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 池凌云 顾彬 谷禾 金铃子 李浩 李南 李元胜 马叙 毛子 慕白 聂权 欧阳江河 庞培 乔治·欧康奈尔 宋琳 孙文波 王家新 王秀云 西渡 梁小曼 杨碧薇 张尔 张晓雪 赵野 周胜春
谢灵运
陈东东
永嘉山水里一册谢康乐
尽篇章难吐胸臆之艰涩
他郁闷便秘般晦黯的抒情
贯彻了太守唯一的政策
他用那欲界仙都微妙的词色
将削他头颅的刽子手诋斥
他比他假装的还要深刻
还要幽僻渺远地跋涉
好赢得還要隆重的
转折
夕阳为孤屿勾勒金边
凸显于暮色天地间浑噩
我喝过塘河的水
池凌云
我喝过塘河的水
那是我的愿望永不枯竭的时光。
我尝过饥饿,发现
不是我一个人对着空碗。我爱,而不是恨
最坏的时刻,我也不想背离。
我喝过塘河的水
在河边拔过叫不上名字的水草,
它们溢出的气味像一声声呼喊
它们就那么完了但是母亲
喜欢这些肥美的饲料。它们温柔的伤口……
我一直打听它们的名字
当我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走向它们
矮珍珠和小对叶——它们就出现
像我梳着辫子的姐妹我们一起喝塘河的水。
我记忆中所有的白鹭
都来自这里。
在没有你的岛上
[德国]顾彬/海娆 译
出发,我们再次出发,去
寻找树,去探访树,也许我们还会发现他,
诗人的诗人,发现他的光华,他的余晖,
让一切明亮之物,永远为他驻足停留。
如此近地,我们敢靠近那该死的水,
那被遮挡的太阳。男人和女人。哦,是的,
又是那古老的传说,你留下的神话,它让我
变得如此强壮,也许还会让我再次成长。
朝和朝仅仅是,彼此
亲近,依旧朝觐,因为你处处召见。
无形中我发现只向你回归,回到你的梦里,回到你
瘦长的倩影里,你从未
在岛上现身。有人要你回家,
回到灶台和他的怀抱。我独自漫步在
东塔下,让一棵树在我上空生长,在清晨,
在黄昏,在我们那最深而从未来过、
也未曾留下的夜晚。所有的土地都是远方的土地,就 让每一座岛
成为我们的岛吧,成为我们对被阻拦的亲近最后的 回忆,
对不幸的回忆,当你回到寂寞的家中。我尝试着
以岛为家,在没有你的岛上。你会得到怎样一种
我所没有的幸福呢,在前往北京的飞机上?我们继续 想象。
岛上只有灵魂居住,都市的灵魂,树的灵魂。
所有的枝丫只伸向水面。万物都在路上,
万物都在逃逸,如同我们,带着美好的绝望。
一千三百年孕育一棵树,它却旁生出一株子树,
一个女儿。传说如此,我们的传说。它已经在此五百年,
而我们却只有一天,烟波上的太阳,我们最初的衣裳。
我们急切把自己分为男女,而非母子,不能把年龄
送给自己,把鸡蛋炖黄酒送给月子里女人,也永远 不会成为
树的公主与王子,在岛上,在传说中,在漫长的岁月里。
追寻着一切可见的神话:东边,唐代的
东塔,西边,宋朝的西塔,
我们不过是两者快乐的中心。是的,今天我们前来
寻找树,探访树,询问时间之魂。我们不求
高寿,想要活过自己,我们还太年轻。
我们更愿意尝试,看山,而不见山,
倾心聆听水的诉说:唯有水,
永远和我们在同一平面,和树在同一平面,
那些根须低垂的树啊,让我们堕入悲哀,为登上岛 屿向大自然买单。
去大罗山
谷 禾
古人云:东南形胜。大罗山
藏于云深不知处
沿途的香樟,小叶榕,黄桷树
被乱藤缠绕。道路曲折
而石头棱角分明
雨水沿树叶的边缘飘坠
山顶云气蒸腾。瓯柑
开白花,星星点露灯,香气不绝
僧寺卧于山路之侧
悬空如灰鹤,群山岑寂
而钟声荡漾。是否须揣虚怀之心
方能脱万丈红尘?
一片枯叶,怎度化结缘之人?
如我者,借助于钢铁和车轮的运送
有了胜于古人的速度
时间被一再压缩,夹心饼
残存的甜,生出了青苦滋味
转过山坡,我将遇见
更多的山,更密的树林,更大的石头
向上的道路,引入白云深处
此刻,山下灯火明灭
让我独享片刻清欢,夜深无眠
就去悬崖边,舀一碗星光
与围拢的树影,举杯交错,长醉不醒
仙岩寺的豹猫
金铃子
一只豹猫在寺庙里独步
单纯的光芒,大而圆的眼睛
让我想到诗句里的那颗黑珍珠
遗失了多年。竟然镶嵌在这里
在一只豹猫的身上
带着寂静,菩萨心,在《金刚经》里
行走
它从座位上站起
用头顶礼佛的脚面
它右转绕佛三圈
哦
我这个不修身修性的人。找到了
我不堕于恶的原因
有那么一只猫带着我的黑珍珠
在寺庙里
走来走去
孤屿山上
李 浩
关上门,风就开始吃我
对面的窗户。山泽里,
永不熄灭的谢灵运 处处灯火通明
云层间动荡的海潮,和树林中的
峰峦,在夜晚拥抱起来,
仿佛隐藏着,巨大的星空。
我倒出瓶中成年的蜜蜂,邀请沉睡的山径。
雨丝里夜鸟的叫声,好像从我的肉中
走进岚烟的人群。
行至仙岩梅雨潭
李 南
这山,已是不可描述
这潭,也无法重新命名
姚姓郡丞《仙岩铭》飞上石壁
朱先生已把绿色用尽。
山涧小路,我为几片落叶拍照
红色,绿色,黄色
我想创造另一种美——
从易朽的生命中发现重生。
人生已实属不易
登高却是灵魂层面上的事
几只鸟在树杈间鸣叫
借助形色,我认识了菝葜和梵天花……
山风吹乱了头发
这样也好。梅雨潭平静如画
杨碧薇点缀了千年的清寂。
一条瀑布砸进潭底
带着某种快意的仇恨
而潭水依然如镜面平静
仿佛一个经世的老人,不计恩怨。
禅房习字图
李元胜
毫无准备的,整个尘世
突然悬挂在他手腕上
禅房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些从墨,从漆黑的空虚中
提起来的笔划
那些不甘心的骨头
终究要被重新按回纸上
爱过它们的人
早已渡过了银河
而我们仍旧滞留此间
他写啊写啊,走失百年的羊
一只又一只
跌跌撞撞地回来
一刀宣纸
可作汉字隔世的羊圈?
同样在滞留中
墨的孤独
拥抱着纸的孤独
而我们的孤独各自不同
他放下笔
低下来的天空触及远山
此刻之外,人间恍若茫茫留白
谁又能够懂得白鹭与河流
马 叙
……去瑞安。
一条河
带着我,带着一船人。
闭眼回想,瞿溪,泽雅。
流水被盗用,流水账流水席。
最应该用上的一个词是
……桃花流水鳜鱼。
庞大的天空看得人头晕。
晕在塘河上,可以与流水相对应。
……去瑞安。
而我还在瓯海的河流上。
身体推开比天空还大。
如果此时,有人再次头晕
这是人生之幸,这时会有白鹭飞过。
唉,话又说回来
……谁又能够懂得白鹭呢
……谁又能够懂得河流呢
在仙岩山所想
毛 子
运河有乡籍,而植物们
没有异乡。
它们比人类更早、更老地
来到这颗星球
它们也比我们更加年轻。
我也有一颗植物之心
凡是适宜的地方,都是祖国。
但现在,我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些从不挪动半步的植物
它们是怎样遍及了七大洲
跨过了四大洋。
我在湖北产生的疑问,现在
它在浙江的仙岩山上
浓烈的发酵……
咏白象塔
慕 白
浮屠在净土,身高七层
天下名山僧占多,紅尘很近
香烟缭绕,上拜观音,下跪菩萨
和尚多辛苦,左手念珠,右手木鱼
尘缘难尽,口念《心经》,心有佛陀
道可道,非常道,阿弥陀佛
桃花逐春水,不知归期,求田还问舍
我身在空门,心怀鬼胎,也怀慈悲
日夜忐忑,往生有极乐,终南无捷径
尘归尘土归土,三界之外无迷途
人心隔山水,一脚天上,一脚人间
骑青牛,不知返,神仙无事也忙
俗人睁眼说瞎话,白云深处是我家
生 机
聂 权
水过于繁盛
水四通八达
从光绪八年
从斜阳巷、欧阳巷、平安坊、僧街、九圣庙
从黑池巷、白鹿庵、兵营巷、山川坛、社稷坛
从每户人家门前屋后经过
现在,很多水
被强行挤出
水的空间,被填作大道
铺了柏油
而塘河
犹有水波浩淼入海
犹有白鹭群立、海鸥翔集
水是生机
赵构从星罗棋布式水路
经江心屿
逃至绍兴,建南宋
南宋末,文天祥
由星罗棋布水路,携小皇子
经江心屿
逃出生天
永嘉杨梅
欧阳江河
光波粼粼的涓滴之美
消受不起
这片片涌起的甜言酸语
曹孟德对一支观念的大军
说出梅子一词时
无定,能成为一个奠定吗?
因为甜的内分泌随处可见
杨梅的内敛与想象力
也变得格外清澈
那么,把出门已久的远人和旧人
沉浸到这通体透漏的光之雕刻中吧
把头颅整个沉浸到众树的火舌
这从古到今的回望与无言
这归去来的转圜之旅
请服从这个指认:从酸,取得甜
从清白取得墨迹,取得风格
把今生也沉浸到这待召的前世之身
采摘杨梅的是另一人的手
看不见的手,原脸之手
你也从这无手的众手抬起头吧
一个熟读谢灵运的四川女子
在永嘉洗衣服,淘米,生孩子
民心贴在内心的耳朵边
词的浪迹,半途即是天涯
各自一吻的嘴唇
部分进入子宫,部分进入余生
已经消失的进入植物
尚未消失的,捐身给了昆虫
物的流水账在超市条形码上吐纳
词之风流,如王谢子弟
得天下水滴之奥义,必能峻举
抱水于怀,别有神思
杨梅的内省,在无词处推敲
杨梅的精神,起伏跌宕
在天上形成波浪,终得以
入玄微静谧之心结
空气追水,吸入碧玉
心,变容之后,长出青草
把眼睛长到手掌之中
掌心不在眼里谁会这么
反脸看世界
这么往时间中央的洞孔
深看,怎么看也看不见谢灵运
半甜,它的独一变出了多
它的主体性不在树上
它的抽象不在本地人嘴里
一千个人的甜不比一人多
货架上的杨梅不比树上更美丽
树上的水果更靠近童年
孩子们把甜的阳光冰镇起来
擦去词的灰尘和水滴
词,移步到树叶上去舞蹈
全人类在天空下
搭起甜的格式塔
而谢灵运的影子在大地上一闪
谢灵运
庞 培
“麇鹿望冈而旅归,鸿雁睹峰而返翮。”
——《岭表赋》
太阳升起来时
我已经坐在窗前
在飒飒群山之上
手捧一本冬雪之书
在我的身后有一个黑夜
一整个黑封面的冬天
我的思绪是潮湿松针,积雪的山崖
我的生平是大雪封山后的村落
寂静与熄灭的营火等同
目光被烧成了灰烬
对野兽们的环伺构成决心
——风从词语间穿过
我是我自己的大森林
当我外出攀行,我是座落在远方的深山
飓风中一排浪的高傲,有着
被海踢翻的木屐的尖叫……
我坐在太平洋的窗前
透过内陆雾蒙蒙的叶脉
凝视一个远古冬天——冰雪璀璨时代
不羁的心,或诗的技巧
血 蛤
……………………[美国]乔治·欧康奈尔/史春波 译
湿润的夜晚,
我们一行人围坐在小饭馆的桌前
用钳子撬弄着
精巧的血蛤,
它苍白的外壳坚硬如山胡桃。
里面,一分硬币大小的肉,
血水,腥味
顺指尖淌下。
雨闷了一天
直到雷的定音鼓敲响,
巷子对过
雨滴击打着屋檐。
二楼一间公寓的阳台上
亮起微弱的灯,
一个年轻女人的剪影
在欄杆后浮动,
睡袍透出光。
她正从晾衣绳上解开夹子
收回她安置在夜色中的衣物。
雨中瓯柑花
宋 琳
栏外将花,居然俱笑。
——庾信
如果一个外地人在水边的客舍醒来,
在四月的晨光里呼吸急促,在明亮的雨中,
初放的瓯柑花足以乱其目力,
仿佛满城的橘树一夜间全都疯了。
那些挂着水珠的,扑闪的,从里面打开自己的铃铛,
摇醒了他,使他想起节令的紧迫。
宿醉的他,依稀梦见的夜话
锁在了甜腻的雾中,沉入陌生的塘河,
那条前去打捞月亮的彩船似乎不打算回头。
他并不知道,春风那染匠的女儿,
叽叽喳喳,奔袭而来,夹岸布列枝头的灯盏,
且已用暗香吹燃他的内脏。
橘树并没有疯。它含睇而笑,
瞧见那外地人来到窗前,仿佛夺胎换骨。
“戒掉孤傲,走近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温州行再补记
孙文波
努力回想会议过后记住了什么。
两次坐船游览,一次是塘河,另一次
是一个湖,名字呢?忘记了。唉!
为这个纠结半个晚上,觉得对不住吉敏,
她要的诗怎么能落实到具体的描述?
还有去过的那个庙叫什么,也忘了名字,
只记得塔很古老,有气势。至于其他的,
去了一座老纸坊,参观博物馆,
亦没有留下清晰印象。这让诗怎么生动?
到是关于谢灵运,向他致敬,这一点
一直萦萦于心。他的事迹我熟悉;名门之后。
我喜欢他的先辈,谢安,谢奕,都是牛人。
一次运筹帷幄赢得的战争我满心佩服。
至于他本人,山水诗鼻祖,让永嘉进入典籍,
成为后世谈论的话题。我把他看作
自己写诗的源头。学他面对山水的态度,
入目都美好;山美水美,自然真是造化灵秀,
我多有收获,任何时候置身其中都满心欢喜。
我感叹他不幸的命运,性格的弱点
使他在政治旋涡中遭灭顶之灾。壮年罹难,
是诗歌的大损失。要是他得享天年,
可能更多佳构,不仅仅是“山水含清晖……”。
这样想,我思想黯然,觉得应该告诉吉敏,
感谢你的邀请,让我在温州重温历史。
想到自己看到的山水,谢灵运也看过
(面对相同的山水应该产生相同的情愫)。
让我不能不说永嘉山水,如果有一天,
我能写出关于你的诗,定是致敬之作。
雁荡山记行
王家新
夜幕下的情侣峰。谁能这样,总是这样
一到黄昏,
以踮起的脚和布满青苔的唇,
迎候流放者的归来?
缭绕的云雾,早已代替了火山灰,
酒杯,代替了嘴唇,
累累卵石,代替了桥下的流水声……
谁能忆起白垩纪?谁能说出那一生只有一次的迸发?
谁能留下来,并成为“爱的更多的一个”?
因为那不肯愈合的痛苦,因为我的已失去的语言,
雁荡,请允许我带回这一小片赭红色的
流纹质火山石。
凌波鸥鸟
王秀云
除了這只鸥鸟,塘河还有很多其他风景
柑橘树、瑞安苔草,一片驻留瓯海的云彩
游船激起的浪花撞击着古老的河岸
那些即将拆迁的老屋,草木茂盛
好像从没有过故人的流连
除了这只鸥鸟,塘河还有很多其他重大事情
太阳高悬在天空,众鸟的颂歌在山间回响
野生的种子和豢养的禽畜
楼宇间一条条平展展的道路
我还可以写写诗人,他们眼眸的旗帜
在水面飘扬
欧阳江河和一枚杨梅的缠绵
李南,那位相识三十年的女诗人
和阿赫玛托娃一样,文字有金属的声音
她此刻正站在船头,对着青山拍照
我要写到诗人李元胜,我们原本可以成为责编与
作者
一片八万里之外的树叶,我的书打入冷宫
这个故事和我一起,来到了温塘
这一刻,世界多么精致
凌波鸥鸟独自站在一棵树梢上
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谢灵运
西 渡
我独自渡过了江水
我的影子没有过江
我成为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独自面对江上的风和海上的风
我把影子留在山里
我把怀念留给斗城
我把四面的窗全部打开
我让八面的风把我的心吹乱
这是在江心,四面空阔
我的心也空阔
空,我就看见池塘生春草
阔,我就听见园柳变鸣禽
影子已经毫无用处了
身体也毫无用处了
我立下遗嘱,要热爱山水
造就辽阔的心灵
将要赴死的是一具毫无用处的皮囊
将要不朽的是命运赐予的语言之钻
忆雁荡
——赠乔直与春波
梁小曼
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山水要消失
青色的细雨里交错的脚步
迟疑的脚步
将失去日后对倒悬大河的
循环放映
然而骡不着急,鸟儿也不着急
山径的蕨草更不着急。我们缓缓探入
听一个人回忆往事
那偶然的相遇,那必然的耽搁
正是时间的某处打结,开始
此刻的山水,以及山水的循环放映
因此,你无法一个人抵达龙湫
如同瓯江水带着南北朝的口音
那不曾被山水扫描的眼睛
和不曾被诗篇书写的山水
此刻都不存在。
我们缓缓探入,企图抵达龙湫
再一次赞美这条倒悬的大河,就像
一个人在往事的叙述里
再一次赞美他的爱人
青色的细雨里交错的脚步
我的记忆会消失于无
消失于另一处,连同山水的
过去与未来。
梅雨潭的绿
杨碧薇
是鹿的眼睛,凝视榴莲微阖的睫毛
是深海扇贝翕开小米牙
用高度的从容调和低度的痒
安享
寄自仙女星系甜品屋的抹茶慕斯
任何形容都绿不过梅雨潭的绿了
这绿的祖母,绿的小孙女
它将一种颜色定义,也将过去和今朝
徘徊在此地的身影嵌入错落里
从缤纷中披靡而来,自然会珍视
绿的重要性
但,如果你的翅膀将在回旋中上升
澄澈远比绿可贵
忆永嘉
张 尔
白象塔,鹭,鼓词,牛筋琴
这风景的橱窗,当如何对应
记忆中的永嘉,一年多前
倘彼时下笔,则必如胸中遇鲠
历史,像山中清泉涤荡着内心
戏台上,今人吟诵掺拌的怀古
却也疑似悠游塘河时,机敏地
取道,那人他轻点船舷——
去探望岛上的泥塑和雨打的门神。
旅行汽车途经蜿蜒的现实
众人登山,分食大地的饕餮
一览前景无限的苍翠和云天
乱石冲洗着溪水,镜头般
刻录飞泻的笑叹,如今
或仍在那古道中回旋、昏聩。
读友人诗,追溯语言的山水,
康乐的山水,读古今之波澜
心涌一片往复的谢忱。
瓯柑花
——大罗山侧记
张晓雪
一下雨,山坡上瞬间抖开了
层层米粒。就像夜,再也无力
掩盖席卷而来的星辰。
多少秘密并非一捅即破,包括
四月,瓯柑花半夜抽芽、撒野、
饱涨过后的沸腾和对水滴的
引诱。它的幽静取代了
茉莉单纯的苍白,准备在大罗山
与新绿、与杂草一起,滋生
一场密密麻麻的风暴。
彼时,我无法把它们放在笔下,
因为花瓣已被微风撕开了缝隙
那暗香传递的波纹,一直在漾动;
我无法将它们聚集掌中,因为
不知如何分辨哪些不含憂郁,
哪些才是将来更大的果实。
山顶,木屋慵懒、沉睡,
我知道,最热烈的,即使已被
忽略掉了,它终究会不管不顾,
从起始之处,径直走到自己成熟。
霾中寄永嘉书
赵 野
岁末重霾中,来了永嘉催稿信
来了南戏、塘河和泽雅纸山
窗口,一百米的塔楼隐隐可见
一千里之外,月亮足以垂泪
记忆有温度,人世才有趣
我睁大眼格天空里的微尘
知识考古学显示,这就是我们
在历史与环境中的处境
四月之约,我原欲写首山水诗
重温了谢康乐的履迹和身世
还想着借兄弟马嘶的佳句
“我本山水,不谢山水之恩”
时代太孟浪,好难沉淀下来
谁料到天下一夜沦陷
我只能追慕先贤的感受力
在霾中思瓯柑入梦,梅花飘雪
塘河夜雨
周胜春
冬夜的雨,朦胧如烟,
氤氲在江南小城里,迷漫在千年不竭的塘河上。
一叶扁舟在忽明忽暗中,轻轻的轻轻的,
荡开水波,
一声一声哗哗的水响,渐渐的拉近拉近。
谁家艄公渔家,穿着薄薄的雨衣,
立在船头慢摇着橹,拓开了薄薄的雨帘,
在沿河的水灯光影里,靠近靠近。
百舸争流早就被藏在时光里,川流不息也已经埋没在滚滚波涛中。
残留的水上人家,屋檐上雨滴如丝,
临水窗台沿河埠头的台阶上,湿漉反射着光。
推轩即镜照里的花容月貌,皓腕拂水时的盈盈倩影,
在日新月异的两岸变迁上,荡然无存。
河面上如半月的古老石桥,被雨滴洗净铅华,
年华的沧桑,透露些许。
水乡姑娘的雨伞,把脸遮住了,
哪位佳人的高跟鞋,咵咵响声与雨声合奏,
身上旗袍绽放的线条,如弱岸边强柳般摇曳。
小酒馆借着古,招着酒旗,
临着水,抵着岸,
为完成一场酣意畅饮,为倾泻一把诗意年华。
醉了吧,随意一躺,
枕着的就是千年的堤岸,撞着耳膜的就是奔腾不息的河水。
清醒着吧,任由小雨的轻点,
徜徉在边上,评点那风姿是否依然,
判定那夜色是否缱绻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