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闲章

2020-08-04 01:51北雁
壹读 2020年7期
关键词:房子

◆北雁

我首先要声明的是这里的海并不是海,而是我现在生活和居住的城市附近,一个被称为海的高原湖泊。所以每当空闲,就喜欢和一些捉文弄墨的朋友说些关于这个海的一些忧思,最终把这些文字记下来,居然就成了文章。

我们常常说到的是房子。我想这或许是现今生活在城市的人都无法回避的话题。接着我们就从城市聊到了乡下,那是因为我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在海边娶了媳妇,大约三五年间,他们小两口一项重要的事务就是回家盖房子。事实上我知道他们在乡下有房子,在此之前我曾到过他家,在隔得不远的一个海边村落,有一座半旧的房子,一棵挺秀的桃树,我曾到过那个小院,就在桃花盛开的日子里,和他坐在桃树下的石桌子上面一起喝茶。我记得小院里有一群蜜蜂,嗡嗡嘤嘤在花丛中忙弄,最终碰落了一瓣桃花掉到我的茶杯里,我似乎就在那杯茶水里喝到了水蜜桃的甜香。

我说时限不长,这样的房子拆了可惜了。可他却诡异一笑,告诉我说房子不养人,不拆没有出路。我方才知道,如今自助旅游在海边迅速崛起,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操着不同口音的游客就喜欢来到海边,找一个心怡的民俗客栈住下,过几天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宁静日子。所以一时间,民宅纷纷拆倒改为小客栈。于是几年来,小两口便成天生活在一种紧张和忙碌之中,和环保、土地等执法组做游击一般周旋,人来我撤,人走我盖,断断续续,建建停停,大约五年时间过去,他的三层小楼依旧无法封顶。

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被他邀请到乡下做客,到达之后,我才发觉一个崭新的客栈早已建成营业,并突出了高高的房顶,有似邮轮一般被做成了露天酒吧,以空中优势俯瞰海子招睐游客。没有了场院,也没有了桃花,自然也就没有了那渗着水蜜桃甜香的清茶。站在那个开阔的阳台上远望,我只看到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整个坝子都让房子挤满了。特别是远方山脚下那些风景绝好的地方,在二十多年前的求学时代,那些地盘似乎还是农耕地或是大沙坝,如今都换成了密密麻麻的房子。是的,在建筑工艺不断发达的当下,我们用最先进的机械挖山断梁、捞河淘沙、大兴建设,让一幢幢楼房在城乡之间迅速填满。于是我不禁当场问他:我们要这么多房子干什么?我们住得了那么多房子吗?

我知道有许多这样的房子大半年时间都是空锁着的,包括我那位同学,他同样和我一样每天都生活在城市,盖再大的房子,顶多就是在过年时回家住上一晚而已,却还要细分出妻儿郎女和客房堂厅。想当年大多数人都是全家挤在一阁房里,便也有了那么多亲切的令人数十年记忆犹新的回忆:讲故事、猜谜语、说闲话、谈理想、话将来……可这样的故事已随我们住房条件的改善趋于消亡,我们似乎就是用这样急剧的大修大建来掐断历史、掐断回忆,再之后我们每个人就都成了百分之百的孤独者。

然而正当我这样充满疑惑的时候,我却又接到了他的电话,告诉我说小两口已经与外地投资者签下了一笔价格不菲的租赁合约,从此心安理得做起了专职房东。我似乎看到了他满脸的成就感就写在脸上。

几个朋友,就时常坐在我那套小居室的客厅里喝茶。于是我们很自然地就聊到了钓鱼。当然这样的话题并非没有来路,因为我房子就在二楼,窗下面就是路,但却有些背街,搬进来后,我就发现楼下的一阁铺面居然一年之内三易其主,先是一个小饭馆,接着又变成化妆品店,结果都没有熬过半年,最终改成了一家钓鱼用品店才一直稳定到了今天。

我想这样的结论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城市附近有一个海子。随着城市化和人们快节奏生活的加剧,这个海子毫无疑问就成了外乡人心中最神圣的向往,最洁净的世界。而对于本地居民来说,它似乎还丰富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这其中,有很多人把海边垂钓当成了一种重要的生活消遣,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闲坐在海边的沙堤柳岸,感受风吹日晒和阳光雨露,绝对是一种心灵的放松。

某一天晚饭后带着妻女到海边闲走,就看到许多人在树荫下围着水塘垂钓,在海边隐秘的树林深处,我还发现一个坚固的木架,显然这是一个别致的钓鱼台,前几天春雨不断,让人不由得想到了“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唯美诗境。可我却渐渐发觉,有的居然一个人同时守着十几条鱼竿,被一排长枪短炮折腾得手忙脚乱,可他这种赶尽杀绝的态势居然同样让他写满一脸的成就感。

当香料沿着丝绸之路传入干热的波斯诸国,对长年饱受味觉之苦的波斯人而言,绝对可以说得上是一种伟大的创举。可在饮食安全世人皆忧的当下,我们的味觉似乎已完全被“饲料加佐料”的悲剧反复欺骗,最终对肉的原味已经不得而知。庆幸的是我们城市周边,就有这样一方洁净的海子,为周边居民提供了优质的鱼产品,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在这个以水闻名的城市,夸赞一个人聪明的理由,常常是说他吃鱼长大。而有特殊生活习惯的人,一辈子非鱼不食。我的书房里,有一本地情读物介绍到了这个海,称其有鱼类三十五种之多,其中土著鱼二十一种,而且有许多还是特有的鱼种。我记得在老家的海西海,据说还有一种肉质更为鲜美的“檀香鱼”,如今却已经完全灭绝。我真不敢想象,假如有一天,假使有一天,海里的鱼类甚至更多美好的东西,只能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或是文献里,那会是怎样一种让人痛心的事。

可这样的思考并非每个人都有。我知道有些人钓鱼自己也不吃,或者就只为消遣——可这样的消遣却以一种生命的了结作为代价。我亦曾听海边当地居民曾用拖拉机机动船撒上千米的大网,一次性打出上万斤鱼而无法出售,为怕环保执法部门处罚而偷偷将几千斤死鱼拉到无人居住的山地掩埋。我也曾亲眼见过有人在海子的水源地电鱼、炸鱼或是毒鱼,不知是贪图一餐美食还是利益驱使,如此灭绝性的捕捞是否也曾让他们有过良心的不安?

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海子!如今这样的宣传的口号可谓铺天盖地。但我想我们的任务并非是打包一湖硕大的纯净水,更重要的是在保护水质的前提下,保护整个海子生态系统的完整。近两年,政府部门已颁布了无限期的禁渔令,可在海边行走,我亦不时地看到常会有穿着橡皮裤的人骑着电摩托,提着水桶借着夕光出现在环海西路上,在某个地方停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芦苇荡中,拖出他昨晚下好的“迷魂阵”,取出鱼儿又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个海子被我们称作是母亲湖。那是因为她曾孕育了云南高原远古的时代文明,早期的人类遗址和古战场,大小城邦,古迹寺庙,曾在湖岸密集分布。我想散步于沿湖的大小村庄,也许就是一个寻访文化的过程。可我却常常失望地看到粘贴在大小民居门楣上的对联要么是些印刷品,要么就是小孩子习字一般的信手涂鸦,甚至左右颠倒、对仗不平、错别字等等。

为此我便常常有些莫名地担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那么多美好的农村礼俗都将有失传的危险。在我们那个叫小果的老家村子,如今提得起毛笔的似乎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农民出生的他写得一手流畅的行草,五年前我第二部小说出版,就是他为我题写的书名。而且他谙识农村礼俗,每至节庆,十里八村来家里请他题谏写联的人络绎不绝。但说实话,农民出生的他习惯了几十年依葫芦画瓢的拘板,我在他多年照搬照抄的对联中很难再读得到一丁点儿的新意。然而乡人们并不计较,只等节庆到来,掏点钱有个装点门户的红气和喜气,就算完了。

农村要环保 青山绿水好

希望的田野 摄影/张伟锋

张振雄

张振雄,生于1946年6月,永胜县城东街人。沧阳乡土画家。云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沧阳画院顾问。

曾在永胜县文化馆从事群众美术工作十余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从事民间工艺美术,同时对中国山水画进行长时间的学习、实践和研究。经过长期积累,形成个人的艺术理念:主张绘画创作要延续传统文脉,但不能照搬古人;作品表达应笔墨与造型并重;主观构建来源于贴近生活,使作品雅俗共赏。

近年来以家乡风物为题进行创作。作品多次入选省、市美术展。多件作品被省、市、县有关机构及个人收藏。

《孟浩然诗意》

《大石头村》

《霜林夕照》

木云柏,纳西族,1975年生于丽江拉市,原创木雕及绘画艺术家,玉龙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乐于在生活中寻找素材,质朴的内涵有思想深度,突破传统的雕刻技法,在粗狂凌乱的刻画中呈现另一种审美。作品《古城30米长卷》甚为震撼,其个人作品曾多次参加德国,捷克,东南亚等地的文化艺术展,2007年在拉市成立自己的“乡村美术馆”。

木云柏木雕作品

我一个海边长大的朋友给他六岁的女儿报了个游泳班,这在十年前简直是让人无法理喻的事。我常以为,海边长大的孩子,天生就该有一种畅游江河的水性。问题是孩子父母都不会游泳,自然无人教他识水,如同长在乡村的我亦不识杜鹃与黄鹂,也不知道牵牛星和猎户座,同样也不知晓乡下那么多的繁缛礼俗,自然也就无法教习我的女儿,所以在我们这一代人中,有太多的事物可能会因此而失传。更让人担忧的是,而今我们所有人看中的似乎只是钱,并且坚信钱能买到一切,房子、车子、高档手机、豪华家具以及各种奢侈品,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是与生存无关的附加值。我亦常想:是否会有一天,我们揣着一大包钱前去购物,却发觉自己什么都买不到了,资源耗尽、环境污染、乡俗流逝……我们已经再无法回到曾经的昨天?

有一天我被这个朋友邀到海边乡下,突然一场大雨说来就来,在村中避雨的时候,我发现一堵气势恢宏的照壁后面隐藏着一个寺院,出角的大门极有古气。我饶有兴致地要去察看一番,可门前的平地上却停满了各种车辆,我无法给它照个全景。遗憾之中,我从一扇古旧的大门中推门进去,料想可以收获一段沧桑的历史,可里面的大殿却华彩壮丽,特别是两边新修的厢房,水泥浇灌的台阶、铝合金玻璃窗、瓷砖铺设的自来水清洗槽,格格不入的情状让人好生失望。我照了张照片带着遗憾离开,或许不用再等二十年,我们这块土地就再找不出修旧如旧的工匠。千城一面的建筑工艺让我想到了文档处理的“复制”与“粘贴”,钢结构、成品门窗、成品洁具和灯具,让我们的所有原创技艺都成了最简单的安装模式。到我们身边的房子都变成钢筋水泥的时候,那些远古的神灵或许就再不会和我们一起居住了。

接连的几天的雨水,突发城市内涝,我这个“北雁”的笔名也被一位文友写到了一首调侃诗中。于是我们又聊到了海边的河流,那是因为突发的降雨没有给它们增加丝毫的流量。相反在我们居住的城市,也许就是一场十五分钟的骤雨,都可能会使马路上积水成河、四处横冲。去年,包括朝前好几个年份的雨季,城市内涝都会吞没一些车辆和地势低洼的房屋,微信朋友圈里疯转的图片和小视频让我们迅速进入了真正的“看海”与“航海”模式。“到以后咱有钱了,买车不算,咱们还要买条船!”看到被淹没的小区和街道,那些充满戏谑的调侃,让人读出了别样的悲情与无奈。

是的,如今每到雨季,我们见到和听到最多的资讯就是城市内涝;同样每到干季,

我们听到最多的则是干旱和水荒的讯息。“把这些雨水积起来多好!”记得有一天下班时,公交车上一个坐我前面的戴眼镜的胖子,正和他的邻座津津乐道地谈起现今城市的水源问题,看他滔滔不绝无所不知的谈论,果真有一番走南闯北的经见。在以往,我会对这样的显摆充满鄙夷,但那时我却悄悄地收起了书本,竖着耳朵在后面静听,感觉他说得好。的确,把雨水收集起来,那无论北京、天津、济南、石家庄,包括所有的北方城市,都可能不会再有水资源的短缺;而武汉、厦门、广州、昆明,所有那些常常被水淹没的南方城市,也将不会再有洪水的肆无忌惮。可在建筑业和机械工业都无比发达的今天,我们动辄移山填海,南水北调,或者将大片的土地纳入房地产开发,就是拿不出哪怕一小块位于城中或是城边的空地,用以盛放来势汹汹的雨水。

因为一场突出其来的新冠疫情,粮食安全自然成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有一天不知是谁最先说到起了粮食,作家杨泽文更是振振有辞,说如今国家已经把马铃薯亦归类为粮食之列,因为马铃薯不只生长周期短,更重要的是它能在山区和坝区广泛种植,还有解毒的功效。

可见生活在物华天宝的高原坝子,我们并非拥有吃不完的粮食。北方许多粮食大省连年小麦丰收,那是我们使用了太多的科技手段,甚至还过度地开采了地下水,长此以往,反而带来严重的生态危机。老辈的人至今不忘给我们唠叨:“家有余粮心不慌”和“室中万宝米当先”,我想那是早年的“大饿饭”,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了太多关于生与死、别与离和血与火的惨痛记忆。

可如今,最适合种粮的土地却常常弃而不用,许多肥沃的土地却被我们自己严重地污染了,甚至还被胡乱占用。包括就在我们生活的滇西高原湖畔,我想放眼整个云南,可能再找不出这么一块拥有如此明山秀水、气温湿润的土地。滇东和滇中并不缺少平地,甚至坝子的面积要广阔得多,却因为缺水而导致气候燥热;在群峰如簇的滇西北,我亦看到过许多一望坦荡的大坝子,却也因为气候太冷和沙土层太厚,每至秋后便水冷草枯,大量的田地只能一年一熟。然而在这块富饶的海边平地,你要是安心做一个农民,那么你绝对是赚不到太多钱的。事实上我们如今的许多土地用于农耕也是赚不到钱的。至多就是十年前,夏秋时节,海边的平坦的坝子种满了水稻,每一次出门都可以看到车窗两边沉甸甸的稻穗,泛着可人的稻香。那时我们常在半途停下车来,饥肠辘辘地坐到路边小摊上吃上一碗湾桥饵丝,因那特殊的米质和水质,使我们的咀嚼变得更加有韧劲,同时带有一股淡淡的水果甜香。我们也常会买回一小袋饵丝或是一袋大米,放在厨房里慢慢煮食,成为对过往时光最好的念想与品味。

为此我亦曾写过一篇《滇西北的稻米》,感激这片土地上的泥土芬香和绵长稻香。可叹的是,而今那些田地要么被开垦为果园,要么就被规划为花园和游乐场,或者即便就是种菜,都可能比种粮食有着更为丰厚的收益。为此我常常忧心地想到,假使有一天我们都不再栽谷种稻,那么那些流传千年,为祈祷神灵、庆贺栽插的“栽秧会”,是否还会在这块土地继续流传?或者说当我们把秧旗抬到长满鲜花、苗圃或是被分得七零八碎的蔬菜地上时,又会不会感觉有种突兀?

不会不会,因为那时的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栽秧会”了!一个朋友破盆子破摔的回答让我实在有些痛心。记得在一次前往山区的途中,我曾看到农人在山角天边、一块与天空极度倾斜的田地上种植大麦,在那个干旱少雨和靠天吃饭的年景,似乎刚只是一拃长的根茎,麦穗便已经全部泛黄。我想他那几分薄田肯定收不到一斗麦子。就在田边,我却听一位老人充满惋叹地说道:这么多年一直提倡节约土地,不浪费土地,可如今平地上都盖满了房子,节约用地,看来我们就只能向山地要面积了!老人的话语里同样带着一种破盆子破摔的无奈。

中华民族是一个智慧的民族,在千百年来与土地的和谐共处中,早已形成了一种属于自己的土地伦理,为了补充土壤的肥力,早在西周时期,耕种在中华大地上的先祖,就已经学会给地施用绿肥。而漫长的农耕文明中,诸如“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肥是农家宝,没肥庄稼长不好”“婴儿要靠奶来养,庄稼要靠肥料长”的农谚,自然是老少皆识;又比如“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的熟语,甚至还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里,成为我们灌输给孩子的生态理念。无奈时代发展的步伐实在太快,以致于我们错过了太多关于土地的精彩与美丽、伦理与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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