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勤 李正欣
戏剧圈里有一句口头禅:“戏还得照演”(theshow must go on)。无论何时,演出都在继续,直至一切戛然而止。
自春节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lD-19)的连锁反应在世界各地引发了附带损害的长长清单——旅游业一落千丈、零售业变得萧条、数以百万计的在职人士只能待在家中通过互联网远程工作。但就纽约的艺术和文化界而言,2020年3月12日将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暗黑之日。
在这一天里,纽约市的各大文化机构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二连三地倒下。中午12时51分,卡内基音乐厅宣布自当天起取消场馆内举行的所有节目,直至3月31日:过了不久,大都会歌剧院与纽约爱乐乐团紧随其后发出闭场声明:到了下午4时,百老汇联盟(Broadway League)宣布,纽约市隶属“百老汇联盟”的41家剧院将全部“熄灯打烊”,取消所有演出场次,至少要到4月13日才可能开始重新营业。
说真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众所周知,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包括香港在内的整个中国都经历了病毒危机,台北的情况更是登上了国际新闻的头条:当地的音乐厅在短短一天之内被迫关门——台北最显赫的交响乐团中不少乐手和音乐总监,甚至数+位观众都需要隔离一一因为澳大利亚作曲家、中提琴演奏家布莱特迪恩(Brett Dean)与乐团合作演出自己创作的中提琴协奏曲后,一回国便被确诊感染了新冠肺炎。
与此同时,欧洲的多家剧院也宣布暂时落幕。为首的是意大利,2月23日起,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剧院就陆续关门或取消演出。不久之后,这个歌剧的发源国就宣布关闭全国的歌剧院(还有音乐厅、电影院、体育馆),整个国家全面进入了紧急状态。3月13日,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前任选角总监卢卡塔尔格蒂(Luca Targetti)因新冠肺炎去世的新闻更令人痛心。接着,柏林也关闭了全部政府营运的剧院,并建议私营剧院也采取关闭措施。
在美国,最先取消演出的地区是加州西岸。3月6日,旧金山市长下令战争纪念演艺中心(WarMemorial and PerformingArts Center)全部场馆一律闭门两周,旧金山交响乐团与旧金山芭蕾舞团被迫取消演出(幸好旧金山歌剧院刚刚休假,下一轮演出要到夏天才会举行,才没有被波及)。加州政府下令旧金山湾区禁止任何超过一千人的聚会。
此后的一周,纽约的剧院虽然仍然坚持营业,但大家已有心理准备。剧院管理层采取了一些相对强硬的预防措施,某些剧院禁止人群在后台出口附近溜达。在那里,通常会有很多粉丝为了一睹他们喜爱明星的风采(或求取親笔签名、甚至来个合影自拍),在演出过后把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当一位在布斯剧院(Booth Theatre)与布鲁克斯阿特金森剧院(Brooks Atkinson Theatre)上班的迎宾员接受新冠肺炎测试呈阳性后,两家剧院立刻进行了全面深度清洁。
3月11日,《纽约》杂志的评论家贾斯汀戴维森(Justin Davidson)在专栏文章的第一段里,描述自己坐在大都会歌剧院欣赏《漂泊的荷兰人》首演时,看到台上那艘大船立刻联想到新冠病毒爆发的至尊公主号。“没有停顿的头两个半小时里,”他写道,“铜管具有爆炸性的响亮音色掩盖了咳嗽声,炽热的歌声抓住了我的注意力,使我暂时忘却歌剧院外那些骇人的新闻。”到了文章的最后一段,贾斯汀表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自我隔离。“并非是在(剧院)关门还是不关门之间做抉择,”他恳求当权者,“而是现在就关门,或等到更多的人病死后才把门关上。”
第二天,纽约的剧院全都“熄灯”。
★★★
我没有像贾斯汀那般被病毒危机惹得神经质。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出席大都会歌剧院《荷兰人》的首演。在纽约州州长安德鲁·库默(AndrewCuomo)禁止任何超过500人以上集会的前一周,我出席了8场演艺活动。但我必须坦白地跟你说,好友玛丽娜的剧本朗读会规模很小,观众远远不到500人:指挥家菲利普的合唱音乐会的观众群也没有500人那么多(但我必须表扬他:观众人数比合唱成员要多)。
其实,在我所看的8场演出中,只有一场可以纳入州长“禁令”范围内。大多数剧院一一不单在纽约,包括全美各大城市的多家剧院一一还是跟随形势关闭了。幸好我不是这些演出的投资或持股者——取消两周文化及体育赛事的场次,整个业界亏损可以高达数十亿美元。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全职是“看演出”的人来说,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也得开始思量存在主义哲学的根源。
但最起码,我们可以看看书。如果我留在家中,至少可以找出几本与今日时势相关的小说。比如说,加布里埃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Garcfa Marquez)的“霍乱时期的爱情》(Love inthe Time of Cholera),或者乔治·斯图尔特(GeorgeR.Stewart)的《大地长存》(Earth Abides)——一本]949年出版的讲述病毒引起大灾难以及人类重建文明的小说。我念大学的时候,《大地长存》是文科小说课的教材。我本来打算重读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撰写的“人间大浩劫》(TheAndromeda Strain,又译为《死城》)一一但我有的是时间,终于可以把史蒂芬·金(Stephen King)的长达1200页巨著《末日逼近》(TheStand)从头到尾看完了。在小说《末日逼近》的虚构世界里,特种流感铺天盖地、危机四伏,它杀死了地球上99%的人口。
我刚把尘封了的马尔克斯小说拿在手上,却收到消息说,钢琴家加里克·奥尔森(GarrickOhisson)原定在纽约92街Y剧院的独奏会将如期举行一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观众不能入内。林肯中心室内乐协会也发布了类似的消息,原定周日下午的巴托克音乐会(演奏双钢琴与打击乐奏呜曲)转为网上直播。西蒙拉特尔(Simon Rattle)也如期指挥柏林爱乐,只是演出完毕后鸦雀无声,因为大厅里没有观众所以也没有掌声。突然之间,只要有了稳定的互联网,大家就可以安坐家中,通过网络便利地进入世界最显赫的音乐厅。
同样,近来我还发觉有不少电视与电台,也在演播室没有现场观众的情况下,照样让制作人与主持们录制着节目。我抱着一丝希望,期盼大都会不会放弃《漂泊的荷兰人》的高清直播,哪怕歌剧院里没有观众只有摄影机(试想一下,全球多家电影院的周六档都安排播放大都会的歌剧高清直播,所牵涉的费用相当庞大)。还有,我本来应该远赴西班牙欣赏弗朗西斯科科塞利(Francesco Co rselli)的《阿基莱在斯奇罗》(Achilles in Sciro),这是该剧自275年前在马德里首演以来的第一次重演。虽然去不了马德里,我还是期待着能一睹西班牙皇家歌剧院网站的视频。可惜,“荷兰人号”最终没有找到停泊的港口,英雄“阿基莱”也在战场上“败”给了西班牙卫生部。
当然,网上直播钢琴独奏会,与直播瓦格纳歌剧相比,无论是经费预算或后勤技术方面都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在视觉艺术圈里的网络直播则有些“肆无忌惮”:从声名显赫、历史悠久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宣布闭馆的同时鼓励公众在线浏览具有深度介绍藏品功能的教育及趣味性兼备的网站),到北京刚开业的x博物馆(因为新冠病毒肺炎爆发,博物馆无法正式开幕,于是利用网站“开幕”,与公众互动),大小机构纷纷联通网络世界大展身手。
说句公道话,大都会歌剧院其实也郑重宣布,从3月16日至31日期间,歌剧院每晚7时半(纽约时间)将在网上播出一套院方制作的歌剧视频,观众更可以重播(限于每部视频首播后的20小时内)。这项特别措施的确提供了很好的机会,让我们重温大都会近年来的辉煌。可是,这些压箱底的“老戏宝”与高清的“现场直播”相去甚远。《华尔街时报》剧评人特里迪奇奥特(Terry Teachout)也提出了类似的建议,即在公共娱乐设施不得不关闭的情况下,百老汇剧院应考虑将演出进行现场直播。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拥有最强大分销网络的演艺团体必须投入庞大经费才能把自己的制作放上互联网。这种常见的情况能够改变吗7时至今日,全球都有学生(大、中、小学)能依靠网络进行在线教学。今年年初开始,中国多家交响乐团与演艺中心利用强制休假的日子里(它们无法公开演出),制作了不少令人振奋的视频与其他网络资讯。香港芭蕾舞团利用这个空当把教育性资讯提升至网上互动项目HKBALLET@HOME,与网民全面互动:既有舞蹈家主持烹饪节目,也有艺术总监卫承天(Septime Webre)主持的与多位嘉宾的脱口秀。
这些节目远远超越了现有的流媒体服务,如Medici.tv或Amadeus.tv。对不起,马歇尔·麦克卢汉(Ma rshall McLuhan),这些个案证明了媒介不是信息(the medium is not the message)。由藝术家与艺术机构自己主导的个性化在线演出,能够跟观众建立起灵活的互动关系吗?网上直播可以让剧院与歌剧演员继续合作吗(尤其是新作品,因为它们往往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能在舞台上呈现)?大家都可以保持创作动力,弥补经济上的损失吗?
这些都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影响深远,后果也令人忧虑。但是话说回来,15年前有谁能预料到,在2020年的每周六下午,世界各地的歌剧迷能够在自己所在国家的多厅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观看纽约的现场歌剧演出直播呢?危机往往同时包含着危险与机遇。演艺事业于千禧年后遇上的第一次全球性危机,请大家一同往前看,寻找变革的最大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