部》云:“肠痈痛:太白、陷谷、大肠俞”。《明史·周汉卿》记载:“治义乌陈氏子,腹有块,扪之如罂。汉卿曰:此肠痈也。用大针灼而刺之,入三寸许,脓随针迸出有声愈。”《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三》则提及了灸治肠痈之法“屈两肘,正灸肘头头骨各百壮,则下脓血,即瘥。”《普济方·针灸》有云:“治肠痈及诸痈肿,灸两手后肘尖上,各一七壮,左右同;又灸两足大指歧间,各三壮”。以上条文,足以见在中国古代针灸治疗肠痈较为常见,且疗效较好。目前临床上联合应用针灸治疗可以减轻CD患者使用免疫抑制剂或激素的不良反应,同时可以提高自身的正气,从而提高生活质量,正如《素问·刺法论》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包春辉等[19]通过研究证实隔药灸结合针刺是治疗轻、中度CD的一种安全、有效的治疗方法,能有效改善CD患者临床常见主症。
中医治疗CD的优势主要在于能够增强西医药物的治疗效果,减轻药物不良反应,并减少副作用发生。其次,中西医结合治疗,对于CD病情的控制,症状的改善,可取得较好的疗效,一定程度上降低并发症的发生率。同时,中医药对CD的治疗更加注重整体性、个体性,不同时期,不同治法,或偏祛邪,或偏补益,或攻补兼施。且从长远角度看,中医药或者中西医结合治疗,可减少家庭支出,提高家庭生活质量,从而减少患者负面情绪,改善心情,更有利于CD的长期控制。
当下,中医药发展正进入一个“黄金”时代,机遇非常多,但也存在诸多挑战。一方面,截止目前,中医治疗CD尚无统一、规范的诊疗共识意见;另一方面,中医药治疗CD缺乏大规模的科学、系统的临床实验研究,而已有的一些试验也缺乏长期随访研究,难以体现中医药的远后效应。再者,针对CD这类难治性疾病的中医药治疗,应结合现代西医的研究认识,利用中西医各自的优势来处理相关的问题,而不是互相排斥,互相诋毁。
最后,相信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和系统化, 中医药治疗CD势必将得到进一步发展,有朝一日做到真正的“靶点”治疗,让更多的CD患者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