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网购：家有银环蛇匿影藏形

夏小夏

2018年7月，一条“少女将毒蛇当宠物养以致丢命”的新闻刷爆网络。

原来，陕西省渭南市时年21岁的女孩莹莹网购了一条毒蛇，却不幸被咬，以至于殒命。

少女惨死，这让很多人惋惜，可也有一些网友们的评论十分恶毒，让死者莹莹的家人遭受了严重的二次伤害。

悲愤过后，莹莹的母亲王旋开始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发现，需要对女儿的死亡负责的，远远不止女儿本人……

突发：女儿被蛇咬了！

2018年7月9日晚6点53分，时年54岁的王旋接到女儿莹莹的电话，莹莹的语气很虚弱，她说：“妈妈，我被蛇咬了，不太舒服，你送我去医院吧。”

王旋是陕西省渭南市人，她和丈夫都是能干人儿，二人靠经营土特产生意，一步步扩大家业，他们的女儿莹莹时年21岁，正在读大学，她漂亮可人，又十分懂事、有爱心。

王旋正在家楼下，她赶紧冲上楼，看到女儿莹莹蹲在地上，莹莹说自己头昏、胸口闷，她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据莹莹说，被咬伤后，她简单处理了伤口，贴了创可贴。王旋和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将女儿就近送到了渭南市第三人民医院，他们心急如焚地说了女儿被蛇咬了的事情，请医生救助。

医生解开莹莹左手食指的创可贴，莹莹的手指上有一个针刺一样的红点。医生有点诧异，渭南人口密集，一般不太会发生人被蛇咬伤的情况，医生询问莹莹是在哪儿被咬伤的，莹莹说，她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在公园被咬伤的。医生追问莹莹究竟是被什么样子的蛇咬伤，可是莹莹回答得很含糊，然后就不肯再回答了，医生只好按照本地蛇咬伤的处理方法为莹莹处理伤口。

为莹莹包扎的时候，门诊医生的疑团越来越大，一般来说，被本地蛇咬过后，伤者的伤口附近的皮肤又紫又肿，看起来很怕人，但莹莹的伤口却只是个小红点，周边没有任何颜色变化和肿痛，这真的是蛇咬伤的，还是另有隐情？

然而，王旋和丈夫反复询问莹莹，她还是说自己是被蛇咬的，其他则一概不愿回答。接诊医生只好表示，先留莹莹在门诊进行观察，看看脏器功能如何。

然而谁都没想到，晚上9点多，莹莹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像是喉咙里有痰一样，她的四肢和面部发青，双腿乱踢乱踹，手也疯狂扯被子、抓人，表情十分痛苦。很快，瑩莹的瞳孔放大，呼吸和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莹莹的病情恶化得极快，这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医生们一方面组织对莹莹采取急救措施，另一面则安排人紧急联系其他医院，寻找抗蛇毒血清。

经过50多分钟的抢救，莹莹总算恢复了自主心跳，抗蛇毒血清也被调配到位了。一般来说，被毒蛇咬伤后，注射相应的抗蛇毒血清，患者能转危为安，然而，当血清被注射入莹莹的体内后，她仍然是昏迷状态，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莹莹的病情让医生们束手无策。凌晨时分，莹莹的妹妹提供了一条重要消息：姐姐前段时间好像偷偷和她提过，她从网上购买了一条蛇，姐姐应是被那条蛇咬伤的。大家都惊诧万分，王旋赶紧拿起莹莹的手机寻找线索。很快，王旋在女儿的微信里看到了她和一个陌生人的交易记录以及聊天记录，2018年7月2日，莹莹从这个卖家手里，买下了一条银环蛇！

银环蛇是我国毒性最强的毒蛇之一，银环蛇咬伤人后，蛇毒会直接作用于人的神经系统，局部症状往往不明显，只是伤口发痒、发麻和轻度灼痛，然而，2-5小时后，伤者会命在旦夕，因为呼吸麻痹、循环系统衰竭而死。王旋和丈夫如遭雷击，难怪之前医生的一系列抢救都毫无效果，莹莹竟是被如此剧毒的蛇咬的。

医院方面紧急四处联系，因为银环蛇并非本地蛇，常规医院根本没有备这种蛇的抗蛇毒血清，莹莹命在旦夕！

想到这条蛇就在家中，王旋安排家人赶回家紧急搜索这条毒蛇，如果银环蛇溜出去咬伤了别人，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然而，众人却发现那条蛇已经不见了，王旋只得报警。接警后，派出所警员对莹莹家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他们对银环蛇可能藏身的所有的管道、电表箱之类的地方都进行排查。

就在警察紧锣密鼓寻找银环蛇的同时，一个好消息传来，在王旋的一众朋友的接力帮助下，有个上海的朋友在当地购买了四支银环蛇的抗蛇毒血清并紧急空运过来。为挽救莹莹的性命，在警方协助下，机场方面开通了绿色通道，各个医院的专家也赶来，对莹莹进行会诊。

然而，会诊之后，专家们遗憾地告知，被银环蛇咬伤后的一个小时内，是最佳救治、注射抗蛇毒血清的时间，而从莹莹被咬到银环蛇的抗蛇毒血清到位，已过去了12个小时。医生的结论让王旋几乎当场昏厥，他们说，莹莹已脑死亡了……

王旋和丈夫、家人们痛哭不已，她摸着孩子的手，莹莹的身体还是有温度的，王旋怎么也不肯就此放弃，抱着这一线渺茫的希望，7月11日，她坚持将莹莹送往省会城市西安的一家三甲医院，寻求救助。

暴击：丧女之痛雪上加霜

王旋一次次恳求医生们救救爱女。医生为莹莹进行了CT扫描，莹莹已是满脑子的水肿了，且颅内出血，没有开颅救治的意义了。医生一个接一个进来耐心地和王旋解释着，每当他们走进来一次，王旋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就破灭一分，直到她彻底崩溃。就这样，王旋和家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莹莹香消玉殒。

2018年7月17日上午，莹莹被宣告死亡。同时，王旋接到了渭南警方的电话，一个清洁工在莹莹家100米处的垃圾桶附近发现了一条死去的银环蛇，万幸的是，它并没有咬伤过其他人。

莹莹去世后，王旋一遍遍整理着女儿的遗物，以泪洗面，然而，王旋的噩梦还没有醒来。随着各大媒体对此事的曝光，“网购银环蛇致死”这些关键词迅速成为社会热点，年轻女孩的逝去让很多人为此痛心，但也有很多人写了不少让王旋和家人们难过不已的评论。

有人说，“她根本不值得同情，就是自作自受”，还有人评论，“这样的女孩被咬之前脑子已经进水了”，甚至有人为卖家点赞，“我尊重卖蛇人的诚信和可靠”。恶毒而冷血的评价让王旋及家人不寒而栗，但她却语滞，不知如何为女儿发声。莹莹是一个成年人，她荒唐地买了一条毒蛇放在家中，并因此丧命，她确实对自己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件事，只是莹莹一个人的错吗？痛定思痛，王旋开始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2018年7月2日，莹莹在一个网购平台上与一个宠物卖家聊天，并约定，订购一条银环蛇。这个卖家告知莹莹，此蛇有毒，一定要小心，并询问了莹莹买蛇的原因。

当时，莹莹称，自己买蛇是为了泡药酒，并在卖家发货后询问“你这蛇去毒了没有”，卖家称“银环蛇不存在什么去不去毒，都带毒”。莹莹在买蛇动机上撒了谎，但是，这番对话也明显反映出，她对于毒蛇危险的了解极低。卖家虽然告知过此蛇有毒，但倘若银环蛇伤人后，后果如何，并未明示。紧接着，7月6日，莹莹收到了银环蛇，短短三天内，她就被蛇咬了。

银环蛇是国家“三有”保护动物，这种动物并非绝对禁止买卖，但卖家必须有相关经营许可证，拿到动物的检疫证明。在网上售卖银环蛇的行为，显然是不合法的。

王旋联系这名广东清远的卖家王新，他的态度却极恶劣，质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卖的蛇？我没卖！”

虽然王新矢口否认，但王旋的家人通过伪装成买家的身份成功添加了王新的微信好友，并看到，王新在莹莹的新闻出来后，在朋友圈写道：“一个买我银环蛇谎称回家泡酒的妹子把银环蛇当宠物玩结果被咬了……”在这条朋友圈里，他奉劝买家们引以为戒，如果要购买并泡酒，必须马上“泡死”。

卖家的谎言让王旋和家人们愤怒，更让他们难受的是，事发后，网购平台根本没有将此类售卖物品下架，连基本的监督管理义务都没有尽到。王旋更了解到，在一些知名电商平台以及百度贴吧、QQ群等，众多商家通过各种途径，发布售卖活体蝎子、蛇等宠物的信息，其中不乏保护物种和有毒物种，而有关平台的监管同样没有到位。

如果不是因为网购平台方的放任，让卖家有了栖身之处，毒蛇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成为网购商品。此外，我国《邮政法实施细则》规定，禁止寄递或者在邮件内夹带各种活体动物，而这条银环蛇，却是通过快递送到莹莹手中的，网购平台、卖家王新、快递公司对于莹莹的死，都难辞其咎。

面对此情此景，王旋决心拿起法律的武器，她想为逝去的女儿讨回公道，她更清楚，如果网购环境未肃清，莹莹的悲剧，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不想再看到悲剧发生。

2018年9月，王旋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提出了立案申请，要求该网购平台、卖家王新以及承运银环蛇的快递公司对莹莹的死负责，并提出了140万元的民事赔偿要求。在此期间，王旋和丈夫也在不斷反思，为什么女儿直到陷入昏迷前，也没有告知他们买了一条银环蛇……

反思：谁该为女儿的死负责

莹莹个性温和，性格独立，这让忙于生计的王旋和丈夫很是欣慰，对女儿也比较放心。他们认为，孩子已经那么大了，他们只管拼事业，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经济环境即可，他们倾尽全力想给孩子最好的，却因为忙碌，忽视了关注莹莹的生活。莹莹走后，王旋思念成疾，她很后悔了解女儿的精神世界太少，她翻阅莹莹的手机，试图寻找女儿去世前的生活轨迹。

因为喜爱养植物和小宠物，莹莹平时也会关注一些萌宠主的微博及抖音账号，她还关注了一些“爬宠类”（爬行类宠物）宠物主的账号。通过女儿的浏览痕迹，王旋了解到了一个此前她从未关注过的圈子。

在一些照片上，欧美少女趴在草地上，身上环绕着美丽的黄金大蟒蛇，画面唯美。原来，在欧美国家，爬行类宠物的销量占到了所有宠物销量的45%，国内却连10%都不到。国内饲养蜥蜴、蜘蛛、蟒蛇等爬宠类的人，被大众“妖魔化”了，饲主碍于家人或者朋友的反对，大多数人只与自己的小圈子里的宠物主交流。爬宠类饲养主小众圈子的存在，意味着人们获取信息的不对等，圈外人或新手，往往会对于这类动物的习性和危险所知甚少。

更可怕的是，在抖音之类的短视频APP上，有些爬宠类玩家发布的视频点击率极高，饲主手上把玩着外形绚丽的毒蛇、蜥蜴，为了博人眼球，他们徒手抓蛇，甚至故意做出激怒毒蛇的动作，这些人被很多粉丝奉为“大神”。当有观众问玩家毒蛇的危险性时，玩家故作潇洒地表示：“毒蛇不随便咬人，小心点就没事儿。”这些言论和危险的动作无疑误导了观众，甚至让一些人跃跃欲试，也想饲养这类动物。

事实上，真正玩毒蛇的人有专门的饲养房间、笼具，他们进行严密的防护，将毒蛇与外界隔离，而且，他们拥有专业的控蛇、捕蛇工具，蛇钩、蛇钳、厚手套一应俱全。玩家们对于自己的安全十分注意，基本不会上手碰蛇，更不会为了拍照而拉近与毒蛇的距离。

莹莹很有爱心，她从小就喜欢饲养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她养过小鹦鹉、仓鼠、小白兔、乌龟、小狗等，这些动物萌趣可爱，而爬宠类动物，她接触得极少。

随着社交媒体的迅猛发展，莹莹通过各类平台看到了宠物的多样性，她也跟着心动了。然而，因为圈子与圈子的隔离，莹莹并没有充分了解到毒蛇玩家的真实状态以及毒蛇的危险性，她所接触的那些“酷炫”却未提示风险的资讯，对她产生了误导。有玩家说“银环蛇性情最稳定、胆小，基本从不主动攻击人”，王旋推测，网上信息的误导，让莹莹以为自己也能轻松豢养美丽的毒蛇。

随着互联网购物的日益发达，人们能足不出户买遍全球，甚至有人说“没有什么是在网上买不到的”，这侧面反映了网购的便利，却也暗含着未知的危险。市场在野蛮生长，而相关资讯和科普知识却少之又少，莹莹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

另一方面，如果王旋和丈夫与女儿莹莹保持亲密的关系，对女儿的生活充分关注并进行合理引导，他们也不至于对于女儿购买且豢养毒蛇一事一无所知，而担心父母责怪的莹莹也不会从头到尾都瞒着父母，以至错过挽救生命的最佳时机。

人们对于爬宠类饲养主的偏见，信息的不对等，资讯传播的乱象，网购平台的放任，卖家淡薄的法律意识，莹莹的莽撞，父母与女儿的缺乏沟通，这一系列因素形成了一个因果链条，导致了莹莹的惨死。梳理完一切，王旋和家人痛不欲生。

在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对此案立案前，广东省清远市警方已对银环蛇卖家王新展开了调查，而清远市邮政管理局也对运输毒蛇的相关快递公司进行了约谈，做出了21万元的行政处罚。不久后，网购平台也找到了王旋，主动商量解决办法。与此同时，其他网购平台也开始进行整顿，不规范的买卖行为一律遭到严禁。

一系列的事后补救已无法挽回莹莹的生命，但想到自己的不懈争取拔出了互联网的一些毒瘤，王旋和家人在极度痛苦之余，又有一丝丝的欣慰……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