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价格政策对棉花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分析——以新疆棉区为例

丁建国， 穆月英

(中国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3)

一、引言

中国是世界第一大棉花生产国，棉花的有效供给直接关系到国家棉花安全和棉纺产业的健康发展，关系到主产棉区农村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为了完善棉花价格形成机制，充分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消除棉花临时收储政策造成的各种弊端，促进棉花产业健康发展，中国政府于2014年在新疆启动了棉花目标价格改革试点工作，同时，对山东、湖北、湖南、河北、江苏、安徽、河南、江西和甘肃棉花主产区予以定额补贴[1]。自目标价格政策实施以来，中国棉花总播种面积和产量与2014年相比虽然有所减少，但是棉花生产布局进一步向优势区集中，使得全国棉花单产水平一直呈现增长状态，每公顷平均产量由2014年的1 508公斤增长到2018年的1 818公斤[2]。中国棉花单产水平的明显提升是否意味着棉花生产质量效益水平也得到了同步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TFP)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区域内农业可持续发展和农业产业经济运行质量优劣的定量评估指标。当前，中国正在深入实施的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核心目的在于转变农业发展方式，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以促进农业产业优质、高效和可持续发展。目标价格政策实施以来，中国棉花生产效率特别是TFP发展态势如何；如何能更好提升棉花TFP，以实现中国棉花优质高效可持续发展等问题，就显得非常迫切且具有现实意义。

目前学术界关于棉花TFP已开展了大量研究，主要集中在TFP变化趋势、结构差异、区域差异及其影响因素方面。已有研究表明，中国棉花TFP存在阶段性波动特征，技术进步是构成棉花TFP提升的主要动力[3-5]，技术效率往往与TFP增长反向变动[5]。从空间视角来看，地区间TFP差异较大，但是差异正在逐渐缩小，存在收敛现象[6]，新疆棉区TFP最高，且最具发展潜力[4-5]。影响棉花TFP的主要因素有：棉花播种面积占比、机械费用投入、农业受灾水平、土地利用能力等[3]。中国国内关于补贴对农业TFP影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粮食领域。朱满德等[7]、李辛一[8]和陈其兰[8-9]认为,补贴有助于玉米、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TFP的提升。但是黄安胜等[10]认为，农业补贴政策对TFP增长影响是负向的。脱钩的粮食收入补贴虽然对粮食生产技术效率具有积极促进作用，但是对粮食TFP的影响很小[11-14]。虽然目前国内尚未有关于目标价格补贴对棉花TFP的影响报道，但相关研究表明，目标价格补贴将会增加农户收入，激励其扩大生产资料的投入，进而对棉花产出产生正向影响；当劳动投入的农业边际产出较低时，生产者更倾向于通过增加土地、资本、农机服务等要素投入扩大产出[15]。关于大豆目标价格补贴对农户行为的研究表明，按种植面积补贴的方式会降低高产区农户大豆种植积极性，而且难以鼓励大豆种植向优势地区和规模化方式转移[16]。目标价格补贴会导致棉花产量高于市场均衡产量，因而对市场具有扭曲作用，属于世界贸易组织规则需要约束的“黄箱”政策，存在潜在的贸易争端[17]。借鉴国际经验，今后中国目标价格补贴政策调整的方向，一是优化“黄箱”政策，加大利用农田灌溉及节水支持、生产性贷款利息补贴等政策工具；二是转为“蓝箱”政策，逐步建立以与当期生产脱钩的收入补贴政策；三是调整为“绿箱”政策，即实行与生产完全脱钩的农作物收入保险、脱钩收入补贴、资源环境保护、农田基础设施建设等政策[18]。

新疆是中国棉花核心产区，特别是自2014年棉花目标价格政策在新疆试点实施以来，中国棉花生产布局进一步向新疆集中[19]。同时，新疆棉区内部差异较大，既有以北疆棉区为代表的规模化种植和全程机械化生产，也有以南疆棉区为代表的小规模种植和传统手工采摘模式，棉花生产在中国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因此，文章以新疆棉区为案例，分析棉花目标价格补贴对棉花TFP是否会产生影响？在哪些方面具有影响？需要在哪些方面进行优化，以更好促进棉花TFP的提升？这是文章所要回答的问题。据此，后文安排如下：第二节为理论分析和模型构建，提出目标价格补贴政策对棉花TFP的影响机制，介绍研究方法及模型构建；第三节测算新疆棉花TFP并评估目标价格政策对棉花TFP的影响；第四节为结语。

二、理论分析和模型构建

棉花目标价格政策实质是生产补贴。国家按照公布的每年棉花目标价格与市场平均收购价之间的差额确定补贴标准，根据当年棉花交售总量确定补贴总额。目前新疆棉花目标价格补贴主要按照两种方式实施，第一种是交售量补贴，即按照植棉者交售的籽棉数量进行补贴，其补贴额占年度可用补贴总额的90%，全疆范围所有的植棉者都可享受此项补贴；第二种是面积补贴，即按照棉花种植面积进行补贴，其补贴额占年度可用补贴总额的10%，仅适用于南疆四地州(阿克苏地区、喀什地区、和田地区及克州)基本农户。

(一)理论分析

目标价格政策对棉花TFP的影响机制如图1所示。交售量补贴属于差价补贴，主要跟植棉者的交售量挂钩。只要棉花市场价格低于目标价格，不管市场价格如何波动，将按照目标价格与采价期内市场收购平均价格的差额确定补贴标准，植棉者获得的补贴额与其棉花交售量挂钩。交售量补贴一方面，增加了植棉者的收入水平，带来财富效应；另一方面，植棉者的预期收益相对稳定，带来预期效应[7]。补贴所带来的财富效应和预期效应，将激励植棉者增加农业投资，尝试使用先进适用新技术，调整优化农业生产经营决策，进而导致农业投入品使用量及结构、农业生产结构、农产品产量水平等发生变化，农业投入品结构变化可能提升技术效率，农业生产结构变化则会引起规模效率变化，由此影响TFP。由于农户对新技术的使用可能要受到资金约束和资源的多重约束，如目前新疆正在大力推广的机采棉技术需要棉田集中连片成规模，机耕道路、渠系、滴灌等设施配套完善，需要大量的建设资金投入。另外，还需要农机合作社等社会化服务组织提供便利的机械采收服务。因此，目标价格补贴对棉花技术进步的影响尚不能确定。

南疆四地州的基本农户在享受交售量补贴的基础上还可享受面积补贴。植棉基本农户获得的面积补贴额与其棉花种植面积挂钩。植棉基本农户受到面积补贴带来的财富效应、预期效应激励，可能会调整其农业生产结构，增加棉花种植面积，进而引起规模效率变化，由此影响TFP。但是考虑到面积补贴仅在南疆四地州实行，该区域贫困发生率高，农民收入水平低，且水土资源紧缺，农户有可能会受资金约束无法扩大棉花生产规模，使得面积补贴对棉花规模效率的影响不能确定。

基于上述机制作用，文章提出三个研究假设：

假设1：目标价格政策的实施会提升棉花TFP。

假设2：交售量补贴将会提升棉花技术效率。

假设3：交售量补贴将会提升棉花规模效率。

(二)研究方法及模型构建

首先采用曼奎斯特生产率指数(Malmquist)测算新疆棉花主产县(市、区)的TFP，在此基础上采用Tobit模型考察评估目标价格政策对新疆棉花TFP的影响及作用路径。

1. 棉花TFP的测算

文章采用投入导向型Malmquist生产率指数测度新疆棉花TFP。Malmquist指数法的优点在于不需要设定生产者的最优决策行为，并且容许存在技术无效率，此外测算Malmquist指数采用非参数方法数据包络分析法(Data Envelopment Analysis，DEA)，因而降低了对样本量的要求[20]。但相对于参数估计方法，非参数方法主要缺点就是估计的生产前沿面对样本数据的变异性较为敏感，不能很好处理随机误差[21]。鉴于研究样本数据不大，研究采用DEA方法测算Malmquist生产率指数。

根据Malmquist 指数定义，投入导向型TFP指数表达公式为

(1)

(2)

Fare等将式中的技术综合效率E又分成了两部分： 纯技术效率Pe和规模效率Se[22]。

(3)

(4)

式中：V为规模报酬可变；D0(·|V)是假设规模报酬可变下的距离函数；Se>1表示决策单元运行规模更有效率。

(5)

2. 效率影响因素模型的构建

使用DEA 方法测算出的棉花TFP及分解系数的取值范围为两端截断受限被解释变量。对受限变量进行回归分析，使用最小二乘法不能得到一致的估计结果[7, 23]。为此，文章构建面板Tobit 回归模型，表达式为

(6)

三、实证分析

(一)棉花TFP测算结果及分析

文章选取每公顷棉花产量作为产出指标，用每公顷棉花用工数量代表棉花种植的劳动投入，用每公顷的化肥施用量、种子费、机械作业费代表棉花种植的资本投入。相关数据来自《新疆农牧产品成本收益资料汇编(2014—2018年)》。考虑到统计数据的可获得性和连续性，选取了10个地(州、市)的20个县(市、区)作为DMU，样本期为2013—2017年，共计100个观测值。其中东疆棉区包括：高昌区、鄯善县、托克逊县、伊州区；北疆棉区包括：呼图壁县、玛纳斯县、乌苏市、博乐市、精河县；南疆棉区包括：尉犁县、库车县、阿瓦提县、阿图什市、阿克陶县、莎车县、麦盖提县、巴楚县、和田县、洛浦县、于田县，除尉犁县外其他县市都属于南疆四地州。

基于DEA-Malmquist指数方法首先测度了各县市区的棉花全要素生产率TFP、技术进步变化率Te、技术综合效率E、纯技术效率Pe和规模效率Se及其变化，在此基础上，计算总体样本及各大棉区样本的几何均值，以代表全疆及各大棉区TFP及分项效率值。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2014—2017年新疆棉花TFP及分项效率值

1)新疆棉花TFP近四年均值为1.007，总体呈波动性增长态势。其中技术进步变化率Te均值为1.025，年均增长2.5%，但存在增长与下降交替出现的情形；技术综合效率E均值为0.982，年均减少1.8%，主要是2016年效率值出现异常，较上年减少6.6%，同期纯技术效率Pe减少8.8%，是导致技术综合效率E大幅降低的主要原因。总体来看，新疆棉花TFP及各分项效率值波动性较大。

2)棉花技术进步变化率Te与TFP呈同步变化态势，是导致新疆棉花TFP变化的主要因素。2014—2015年，Te由1.023降至0.961，同期TFP由0.996降至0.948，2016年Te上升至1.128，同期TFP升至1.054，2017年棉花Te降至0.995，同期，TFP降至1.031，两者变化走势完全一致，可见Te是引导TFP变化的主要因素。

3)受自然资源和社会经济条件影响，棉花TFP区域差异大。根据东疆、北疆及南疆棉区的TFP及各项效率分解值，由表2可以看出，目前北疆棉区TFP最高，也是三大棉区中TFP唯一保持增长棉区。这是因为北疆棉区机采棉、节水灌溉等先进生产技术推广应用开展较好，棉花机械采收和膜下滴灌技术应用面积占当地棉花播种面积80%以上，促进了生产方式转变，进而提升了棉花TFP。南疆棉区TFP在三大棉区位居第二，四年平均值仅为0.987，年均减少1.3%。南疆棉区棉花播种面积占新疆地方棉花总规模的70%左右，境内气候环境非常适宜棉花种植，是新疆棉花生产潜力最大的地区。但是南疆棉区内的阿克苏、喀什、克州、和田等四地州也是中国脱贫攻坚工作的重点难点地区，贫困发生率高，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不高，水土资源紧缺，棉花适度规模经营发展相对滞后，且90%以上人口为少数民族，人均受教育程度不高，对先进适用植棉技术的应用存在一定障碍，导致该区域棉花TFP不高。东疆

表2 三大棉区棉花TFP及分项效率值

棉区历史上是新疆长绒棉主产区，属于新疆棉花优势产区。但是近年来该棉区基于农业发展战略定位和水资源约束，一直在退减棉花，因而导致棉花TFP出现大幅降低。

4)从20个县市区的TFP测算结果来看，北疆的乌苏市棉花TFP最高，为1.160，南疆的和田县最低，为0.835。TFP超过1的县市区有9个，主要是由于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变动明显，技术的优势得到了较为高效的发挥；TFP小于1的县市区11个。总体来看，主要是由于规模效率不高，技术优势没有发挥导致TFP出现负增长。

(二)棉花TFP影响因素分析

1. 模型与数据

在Tobit模型中，控制变量代表影响棉花TFP的经济环境、生产条件、自然环境等因素。各因素的作用机理如下：

为消除价格变化的影响，文章将各年人均GDP折算为2014年可比价格数据。数据来源于各年《新疆统计年鉴(2014—2018年)》。棉花交售量补贴标准、面积补贴标准来源于新疆各级政府公告及实地调研。皮棉产量与籽棉产量之间按照40%衣分折算。变量说明及其描述性统计如表3所示。

表3 Tobit模型主要变量及统计

2. 估计结果与分析

模型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LR 检验结果拒绝不存在个体效应的原假设，即σμ不为零，因此，使用随机效应面板Tobit 模型是合适的。

表4 面板Tobit模型估计结果

1)交售量补贴对棉花TFP有正向影响，影响路径主要是通过正向影响纯技术效率、规模效率来实现，这与研究假说一致。棉花交售量补贴每增加100元，TFP、纯技术效率Pe、规模效率Se分别会上升0.3%、0.16%、0.08%。但是交售量补贴对技术进步变化率的影响不显著。目前机采棉技术和膜下滴灌技术是新疆棉花生产领域主推的先进生产技术。两项技术的大面积推广要求具备一定的门槛条件：一是棉田地块集中连片成规模，为两项技术推广应用提供基础保障；二是优质高效专用的棉花品种及配套集成技术为机采棉及膜下滴灌推广提供技术支撑；三是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特别是农机社会化服务体系比较完善，可以为两项技术推广提供服务保障。由于这些条件属于推广两项技术的基本前提条件，需要通过政府大力扶持和市场的积极培育才能实现。目前南疆棉区和东疆棉区这些前提条件尚不充分，导致棉花目标价格补贴对于新疆棉花生产的技术进步变化率影响不显著。

2)面积补贴对棉花TFP有正向影响，这一结果与研究假说一致。面积补贴每增加100元，TFP会上升0.22%。但是面积补贴对规模效率没有影响。这可能是因为面积补贴政策实施范围不广，仅面向南疆四地州基本农户所导致。南疆四地州属于资源环境约束较强的特殊棉区，户均棉花种植面积相对小，受粮食安全保障压力和水土资源约束，农户调整生产结构的耕地资源空间有限，因而导致面积补贴对规模效率没有显著影响。

3)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对棉花TFP有正向影响，人均GDP每增加10 000元，棉花TFP会上升5%，影响路径主要是通过正向影响技术进步变化率和规模效率来实现。经济相对发达的棉区，农业劳动力相对较为短缺，人工成本相对较高，进而造成植棉成本的不断抬升和经济收益空间不断压缩，倒逼生产者通过优先使用机采棉、膜下滴灌等省工、高产、高效的现代农业生产技术，推动了农业技术进步；另一方面，经济相对发达棉区，各地政府和农民有财力加强标准农田建设，促进了农村闲置耕地的流转和适度规模经营，提升了规模效率，最终促进了区域棉花TFP和市场竞争力的提升。

4)棉花生产经营规模水平对棉花TFP有正向影响，影响路径主要是通过正向影响技术进步变化率Te和规模效率Se来实现。劳均棉花种植面积每增加1公顷，Te和Se分别增加0.8%和3.1%，最终使得TFP上升1.7%。机采棉、膜下滴灌等技术属于规模偏好型技术，农户的生产经营规模越大，才越有可能应用该生产技术，进而导致技术的进步和规模效率的提升。

5)农业劳动力资源对棉花TFP及各分项效率的影响不显著。这主要是因为受资源禀赋区域差异较大影响，导致南北东疆三大棉区棉花生产模式有差异，造成对农业劳动力资源的使用也存在较大差异，因而对棉花TFP的贡献不显著。

6)棉花单位收益对棉花TFP有正向影响，影响路径主要是通过正向影响Te和Pe来实现，符合研究预期。每公顷棉花净利润每增加100元，Te和Pe分别增加0.12%和0.065%，最终使得TFP上升0.23%。

7)日照对棉花TFP及分项效率存在负向影响，但未通过统计性检验。

四、结语

文章基于DEA-Tobit两阶段法模型，以新疆棉区为例，测算了自目标价格政策实施以来(2014—2017年)棉花TFP的变化及区域差异情况，并评估了目标价格政策对棉花TFP及分项效率的影响。主要结论概括如下：

第一，新疆棉花TFP整体呈增长态势，从构成因素来看，Te是驱动新疆棉花TFP变化的主要动力，从空间因素来看，北疆棉区是推动全疆棉花TFP提升的最主要棉区，南疆棉区是新疆今后提升棉花Te的最大潜力棉区。

第二，目标价格补贴对新疆棉花TFP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主要影响路径是目标价格补贴产生的财富效应和预期效应激励棉花种植者调整优化棉花生产投入结构，扩大生产规模，进而影响棉花生产的纯技术效率和规模效率，实现了棉花TFP的提升。

第三，由于南北疆区域发展不平衡，目标价格补贴对目前新疆主推的机采棉、膜下滴灌等规模偏好型技术的影响不显著，导致对棉花技术进步变化率影响不显著。

第四，除了目标价格补贴外，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棉花适度规模经营水平、棉花盈利水平等因素对棉花TFP影响显著，而且是导致技术进步变化率变化的主要影响因素。

为全方位持续提升新疆棉花TFP，实现新疆棉花生产的稳定与可持续，未来的目标价格政策优化应考虑将部分补贴转为针对生产基础设施、土地流转、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科技研发推广等领域的“绿箱”补贴政策，以促进各大棉区棉花TFP的提升。此外，建议各棉区结合目标价格政策改革，针对当地棉花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中的短板问题，制定配套的政策支持，形成政策合力，促进本地棉花生产转型升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