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建构中的几个问题

2020-08-10 06:20:52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心理学学科心理

崔 金 奇

(新乡医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国际关系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到2019年,已经走过了整整100年的历史。在这100年中,国际关系学由从属于其它学科迅速成长为前途光明的独立学科。与国际学界的发展同步,中国的国际关系研究也取得了长足进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的增强,国际关系学术研究也取得了诸多引人瞩目的成果。国际关系的知识体系总体上来说大致包括三个部分,一是国际关系理论,二是国际关系史,三是区域和国别研究。在国际关系的理论研究方面,对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翻译、推介和研究比较丰富,也有一批致力于构建中国特色国际关系理论的学者。相比之下,比较研究还略显不足,理论深度不够,这与学科化和跨学科化研究的不足有关。比如,国际关系研究中经常会用到一些心理学的概念和理论,在国际关系和心理学学科交叉过程中,甚至出现了诸如政治心理学等已经相对成熟的学科。借鉴心理学的手段和方法研究国际关系,对国际关系的学科丰富,研究手段的拓展等都很有意义。不可否认的是,实际国际关系研究过程中,经常出现心理学理论运用不当、概念不清等问题,特别是对学科进行有效区分还有比较大的缺陷,经常是混同使用。基于此,对心理学和国际关系学科交叉与手段创新进行一些梳理与探索,应该是必要和及时的。

一、国际关系研究中的心理学方法

国家间关系与人际间关系具有很强的对应性,国际关系研究中经常会用到心理学的方法和手段,对人的研究也是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内容,修昔底德、马基雅维利、摩根索、沃尔兹、赖特等人都在其著作中有过较为深入的论述。国内学者张清敏、尹继武等也进行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推介和研讨。总体来看,中外学者对心理学与国际关系的研究多是从个人微观视角进行的,从学科交叉角度探讨如何把心理学的方法运用到对国际关系研究的成果不多。

(一)心理学与国际关系研究的相关性与应用

心理学已经成了比较成熟的显性学科,学科体系庞杂,理论流派纷呈,涉及领域众多,从研究内容上讲,既研究有机体内在的状态,也研究有机体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体现出明显的应用性。心理学界对有机体的研究非常重视,也有大批的学术成果,但对环境的研究相对不足;对有机体个体的研究成果丰富,对集体研究相对不足,很少有人愿意用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国家间关系的研究。

与自然科学研究不同,国际关系研究不能缺少人的因素。在不涉及人的思想和认知的自然科学研究中,自然界就只是客观存在,研究者的描述与分析更多是在客观的基础上。如果我们描述在中国东海北纬25°40′-26°和东经123°-124°34′的地方,散落着一些面积不大的岛屿,很容易让人与矿产、渔业、地质构造等联系起来,难以产生情感。而当我们意识到这片岛屿是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时,这些岛屿就超越了其自然属性,与我们的认知和感情联系起来,甚至产生一些行动。这个时候的关注重点也不再是自然环境,更多凝聚的是民族感情和历史记忆,自然环境问题就变成了国家间关系问题。

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必然要和不同的个人和各种社会群体打交道,逐渐形成不同的社会关系,如亲戚关系、朋友关系、师生关系、阶级关系、民族关系等等。一旦某种社会关系形成,就会产生不同的社会心理以及与之对应的行为,随着社会关系的扩大,会形成相应的民族心理,在以民族国家为主要特征的世界关系中,必然最终影响到国家间的关系。国际关系研究中运用心理学的方法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一般认为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应用就比较普遍了,早期的代表人物是美国芝加哥大学查尔斯·E·梅里安(Charles E.Merriam)博士。

最初运用心理学方法研究国际关系主要有两个分支,一个分支把族群整体精神风貌作为研究重点,史学研究中的心态史学(History of Mentalities)(从构词上讲“psycho”和“mental”词根分属不同词源,心理学上一般把“psycho”理解为心理,把“mental”理解为精神)是重要代表;另一个分支更加重视对历史人物的个体心理分析,心理传记学是比较典型的代表。前一个分支受法国学派研究传统的影响,主要研究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社会群体共有的观念和意识,认为这种观念和意识具有相对稳定性,能够世代相传,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继承性;后一个分支主要继承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方法,主导性的分析工具也是该理论。通常的国际关系研究中,两个分支是分开使用的。如果能把前一个分支的逻辑思路和后一个分支的透视视角结合到一起,运用到国际关系研究中,也许是个很有意义的尝试。就这两个分支的研究现状看,对个体历史人物的心理分析已经形成了比较成熟的理论和研究范式,具体到心理传记学的优劣指标都被设计出来了[1],相较于历史人物的心理分析,族群心理研究显得比较单薄,国际关系研究中,往往更注重族群心理研究,也是国际关系学界需要加强的地方。

(三)国际关系分析中的心理学层面方式

国际关系研究中,运用心理学理论进行分析一般有三个层面,即个体、国家和国际。就这三个层面来说,个体心理分析在国际关系研究中比较多,如巴里·布赞(Barry Buzan)的《人、国家与恐惧—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安全研究议程》,摩根索、肯尼斯·华尔兹(Kenneth Waltz)的《人、国家和战争》等都是这方面的力作。[2]这类著述主要围绕国际关系中的外交、冲突、战争等核心问题,探索引起战争的根源问题,一个比较明显的特点是从心理视角分析了个体心理特征及其对冲突、战争的影响,当然,这些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对国家领导人的个体心理分析上。从研究手法上看,往往遵从心理学的基本理论进行人格分析,认为人的心理机能是由人格、行为和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所以国家领导人的信仰、学识、习惯、个性、动机等,都会在外界环境的影响下,影响他的判断和对外行为选择。

国家层面的心理分析主要运用社会心理学和民族心理学的基本理论和方法,呈现出很强的民族性。不同地域、不同生存环境中的国家,就会产生与之相应的民族心理,比如英国、日本等群岛国家,面对强大的大陆国家,会产生不同于大陆国家的心理特征,自然地理因素加上人文历史经验造就了独特的岛国心理,[3]呈现出岛国的民族特点,进而形成具有强烈岛国色彩的对外关系模式和对外交往方式。

国际层面的心理分析是在民族心理基础上产生的,不同国家间民族心理的差异在国际交往中会对国际政治和国家行为产生影响。国际交往中,对他国是敌是友的判断很大程度上受到人类心理的影响,刻板印象也是国际交往中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心理上的不接受或者对立可能会导致国家间的相互敌视和竞争,甚至战争。特定的历史阶段,国际社会可能会形成某种具有共性的心理特征,这种心理不同程度影响着国际行为,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比如在冷战时期,苏联和美国为了能压倒对方,都努力在空间技术方面保持排他性。[4]而当前的俄美关系,不管普京和特朗普有多么希望改善两国关系,两国的民族心理惯性也不会轻易让两国关系拉得太近。

(三)国际关系中的民族心理与民族国家中的群体心理

国际关系研究借用心理学的方法和手段,更多运用的是民族心理,个体心理特别是领导人的心理研究可以作为一个有益补充,研究民族心理还会用到两个心理学的概念,即集体记忆和集体失忆,心理学对记忆的研究是在对认知活动研究中进行的,指的是存储与回想既往经验的能力。[5]失忆是与记忆对应的概念,这两个概念既相互对立,又辩证统一于人们的认知过程。心理学在对记忆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人们对过往事情的记忆和失忆是具有选择性的,对那些让自己愉快和自豪的事件往往更愿意记住,而对那些不堪和痛苦的事件容易选择忘却,这种现象在心理学研究中被称之为选择性记忆和失忆。这种发生在个体身上的现象也会出现在民族国家中,可称之为集体记忆和失忆。

在民族国家形成的过程中,不同民族有着不同的经历,既有愉快的记忆也有痛苦的记忆,人们便选择性地记住自己传承文明、创造辉煌的美好事件,忘却那些令人痛苦、遭受苦难的事件。比如英国,作为一个群岛国家,孤悬于欧洲大陆之外,特殊的地理位置形成了特殊的民族心理,在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曾长期遭受来自欧洲大陆的侵袭和摧残,民族挫败感成了历史的痛点,为抚平心灵创伤,创造了日不落大帝国的辉煌。英国脱欧公投看似是经济的考量,从民族心理上分析,可以看作是对欧洲大陆的恐惧和对往昔辉煌的依恋。脱欧谈判之所以进展艰难,除了经济上和边界问题外,英国民众对痛苦记忆的忘却和对美好记忆的需求也是个重要因素。不想失去自我,希望独立于欧盟之外,与欧盟处于平等地位是英国的现实要求,但自身实力的衰落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担忧再被欺负的记忆又挥之不去,这种集体记忆与失忆的民族心理纠结自然体现在脱欧谈判中,甚至很多人主张二次公投,即便2016年的脱欧公投,赞成脱欧的票数也并没有绝对优势,均势的票源分布正是民族心理纠结的反映。

用心理学的方法和手段分析国际关系,虽然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方法本身就很有意义,国际关系研究既然离不开对人的研究,也就自然离不开对心理的研究,而在心理学和国际关系进行学科交叉的过程中,涉及到学科关系问题,厘清相关问题对国际关系和心理学的学科交叉、研究方法的互相借用都很有意义。

二、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成长与内在逻辑

任何一门学科的成长,都有其内在的规律性。虽然国际关系心理学尚未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存在,但同其它学科的发展轨迹一样,国际关系心理学也已经经历了比较完整的产生和发展过程,这也为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与其它新兴学科的产生与发展一样,国际关系心理学在学科发展的过程中,同样会遇到概念、内涵、研究取向等问题,这是学科独立前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对这些问题进行探索和研究,对厘清思路,推动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和发展有直接的作用。

(一)国际关系心理学的产生与发展

国际关系心理学可以简略地理解为对国际关系中心理现象进行研究的科学,是心理学与国际关系学科交叉后形成的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根据对文献的搜集与整理,我们发现,国际关系心理学这个词虽然在上世纪就已经出现[6],然而在近百年的科学研究中其出现的频率却相当之低,以我国为例,在CNKI数据库中以“国际关系心理学”为关键词搜索文献,仅仅有5篇结果,并且除了隋竹丽在“国际关系心理学语境下的俄印关系”[7]一文中称其为“一门新兴的学科”之外,并没有任何关于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系统论述,更多的时候称其为一种“新理论”。然而如果以“国际关系”与“心理学”作为两个独立的关键词搜索,却可以发现相当可观的研究成果,仍以我国为例,在CNKI数据库的搜索结果中可以看到,早在1965年就有一篇题为“国际关系的心理学”推介文章(于为摘译:《国际关系的心理学》,《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65年第7期,第18-22页。作者为法国教育部高等教育局局长、国际哲学会副会长、埃克斯·马赛大学柏尔杰(Gaston Berger)教授,原文载法国《外交事物论文集》,巴黎法国大学书店1959年版,第145-153页)。经过近20年的断层后,自1981年起,大概每年都会有相关文章诞生,并且在2000年后呈现出增多的趋势。这说明,随着心理学和国际关系各自学科的发展,作为一个交叉学科的国际关系心理学已经受到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并渐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需要关注的是一个词的出现与一个学科的出现性质完全不同,正如外交这个词中国古代就有,但是现代意义上的外交就其产生、发展和形成为一个学科的过程完全不同。从上述情况也不难看出,目前国际关系心理学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存在一定数量的研究结果而该领域的学科体系建设尚未开始。

虽然目前学界关于国际关系学学科结构尚未形成完全统一的意见,但是不可否认,国际关系学已经是一门独立的学科了,而在该学科的研究过程中,心理学的身影也从未间断。利特尔(Richard Little)和史密斯(Steve Smith)认为心理学与国际关系很早就存在联系了,不过早期的联系是单方面的,是心理学家出于对国际关系问题的关注而开始的,主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探索战争的起源,并以此来讨论制止战争的方法。对心理学家们的探索,国际关系学者却是反对的,他们对个体层面的视角研究国际关系持怀疑态度。实际上,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的结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久就开始了,当前学界比较认可的看法是美国芝加哥大学梅里安(Charles Merriam)教授是第一次把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联系起来的人,标志性的成果是他于1925年发表的“政治学的新方面” 。[8]但沃尔兹认为心理学家对于战争原因的解释并无贡献,对于国际关系理论的构建没有什么益处,只是一种还原论。R·C·斯奈得(R.C.Snyder)、H·W·布拉克(H.W.Bruck)和B·萨宾(B.Sapin)等人在对外决策的研究中,第一次引入了心理学的变量,这也是行为主义方法第一次在国际关系研究中的应用。这个研究强调了人的作用,强调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并不是抽象的国家决定的,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做出的,这些人的行为是可以观察的,也是具体的。

心理分析方法在国际关系领域的应用虽然早有探索,但普遍应用则是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国际关系心理分析方法是属于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中科学行为主义方法论创新的一个组成部分,其基本原理是国家行为是有心理学根源的,这些心理学根源是可以用微观心理的分析框架和方法来探究的。这一时期也是国际关系心理学成果比较集中的时期,比较有名的诸如卡尔·多伊奇等,已经开始运用政治心理的方法分析国际关系中的众多问题。到了20世纪60~80年代,国际关系研究中对心理学研究方法的借鉴已经比较普遍,心理学的方法论和一些分析理论逐渐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占据一定位置,这其中一个标志性的成果是1965年出版的《国际行为:社会心理分析》一书,这也使作为该书主编的心理学家凯尔曼成为国际关系心理学领域的代表人物之一。

随着国际关系心理学理论的发展和日臻完善,中外都产生了一些优秀成果。新的千年交替之际,美欧国际关系学者们出版了一批很具分量的作品,这其中就包括肯尼思·华尔兹的《国际政治理论》、基欧汉和约瑟夫的《权力与相互依赖》、亚历山大·温特的《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吉尔平的《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等,随着这些著作在中国的翻译和出版,国际关系心理学这片崭新的领域也被中国学界发现和熟悉。与之相对应,中国有关国际关系心理学的著作、文章也雨后春笋般地问世。如张清敏的《政治心理学研究的里程碑——评〈总统人格:伍德罗·威尔逊的精神分析〉》(《美国研究》2014年第2期),《国际政治心理学流派评析》(《国际政治科学》2008年第3期),尹继武的《国际关系的微观视角分析:心理与国际关系》及其《认知心理学在国际关系研究中的应用:进步及其问题》(《外交评论)2006年第4期),《心理与国际关系——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理论正当性与研究路径》(《欧洲研究》2005年第1期),《国际关系研究中的心理分析》(《国际论坛》2006年第2期),李明明的《国际关系集体认同形成的欧洲社会心理学视角》(《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年第5期),黄真的《动机理论及其国际关系相关性》(《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1年第5期)等,这些文章代表着我国学者在国际关系心理学领域的不断开拓。如果对这些文章进行再深入的分析,我们能发现一个较为清晰的发展轨迹,一个由大到小逐步深入的逻辑关系。虽然在发表时间节点上不是一个由表及里的过程,这也恰恰反映了国际关系心理学认识过程的不明确性和学科厘清的紧迫性。

张清敏教授的“政治心理学研究的里程碑——评《总统人格:伍德罗·威尔逊的精神分析》”从学科归类上可以归属政治心理学的范畴,而“国际政治心理学流派评析”则属国际政治心理学的范畴了,尹继武与其他几位学者的文章可以大致归为国际关系心理学的范畴。见表1:

表1 国际关系心理学国内发展脉络

从学科细分上来看,政治心理学到国际政治心理学是一个学科深入后将研究对象从一般政治现象延伸到国际政治现象的过程,而且国际政治现象往往是政治心理学研究所关注的焦点。国际关系学界普遍认为心理学研究的是微观层次,国际关系的研究更注重宏观层次,所以国际上很少直接用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国际关系,西方大多数相关文献所研究的都是对外政策,或者国际政治的现象,很少直接用于研究国际关系。虽然尹继武教授提到了国际关系心理学,但对整个学科的深入未作更进一步的探索,这在他主编的丛书中也可见端倪,比如丛书的系列称为《政治心理学》,台湾的石之瑜教授的著作也称《政治心理学》,很少用国际关系心理学,这又进一步证明了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建设的滞后性和待开发性。

(二)国际关系心理学与心理国际关系学的学科区分

对于将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进行学科交叉之后的新学科命名问题,看似无稽,实则有着重要的意义。一门学科要想实现独立,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该领域专有的概念与范畴,而学科的名称及其内涵又是这些众多概念的重中之重。

随着学科交叉现象的增多,交叉学科、边缘学科也呈上升之势,如果我们对已成型的交叉学科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学科的名称界定是一件重要且严谨的事情。比如随着科技的发展,心理学与生理学的学科不断交叉,就形成了生理心理学与心理生理学两个不同的领域,1984年,华东师范大学心理系的学者杨立能就在心理学动态(现更名为心理科学进展)杂志上发表名为《心理生理学就是生理心理学吗?》的文章,详细区分了两者的诞生时间、研究范围、被试群体、变量关系、研究方法等,并指出两者决不能等同。可见这种交叉学科的命名问题由来已久。

不仅如此,1988年,袁振国、朱永新两位学者也曾在政治学研究杂志上发表《政治心理学和心理政治学》一文,严谨地阐述了两者的区别,根据这篇文章的论述,政治学与心理学的结合由来已久,直到1910年,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勒庞(Le Bon)提出了政治心理学的概念,并构建了该领域的基本框架。而20世纪50年代以后,政治学与心理学开始快速融合,出现了两种联系紧密而又完全不同的现象,即:政治学的心理化与心理学的政治化。其中政治心理学是研究政治活动中的心理行为,经过梳理可以将其研究脉络理为个体——团体——社会——国际,在这个脉络的引领下,政治心理学的研究内容非常之广泛,并且取得了相当丰富的成果。而心理政治学则发源于美国20世纪50、60年代的尖锐社会矛盾,在这种社会现实下,美国政府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避免社会矛盾集中到政府,调动临床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力量,打着“心理政治学”的旗号,把责任引导到国民自己的身上。把民众对失业、贫穷等的不满归咎为“心理缺陷”,对民众内心的不幸、孤独、焦虑等感受归咎为心理健康问题,与社会无关。因此,心理政治学有两方面的意义,其一是改善国民心理健康,其二是利用心理学与精神病学的一些手段和方法,解决社会问题,这就使得心理学直接或间接地成为国家解决政治问题的一支力量。

通过对以上两组概念的梳理,我们可以反思,国际关系心理学与心理国际关系学究竟是不是等同的概念?答案是否定的,就我们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内容主要应为国际关系中的心理现象,并可以从个人——群体——社会层面进行不同层次的研究。比如就政治决策这种现象而言,它包含了许多的心理过程与机制,从个体层面我们可以分析国家领导人或外交官的人格、行为方式等对决策的影响,从群体层面可以分析国家决策团体的团体心理现象,社会层面可以分析人民对某项决策的态度等等。不仅如此,还可以分析跨文化心理学的相关内容、战争对人类心理的创伤等,可以说,国际关系心理学属于心理学分支学科,其研究内容为国际关系中的心理现象,研究对象为人,研究方法为心理学、国际关系学的多种方法的综合(可能偏向心理学)。

而心理国际关系学呢?通过与相关概念的比较分析,我们可以试着将心理国际关系学界定为使用心理学的理论、方法等对国际关系进行的研究,属于国际关系学的分支学科,其主要研究内容应当是国际关系行为体之间相互作用,研究对象为国家之间的关系,研究方法为心理学、国际关系学的多种方法的综合(可能偏向国际关系学)。

为更便于理解国际关系心理学和心理国际关系学的关系,仍然可以尝试以图表的方式(如表2)将两者之间的区别进行归纳:

表2 国际关系心理学与心理国际关系学学科内涵比较

对比研究后不难看出,国际关系心理学与心理国际关系学虽然存在共同点,但是它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研究领域,且现在都处于有待开发的状态,而随着世界形势的发展,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更加密切,国际关系与心理学的融合也呈现出必行之态,我们应当积极关注这两个领域,使之走向蓬勃发展的道路。

(三)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取向

假若借鉴心理学分支学科的概念界定,或许我们可以简略地将国际关系心理学称为研究国际关系中心理现象的科学,这样一来,它将更有成为心理学分支学科的倾向。并且像其他交叉学科一样,其研究的取向也可以分为心理学取向和国际关系学取向。

心理学取向的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可能会更多地使用心理学的研究手段与方法,如质化研究、个案追踪、问卷调查、实验等,并且其研究层面也可以大概分为个人层面、群体层面与社会层面。

而国际关系学取向的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可能更偏向于使用国际关系研究的方法与范式,范式如传统主义、行为主义、实证主义、理性主义、反思主义和建构主义等,具体研究方法如案例分析、比较分析、历史分析、文献分析等,同时其研究层次大概可以分为个人层次、系统层次和国家层次。

通过比较也可以发现,实际上国际关系心理学的两种研究取向还是存在一些相通之处,只是它们在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的选择上会存在一定的差异。

如果我们根据前文的界定,将国际关系心理学归为心理学的分支学科,那么严格来说,目前相当一部分已有的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的结合研究更多的属于国际关系学取向,甚至不能将其完全归入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范围中。这可以从两个方面的现象发现端倪:第一个方面是已有的研究更多地使用了国际关系学的研究范式与方法;第二个方面是已有的文章多发表于国际关系学或政治学的相关期刊上,发表于心理学期刊的文章少之又少。因此,我们又面临着一个问题,如果将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进行学科交叉,形成的新学科究竟应该称之为心理国际关系学还是国际关系心理学?

三、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独立的必然与问题

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发展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却仍然从属于其它学科,这对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建设与发展是非常不利的。在国家大力推进“双一流”建设的大背景下,实现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并积极进行学科建设,既是中国学者面临的重大机遇,也是对世界国际关系和心理学研究的积极贡献。国家倡导的理论自信和文化自信,也需要中国学者大胆创新,提出自己的见解,共同推进世界的学术进步。当然,在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独立的过程中,我们依然要正确面对许多问题,克服诸多困难,从必要性和可行性上思考学科前景,以良好的心态推动学科发展。

(一)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独立的必要性

作为国际关系领域的知名大师,卡尔·多伊奇坦言:“国际关系理论是门关于人类生存的艺术和科学”[9],另一位国际关系学界的著名人物昆西·赖特在《国际关系研究》(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1955)一书中,把国际关系学科的研究确定为16个方面的具体内容,在这16个方面的内容中有两大核心,其中心理学居一。国内也有学者认为国际关系研究不能忽视心理学的视角,因为“国际关系本来是人的关系”[10]。目前国内学者在国际关系的心理学研究方面并未形成系统,仅有一些学者从认知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动机理论、知觉理论等单个层面进行了相关的研究;同时国外一些学者运用个体心理学、认知心理学、医学心理学以及精神分析学说等心理学的一些理论和方法,对国家行为与个人的因果关系进行分析;还有一部分国际关系学者认为国际冲突是人际冲突社会化的结果,面对当前纷乱的国际形势,尝试从人际冲突角度去寻找国际冲突的根源。总体看来,当前学术界关于国际关系的心理学视角下的研究只是零散的初始化成果。

从中国目前研究状况来看,国际关系心理学仍然不是一个独立的学科。李少军认为一个学科的形成不仅要有自己的体系,还要有自己的研究群体(研究学会),专门的刊物。如果从国际上看,国际政治心理学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是政治心理学,而不是国际关系心理学,国际关系(或国际政治)是一种特殊的政治现象,但国际关系心理学是国际政治心理学的一个研究分支,很难说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比如成立于1978年的美国国际政治心理学的会刊名字叫《political psychology》,而不是叫国际关系心理学。

实际上,很多做国际关系或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的学者,都是把心理学的方法当做一种工具,只是增加了一种工具而已,很少是把研究对象放在心理学上面。纯粹研究心理学的人所关注的是更广泛的社会现象(不仅仅是,或不主要是国际政治或关系)对心理的影响。两者的区分非常重要,进行区分的目的还是为了我们这个学科的研究更加明确。

运用心理学从微观层面对国际关系进行研究分析,并将国际关系心理学作为一门单独的学科进行研究,从研究方法上来说是对国际关系理论的一种延伸,从学科体系建设上来说,可以促进国际关系学科体系的完善,从对应关系上来说,使本就和人际关系有非常强对应的国际关系研究更加丰富。国际关系心理学从覆盖面上看似乎比较窄,但在特定案例研究中效果可能会更好,也更有深度和专业性。为此,我们有必要对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处境进行反思,并且应当尽快促进国际关系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独立出来。

(二)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独立的可能性

学科建设是当前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我国高等教育学科建设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前,这个时期主要效仿欧美的学科建设,比较强调通识教育,注重的是学科均衡;第二个阶段是在新中国建立到改革开放这个时间段,这个时期主要学习苏联经验,不再强调通识教育,注重应用型的学科专业建设;第三个阶段是改革开放后到2017年这个时间段,这个时期的学科建设特点是逐渐放弃对苏联的模仿,更多结合的是欧美模式,强调高校学科的齐全和互补性,不仅仅关注高校的某些特色优势学科;第四个阶段是2017年开始的“双一流”建设,有42所高校进入一流高校建设行列(其中A类高校36所,B类高校6所),更多的则是进行一流学科建设。在2017年9月21日教育部等部委公布的95所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入选学科中,465门次108门学科均属入选高校的优势学科。“双一流”学科建设是推动学科发展的重要支撑,但“双一流”学科建设又不仅仅只发展传统优势学科,更加鼓励多学科的繁荣发展,也会催生一批新兴学科,特别是交叉学科。这样的大趋势,也为交叉学科的兴起提供了可能,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独立与发展具备了背景条件。

国际关系和心理学作为显性学科,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正在往更深的专业领域和更宽的相关领域拓展,随着国际关系和心理学研究的深入发展,从事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的学者也在逐渐增多。虽然这支队伍尚显单薄,在来源上也不够丰富,主要集中于外语、历史、政治、国际关系、心理学等专业领域,毕竟已经有了一批学者投身此项工作,也在致力于该学科的建设和探究,为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和建设发展提供了必要的人才支撑。如果这些学者通过一些平台,经过一个时期的磨合和有效协作,是能承担起国际关系心理学独立与建设重任的。

如果从国际关系心理学这个词汇最早出现算起,[6]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发展已经有80多年的历史,国内如果从第一篇公开发表的推介文章算起,也已经有了60多年的前期积累。几十年的积淀对于一个学科的发展来说虽然不算长,也已经足以有理由让一个学科自主独立了。这些前期宝贵的研究与学科积累,加上一支优秀的学术队伍,在当前“双一流”建设的大背景下,实现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正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期。

(三)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建设面临的问题

作为一个心理学与国际关系学研究的交叉领域,关于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性质与建设问题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但通过文献梳理可以看到,几乎没有文献提到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所应有的专门的学术概念、明确的研究对象、系统的研究方法等, 隋竹丽的文章虽有提及,但她认为“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国家行为,核心要素是把微观心理融入宏观国际关系中”[7],并把国际关系心理学分为三个层面,即个体心理、国家心理和国际心理,在国际关系心理学科尚未得到学术界的广泛认可之前,这种观点仍然有待商榷。冯绍雷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撰文认为:“苏联的国际关系心理学领域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出现了较大进步,其研究趋势之一就是建立多学科的国际关系心理学概念范畴体系”[13],但时隔30多年,仍然很难找到有关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确定概念与研究范畴。

一项科学研究发展到一定阶段,成为一个学科是一种必然趋势,一般来说,除了概念以外,独立学科的标志应该包括三个方面的要素:第一是要有独立的研究内容;第二是要有成熟的研究方法;第三是要有规范的学科体制。我们将这些标志与国际关系心理学领域的发展现状对比可以发现其中的差距。

首先,在研究内容方面。纵观文献资料,我们可以发现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内容尚不明确,已有研究涉及了国际冲突,双边、三边或多边关系,外交决策等,实际上这些内容亦可以划分到国际关系学、政治心理学、外交学等等领域。作为一个多学科交叉形成的研究领域,如何划定国际关系心理学特定的研究内容,仍是值得商讨的事情。

其次,在研究方法方面,目前已有研究中多使用案例分析的方法,将心理学理论用于国际关系现象、问题的解释,这种方法不仅单一,而且层次欠深,如果国际关系心理学欲将成为一门独立学科,那么其研究方法势必要多样化、深层次、成系统。实际上无论是心理学还是国际关系学,其学科方法都能够为国际关系心理学所借鉴,并且可能在研究过程中凝练成属于自己的特有工具、方法。

再次,学科体制方面。根据现代文献可以发现,目前国际关系心理学的研究者多属于国际关系学或者政治学领域的学者,并没有形成专门的研究团队或者研究机构。这种现状不得不可谓是一种遗憾,如果缺乏有影响力的学科带头人以及专门的研究团队,那么国际关系心理学想要从其数个母体学科中脱胎还需要一段遥远的路途。

综上所述,虽然目前国际关系心理学离一门独立学科尚有距离,但随着国际关系和心理学学科的发展,学科交叉正成为一种常态,在国际关系心理学领域进行探索的学者也在不断增多,学科发展也正向成熟方向迈进,这是值得我们重视与欣慰的现象。

学术研究离不开专业的人才队伍和较为完整的专业知识体系,而其依托平台就是学科建设。国际关系研究,离不开对人心理的研究。为使国际关系和心理学两个学科在交叉中共进,互相借鉴与发展,应该有一个独立的交叉学科,可以命名为国际关系心理学。当前国际关系学界虽然有很多从事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的学者,但如果不把国际关系心理学作为一个学科独立出来,对学界的研究无疑会有阻滞作用。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学界不能明确提出国际关系心理学的学科独立问题也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不自信,要想使国际关系心理学有更快速度的发展,学术自信和学科自觉就是当前国际关系心理学亟需解决的现实问题。作为国际关系学与心理学的交叉学科,国际关系心理学与心理国际关系学分属两个不同学科,国际关系心理学有其产生与发展的过程,对其研究取向、学科独立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以及学科建设面临的问题等方面进行一些理论探索,对国际关系研究本身具有重要意义,如何建设这门学科并丰富国际关系研究的路径是学界需要认真对待的课题。至少当前可以以国际关系心理学学科独立为抓手,增强学科意识,提升学科地位,发挥国际关系心理学应有的学科功能,提高学术研究的能力和水平,推动国际关系和心理学的研究向深度拓展,这也是国际关系心理学研究者的责任和义务。

猜你喜欢
心理学学科心理
看见具体的自己
光明少年(2024年5期)2024-05-31 10:25:59
【学科新书导览】
心理“感冒”怎样早早设防?
当代陕西(2022年4期)2022-04-19 12:08:54
土木工程学科简介
心理感受
娃娃画报(2019年11期)2019-12-20 08:39:45
爆笑心理学
爆笑心理学
爆笑心理学
爆笑心理学
“超学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