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雨

2020-08-06 14:18傅菲
南方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蝌蚪苗木

傅菲

雨滴在大地上重逢

雨落在头上,冷冷的。我用手摸摸。密密的圆珠形的雨,从高高的天际落下来,每一滴都很冷。每一滴雨都像破碎的脸孔,无法复原。雨下了好几天,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山路泥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我便坐在雨廊里,看雨怎么落下来。天空灰白色,乌蒙蒙,海拔略高一些的山峰也隐没了。雨扑簌簌飘摇,加速度落下来。雨从一个巨大的筛子中落下,透亮,一滴粘连—滴,形成绵长的雨线。雨线和雨线并不交织,像垂下的璎珞。雨线银白色,密布在我的视线里。两只家燕斜斜地飞,—会儿落在翻耕的田里,—会儿落在电线上。

家燕三月初就来了。短短几天,田野里有了许多家燕,三五只一群,在衔湿泥,在觅食。我家的走廊里,燕子也筑了窝。是去年筑的,两个,并列,倒葫芦形。燕子筑窝时,我刚到山里生活。它在上面筑窝,我在下面看书。它们唧唧地叫,把灰黑色的污物拉在我书页上。窝筑了拳头大,杂工老张看见了,扛一根竹杈,说,燕子屎拉在头上,头会变瘌痢。他打算捅窝。我说,窝就是家,它的窝干你什么事了?老张讪讪地笑,说,你成了瘌痢怎么办,哪有读书人是瘌痢的。我说,酒喝多了,血管会爆,我也没看到你血管爆啊。它们孵育雏鸟,我也每天看,看它们喂食,看雏鸟试飞。

田翻耕了,家燕又来了。家燕喙短而宽扁,翅膀狭长而尖,尾羽呈叉状,上体发蓝黑色,还闪着金属光泽,腹面白色。春天是燕子剪开的,剪裁出柳树绦绦,剪裁出桃花灼灼。这是古人说的。燕子狭小的身子,驮来春风。它体态轻盈伶俐,在低矮的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它们忽上忽下地飞,捕捉飞舞的昆虫)。春风在回荡,雨也空蒙。乡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催促着水牛,在田里翻耕。燕子站在泥堆上,啄食蚯蚓、蟋蟀、百足虫。牛背鹭涉水啄食泥鳅、田螺。牛背鹭白得如一团雪。微雨时,我也去看人耕田。

我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上二十多里路,去小镇苗木市场转几圈。这是每天早上出门干的第一件事。即使不买,我也去。苗木市场在一条旧街道里,冷冷清清,从三月到五月,每天上午都有人卖苗木。无论晴雨,我都带上一件雨披。种苗木是山区人的营生之一。我走走看看,问价格,也问苗木来源地。苗木一般是桂花、杉树、罗汉松、红豆杉、茶花、橘子树、柚子树、垂丝海棠、樱桃树、美国红枫、蜡梅、木槿、枇杷、花厅梨,也有很多花苗,有忍冬、紫羅兰、扶桑、芍药、水仙、兰花。他们卖苗木,也卖野葛粉、野生菌、红薯粉丝、梅干菜、酸萝卜、笋干、霉豆腐,还卖小黄豆、豇豆子、扁豆子。卖苗木的人坐在矮板凳上,看着一个个路过的人。这些东西我都买过,这些苗木我都种过。

雨天,适合种苗木,不用浇水。我种的树苗,都是小苗。乡人便取乐我,说,等这些苗长大了,都不知道要到哪一年,要种就要种有年份的苗,长得快,成活率也高。我说,假如有那个福分,我愿意看着一棵苗长大,一年比一年粗壮,一季比一季挺拔,这个过程比什么都有意思。

大多数雨天,我无所事事。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人脸,我已经没有任何兴趣细看。我是一个不约人闲聊的人。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专注于一个乡人种田。他翻耕,我去看。他耖田,我去看。他撒谷种,我也去看。我还跑到他家,看他育种。那块田,在山坳中间,有一亩多。我站在窗户边上,可以看见田里有没有人。他灌水,我去看;他放水,我也去看。每天傍晚,我弯一截羊肠田埂路,去那块田里看看,再绕过田畴,去溪边散步。稻种发芽,鹅黄浅绿,我拔两株,栽在自己的玻璃罐里。下雨了,我也去看田。秧苗浮在水里,雨打在苗叶上,苗也卷曲一下,又弹回来。乡人几次问我:“你到底在看什么呢?你真是一个少见的人。”又问:“你是不是想学种田呢?”我说,我想看一粒稻谷是怎样变成一束稻穗的,这个连续不断的过程,让我入迷。

屋前荒地有一块低洼地,绵绵的雨水使得低洼地积了比脚踝还深的水。水洼有两张八仙桌大。一次,我在荒地找乌窝,看见水洼里有很多竹签细的小蝌蚪。我又每天去看小蝌蚪。荒地有芒草和矮灌木,许多鸟喜爱在这里筑巢。野鸡也有。有时,我坐在雨廊或阳台看书,或躺在竹椅上午休,野鸡会咕咕咕叫,突然飞起来,掠过芒草丛。在这里,蝌蚪却是第一次看见。过了半个月,蝌蚪变成褐黄色,身体呈纺锤形,像发芽的南瓜子,吸附在杂草四周。又过十来天,蝌蚪成了麻黑色,长出短短细细的幼足,嘴巴扁扁。鸟站在水洼边,吃蝌蚪。蝌蚪乌黑黑一群,惊慌四散。大颗粒的雨珠,打在水面上,也把蝌蚪打上来。跳起来的水,吸着蝌蚪,又落下去。又过半个月,蝌蚪不见了,成了癞皮蛤蟆。蝌蚪也叫蛞斗、玄鱼、悬针、虾蟆子、水仙子,是蛙、蟾蜍、蝾螈、鲵等两栖动物的幼体。小时候,我捞过蝌蚪喂鸭子。用一个竹编的抄网,抄进田沟,把蝌蚪捞到铁桶里,捞了半桶,拎回家,倒在石槽里,给鸭子吃。蝌蚪扭曲地爬动,尾巴甩动。鸭子嗦嗦嗦嗦,把蝌蚪刷进嘴巴。想想,我当年真是个残忍的人。

前几日下小雨,我无处可去,便找了几根竹篾、一圈麻线、一盒大头针,挖了几条蚯蚓,去溪边钓黄鳝。麻线绑在竹篾上,另一头绑扎大头针,针头扭成弯钩,穿一条红蚯蚓,抛入溪里。竹篾弹性大、易弯曲,可以弓在溪边石缝里。我抛了五根竹篾,自顾离开,去田野采野花。黄鳝来吃食,吞下诱饵,大头针便会勾住嘴巴,怎么也吐不出来。它便不再游动了。我一刻钟提竿子,查看一次。过了一个多小时,雨稠密了起来,我的雨披流着细沟似的雨水。田畴空无一人,清冷,水雾散了出来。我收了竿子,挽一个竹篮,走田埂路回来。汪汪水田浮起一层淡绿。田埂的荒草也抽了寸芽。回到伙房,鞋子、裤脚、衣袖全湿透了。黄鳝钓了三条。我生了一钵炭火,赤脚架在火钵上。突然觉得很冷,不停地打冷战。我熬了生姜茶,喝下一大碗,又喝了半碗热水酒,身子才暖和起来。雨是那么冷,从毛孔渗透到血液里,由内而外地浸泡了我。

雨的冷,是从高空带来的。它的冷,就是天空的冷。我把黄鳝剁成手指长,一节一节,放在砂钵里炖。用生姜、辣椒干、胡椒叶做调味料。炭火红红。我坐在伙房门口,怔怔地看雨。也不仅仅是看雨,也看别的。至于别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蒙蒙湿的空气里,我没看到雨,只有一片蒙蒙灰白。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人。这个人是谁呢?我也不知道。我想起了去过的一个城市,凌晨下了火车,去到一个酒店,看窗外下了一天的大雪,又回来了。我想起了一首诗,描写栀子花在雨中纷纷飘落,花瓣如鸽子羽毛。我又想起了暗夜疲倦的声音,像破裂的水管爆水。雨中的房墙和黛色的矮山冈,我也看不见。我看见了一张书桌,桌上有一本看了一半的《阿米亥诗选》。书旁边有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有几个潮湿的烟头和一个空火柴盒。天完全暗了下来,我拉亮灯,起身把砂钵端上餐桌,打开盖子,砂钵里的黄鳝成了木炭。

一个下午过去了。一天过去了。

雨还没过去。路面漫上水,漂着腐烂的树叶。

雨在下,已经第八天了。我戴了一顶宽斗笠出门,在四处荒山野道走走。斗笠越戴越重,我在一棵树下,把斗笠解下来,甩了又甩,水甩出弧线,抛洒出去。雨滴在我头上,冰凉。我摸摸头,摸摸脸。打在头上的雨滴,有亡魂的冷。斗笠轻了,我再戴上头。雨细长如丝,绵密,随风飘忽。走了一圈,有些失望,我什么也没发现。雨水过多,加速了落叶的腐烂。也因为积水,有几棵去年冬种的含笑树,也死了。野草的葱茏,显得厚颜无耻。鸟,我一只也没看到。家燕躲在巢里,做起了居家夫妻。倒是看到一只野兔惊慌失措地跑,撅起屁股,毛发全湿。春天,并不完全意味着新生,也有死亡和腐烂。死亡的,腐烂的,一并入土。生长的,继续生长。

荒地里,开出第一朵花的,是泡桐。我种过三十多株泡桐。在坍塌的斜坡上,为了保持水土,我种了泡桐和七节芒。这两种都是疯狂生长的植物。泡桐还是光溜溜的,树叶还没发出来,紫白的花缀满了枝丫,带着南方特有的油腻气息。大雨来一次,花瓣落一地。太阳开一天,地上的花瓣枯黄几分。一个雨季结束,泡桐长出了肥厚宽大的叶,花却一朵也不剩。任何一棵树,都是这样的:死亡一部分,生长一部分。或者说,一边死亡,一边生长。生命的成长伴随着严苛的死亡,这是节律,谁也无法逃脱。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在《春晓》里这样写道。年少时读,觉得那么唯美动人,现在读来,有了别样的况味。中年人的况味,茫茫尘世的况味,时间碾压万物的况味。似乎一切都那么无可奈何。一个敏感万物生死的人,惋惜心远远多于惊喜心。每一场雨的到来,既是对大地的馈赠,也是对大地的清洗。雨落在地上,既是润物,也是劫难。雨在天空编织着优美的雨线,婀娜,雨声响亮,把人惊醒,把斑蝥惊醒,把草木惊醒。我们看到的每一场雨,都十分盛大。当雨落下来,其实每一滴雨,都是极其孤独的。但大地的繁荣,都是雨的馈赠。雨滴和雨滴在大地重逢。

雷雨春夜

戴着面具的人,在一朵荷花上舞蹈,裸美的肌肤涂抹了一层露珠。面具银白,如古老的铜镜。长发遮蔽的大地,在面具的照射之下,露出靜谧的睡姿,山峦起伏,草泽随时会喷出泉水,鱼戏荷田于东。荷花在颤抖,舞者摇曳多姿。她的裙裾被风鼓起,随腰身旋转,越来越迷乱。她发出了一种飞瞬即逝的银光,穿透了云层、密林、虫洞,和我们的恐瞑。光消失之后,她开始唱歌,歌声由远及近,从天边雪球一样滚来。雪球越滚越快,越滚越大,从山巅碾压而来,落在我屋顶,碎雪在窗外纷扬。她的歌声沉闷,但有惊人的爆发力,会炸开我们的耳膜。我们却无法窥视她的峥嵘。她那么神秘,鼓胀的身体里埋着大海。她一边舞蹈,一边抖落黑夜的碎片。她手中的银鞭,每甩动一下,河流便更加弯曲,天空会变形错裂。她一次次来到我窗前,露出森白的獠牙。深冬之后,我一直等待她的到来——她是我熟悉的人,她会从我体内掏出无数溪流,让枯死的草再次发芽,谢落的花回到枝头,通往故人的路也通往杂花繁盛的花园。我打开窗户,她伸出蛇芯子,舔我额头、脸颊和惊慌的瞳孔。她的吻,那么阴冷、妖娆、缠绵,让我无法躲避和退却。我无法抱住她,她如—条深海鱼,溜滑,敏感,转眼游入深海之中。现在,她又出现了,她的鼻音很重,像海啸之声。她冷漠又热情奔放。她不停地跳舞,摆出荷花绽放的姿势。我几乎爱上了她。我已经爱上了她。我静静站在窗下,等待她停下来,可她不知道疲倦。她舞蹈、发光和歌唱,作为—个使者,她的使命在于对生命的唤醒——我说的是,在春夜,雷电在催发万物生长。

夤夜,我还在看书,闪电来了,毫无征兆一下午还是暖阳普照,人身燥热,在黄昏时分,来了一阵过山雨,乌云又被风扯散了,云什么时间聚合在一起的呢?这是一个山中小盆地,被层层山峦包围着。盆地就像重瓣蜀葵的花蕊。乡人说,这里是雷区,时常有雷电来,村里有好几个人被雷劈死。乡人说,被雷劈死,是诅咒,哪有人会希望被雷劈死呢,作恶的人才会被雷劈死。我问:“村里被雷劈的人,作恶吗?”乡人呵呵呵笑起来,哪有那么多作恶的人,作恶的人就像蚂蟥,一撮盐放下去,蚂蟥化为水了。乡人说起了几个怎么被雷劈的人。一个是妇人,在厢房里洗澡,轰隆一声,她的身子一半烧焦了,死在澡盆上。一个是耕田的人,他在犁田,泥块在犁铧两边翻,牛在前面拉犁,傍晚牛拉着犁铧回家,人不见了,家里人去田里看,田里伏了一个人,全身焦黑。一个在树下躲雨的人,轰的一声,树劈了半边人也劈成了焦炭。

我来山中之后,没听闻被雷劈的事。树被雷烧,倒是见过。门前矮山上有一棵老樟树,树内空,可以藏几个人,树却枝繁叶茂。树上有很多乌窝和蛇。我每次进山,也从树下山道经过。大鸟窝比脸盆大。树洞里,常插了香——有些人来拜树。老树居住着树神,当地人是这样说的。当地人不砍老树。修路造桥,要移栽老树,乡人也要摆上酒菜,焚烧香纸,磕头跪拜。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正在伙房吃饭,烧饭的大嫂突然站起来,说,树,树烧起来了。闪电蛇一样游动。那么高的树烧起来,谁也救不了火。伙房大嫂呜呜呜哭了起来,说,天神在惩罚人,肯定有人作恶,树替人挨了雷劈。树被黑烟笼罩,红红火光照亮了四周的山野。树烧了一个多小时,雨来了,火才熄灭。第二天,我们去看老樟树,树叶全烧光了,树身焦黑,树洞腐殖层还有零星火点。这棵树死了,站着死了,像一个巨大的树雕,张开双臂,露出刚健的肌骨。乡人说,这棵树有好几百年了,它目送多少人,葬在它身后的坟地里,它死了,再也庇佑不了人了。乡人烧了酒菜来祭祀。祭祀一棵树的死,像祭祀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最后离场,请来了戏班,做了道场。乡人在诅咒雷电,说,什么不好劈死,要劈死一棵老树啊,某某人作恶那么多年,雷啊,也不显显眼。过了三个月,烧焦的树身,发出了新芽枝,绿得发碧。乡人又来祭祀,说,树神舍不得我们,还得继续守护。

小时候,我特别惧怕闪雷。雷像轰炮,一阵阵,震天响。听到雷声,我便捂紧耳朵,躲在八仙桌底下,仿佛八仙桌是牢不可破的避雷地下室。我祖父见我这个样子,哈哈哈大笑,说,雷又看不见人,是个睁眼瞎,你躲起来干什么。他拉我,我也不出来。闪电忽闪忽闪,在天边烧灼,我又关紧门窗。我儿子十岁之前,也怕闪雷,每次雷鸣,他吓得号啕大哭,躲在他妈妈怀里。在很多人的童年里,雷是凶煞之神,让人惊恐。

在我家老房子没拆之前,有一块荒地,堆石头和废弃的坛坛罐罐。有一年,我祖父说,荒地不用可惜了,栽几株雷竹吧,春雷来了有雷竹笋吃。他种了几株雷竹,第二年便出笋了。过了三年,雷竹长满了空地。祖父把秕谷木屑,倒在竹地里,第二年雷竹笋长得更多。第一声春雷响后,我第二天便去竹地看,是不是长雷竹笋了。我祖父取笑我说:“雷竹笋哪长得了那么快,还在地底下,你趴在地面,可以听见笋在地里拔节呢。”我趴在地面听,什么也没听到,脸上爬满了黑头蚂蚁。

雷竹笋拔节的声音,是可以听到的。它是春天的脚步声,在春雷的催促下,和春雨一起出发,来到山冈,来到田野,来到溪畔和花盆。它会来到任何—个角落,充塞每一个细胞。

现在,来到我窗外。我推开门,去了院子里。院子里的路灯漾了毛毛雨,虫蛾一样飞舞的毛毛雨。雨银白色,闪着淡光。四周寂静。我抬头看看天,天一片漆黑。山峦沉没在汪洋里,如不见踪影的方舟。我翻开盖在地里的稻草,查看去年冬扦插的花苗。我扦插了很多藤本植物枝茎。稻草软软的,有些腐烂了,散发霉热腐殖的气息。看了很多次了,我都没看到扦插枝茎发芽。枝茎若发芽,我便会扒开稻草,让活苗自由生长。一棵苗的生命,由它自己去遵守四季的规则。种草木,不在于花开得多美,不在于花季有多长,而在于看它怎样经历四季。每一种植物,在四季中,所呈现的面目不会一样。种草木的人,都是细腻的人,多情,敏感。

这是第一个雷雨夜。我在雨廊里,一个人坐了下来。对大自然而言,这是一个惊天动地之夜,接下来大地要发生的事情,可以顺理成章地预想:鳜鱼开始洄游,鲫鱼寻找有草丛的水边产卵,桃树会发出第一枝绿焰,韭衣脱尽分蘖,布谷乌的叫声在山谷里一声长两声短,水库里的野鸭深夜也叫了,池塘漂起了茵茵浮萍,美人蕉枯黄的直茎明日转青,青蛙呱呱呱在冷夜独自鸣月。

三条闪电从东边的天边,弯弯曲曲地掉落下来,落在它自己消失的地方。阴绿的光,照得天边也是阴绿色,大地变幻着色彩,%iA无法确切感知,充满了神秘和阴森。“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这个神偷,也适合闪电。来的地方,即是去的地方。发生的地方,也是终结的地方。只是雷迟迟没有来,或者永远不来,或者来得悄无声息——不是所有的雷声,都会响。我在笔记本上匆匆写下《骑闪电的人》:

你指间消散的,不是火焰。春夜的风暴那样完美,滚过。骑着闪电降临的人河流是他的腰带,山峦是他的冠峨。宽化吧。

他沉湎于闪耀,奋不顾身逆流与顺流,他都一一带给请你指明他的归宿。天空浩瀚,黑如泥浆在他的最后一眼,你第一個浮现,依旧淡雅如菊

消失得最快的自然界现象,不是彩虹,不是海市蜃楼,而是闪电。它扑闪如电光火石,焚烧空气,焚烧雨云,如死神的歌谣。闪电哪儿也不去,哪儿也收容不了它,除了苍穹。雷声仅仅是闪电焚烧时的噼啪之声。

雨越来越密,雨珠越来越大。地面溅起哗啦啦的水珠。密密麻麻的水珠,落下便破碎,形成了水。水渗透了草根,渗透了泥孔和瓦缝。水在汇流,沿着墙根,流到了荒地里。荒地里长满了七节芒和矮灌木。

闪电再也没有来。像跳舞的人,以雨水谢幕。

春寒袭袭,包裹着人。我回到房间,再也无法入睡。我把台灯调成暗光。窗户玻璃被风拍得啪啪响。风像一个急于投宿的人,倦怠于长途跋涉。天空再次出现了裂缝,幽灵一样的光,撕裂无边的黑布。在我的窗前,忽闪忽闪,露出狡黠的面容。它每次到来,我都毫无防备,甚至不给我任何暗示。我想抱住它,抓住它。它转身而去,留下一片黑暗和暴雨,让我一个人,在空空的房间里,战栗、惊悚,望着漆黑的窗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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