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泉
(新疆社会科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1)
近50年来,世界上出现了一股丝绸之路的研究热潮,国内外的学者和专家撰写和发表了大量有关丝绸之路的文章。中国共产党十八次代表大会以来,习近平主席提出了“一带一路”的方针和策略,倡导复兴丝绸之路,发展以丝绸之路为核心的经济带,以期实现全世界各国人民的和平友好,互利共赢。古今丝绸之路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密不可分,这是值得中国人民骄傲和自豪的。
所谓“丝绸之路”,是一条因运输和买卖丝绸而形成的中国与西方政治往来、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的通道。因此,中国的丝绸是这条通道的关键。
中国是世界公认的最古老的丝绸生产国。民间传说,是中华民族的鼻祖黄帝的元妃西陵氏嫘祖,教民育蚕治丝以供衣服。商代的甲骨文中,即有桑()、蚕()、丝()、帛()等字,商代还有专门祭祀蚕神的记载:“蚕示三牛”,意为“祭祀蚕神用三头牛”。殷墟的遗址中发现过不少丝绸遗物。在《诗经》、《周礼》等周代古籍中,共有绢、縠(hú)、纨、绮、练、锦等10多种丝绸纺织品名称。
《诗经·国风》中的《卫风·氓》说:“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译成现代汉语意为:“朴实敦厚的小伙子,抱着一包布币(青铜铸成的布形钱币)向我购买蚕丝。”可见成丝已是市场中的商品。《礼记·王制》中记载:“布帛精粗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不粥(yù,卖)于市。”译意是:“麻布和丝绸的生产精粗度未达规定要求,其幅度广狭不够标准的,不许在市场中销售。”可见丝绸已是国内市场中的重要货物。
新疆的考古工作者在乌鲁木齐市南山矿区的上古墓葬中,发现了一个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生产的漆盘和一件凤纹丝绸纺织品,同时还发现一位女性墓主人长发梳辫,上罩丝质网状发套。(见《新疆考古三十年》第4页)在原苏联阿尔泰山以北的巴泽雷克古墓中,也曾发现一件中国先秦铸造的青铜镜和生产的一块凤纹图案的丝织品,其墓葬年代约为公元前5~4世纪,可见早在夏朝前后,中国生产的丝绸,经由民间开辟的北方草原丝绸之路,已输入南西伯利亚的巴泽雷克游牧民族地区。(セケボーフスキー他著,加籘九祚译《西域の秘宝む求めて》第36~37页)。1993年,美国的纽约时报科学版刊载的一篇文章说:最近在埃及一木乃伊头发上发现一束中国丝绸,为我们研究古代丝绸之路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证据……在埃及木乃伊头上发现的这束丝绸,据考证,系公元前10世纪遗物……(此一发现)将会为前几次有关丝织物的考古发现报告提供更大的可信性。前几次报告包括:出土于德国的公元前7世纪的丝织品和出土于希腊的公元前5世纪的丝绸(李华:《埃及发现公元前十世纪的中国丝绸》,见《丝绸之路》1994年第1期)。根据以上有关中国丝绸的科学考古事实可知,早在公元前5世纪、7世纪和10世纪,中国生产的丝绸,通过民间开辟的丝绸之路,已经分别传播到极为遥远的希腊、德国和埃及了。
《穆天子传》是我国最古老的书籍之一,它以实录的形式,记载了周穆王西游昆仑,会见西王母的经过。它是一部真实的史书,还是一部小说家的寓言,这个问题暂且留待下文去作详细的探讨。今就其具体内容进行考察,我们完全可以肯定,早在《穆天子传》成书以前,丝绸之路就已经存在了。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想把“丝绸之路”的历史,从张骞再往前上溯1000多年,将开辟中西交通和经济贸易的头等功,归还给中西双方的人民群众。
《穆天子传》的发现颇具戏剧性和传奇性。晋太康二年(281),汲县有个名叫“不准”的人,专靠盗墓为生,他不经意间挖开了魏安釐王之墓。他用墓中的木简点燃照明,盗窃墓中的珍宝,被人发现,报告给官府。官府作了抢救性发掘,获得有字木简数十车,简长二尺四寸,字皆为蝌蚪文。这些木简皆收归西晋政权所有,晋武帝司马炎指令当时著名的文士荀勗和束晳加以整理,《穆天子传》就是这批木简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为上古史书《竹书纪年》。
早在《穆天子传》出土之前,我国的上古史书就有不少关于周穆王西巡的记载。《竹书纪年》说:“(穆王)十七年,西征昆仑丘,见西王母,西王母止之曰:‘有鸟鹆人。’同年,西王母来见,宾于昭宫。”《左传》说:“穆王欲肆其志,周行于天下,将皆有车辙马足焉。”《史记·秦本纪》说:“造父为穆王得赤骥、温骊、骅骝、騄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穆天子传》的出土,使这些历史记载获得了有力的证据。因而无论古今中外,都有人肯定它是一部信史。明朝学者胡应麟在《四部正伪》中说:“《穆天子传》六卷,其文则淳古,宛然三代范型,盖周穆史官所记。”日本历史学家小川琢治在《先秦典籍考》中说:“此书未被秦汉以后儒家所润色,尚能保存其真面目于今日,比《尚书》、《春秋》根本史料之价值尤高。”但是,只要我们进行一番认真的探索,则完全可以肯定,《穆天子传》并非一部信史,而是一部采用实录式的历史手法写成的小说,理由是:
例如《左传》昭公十二年:“穆王欲周行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昭》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祇宫。”这就是说,周穆王虽有周游天下的愿望,但在大臣的劝告下,并未成行。《国语·周语》、《史记·周本纪》根本没有周穆王西游和会见西王母的事。
另有陪都,建在今河南的洛阳,称为“成周”。穆王为西周前期的人,但是《穆天子传》记穆王出游,自“宗周”起行,“北济于河”;返回“宗周”,又“南济于河”。“河”指黄河,可见这个宗周在黄河南岸。又,《穆天子传》明言这个宗周在“洛水之上”“瀍水之西”,地理环境与今陕西省西安市附近的酆完全不合,但与洛阳的“成周”相符。称“成周”为“宗周”,这是周平王东迁,将宗庙搬至洛阳以后的事情。记载西周穆王的历史,决不可能出现将“成周”写作“宗周”的低级错误。
为穆王之子恭王时代之物,其铭文依次歌颂了周文王、武王、成王和康王的功绩,连穆王之父昭王南征楚国,淹死于汉水的事,也用“弘鲁昭王,广能楚荆”来加以赞扬。但对穆王,铭文却说:“庸祗穆王,型帅宇诲,董宁天子。”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可敬的穆王,遵循先王的伟大谋略,使当今的天子(恭王)得到安宁。”穆王终究干了什么惊人的事业,铭文只字未提。如果他真有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西游之事,《史墙盘》的铭文会用这样空洞的语句进行敷衍吗?
《周礼·地官·小司徒》:“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五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伍、两、卒、旅、师皆有军官,一师应有官兵3300人,六师为2万人。“七萃之士”为周穆王的近身御林军,至少有3000人。其从征队伍至少有2万3千人。周穆王西游,往返费时两年。在这两年中,大批人马需要供应粮秣,若以一半自给,一半由沿途各国供应,则运送粮秣又需配备大车1万辆,人伕1万人,牛马2万头。如此浩荡的队伍,要行进在千里流沙之地,荒无人烟之处,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周穆王西游决非事实,仅为臆想。
《穆天子传》的体例,很象古代历史的帝王实录,更象现代的旅行日记。无论行程日期、道途方向、山川地理、风土人情,都记得非常明白,这是古今中外所少见的。穆王的车辙马迹所到,涉及我国黄河以北的半个中国,更走遍了今新疆天山以南的古西域地区。全书的风格俨然出自严谨精到的历史家兼文学家之手。撰写此书的魏国无名作者,对中国北方和西域的情况竟然如此熟悉,以致读完此书之后,使我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结论:这一切虽然不完全是他个人的经历,也必然得之于富有经验的旅行家或东来西往的商人和贩客之口。所以《穆天子传》虽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但却来源于当时的社会生活,富有真实性和趣味性。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穆天子传》这一部书,切实地反映了战国时期中西交通密切,丝绸贸易兴旺的景象。它之所以引起我们的重视,我们之所以认为它的研究价值很高,恰恰就在这一方面。
戊寅,天子北征,乃绝漳水。
癸未,北循滹沱之阳。
乙酉,天子北升于□,天子北征犬戎,(犬戎)胡觞天子于雷水之阳。
按:这时的犬戎游牧于山西西北部,“雷水”约为今浑河上游。
甲午,天子西征,乃绝隃之关隥。
乙亥,至于焉居禺氏之平。
按:“禺知”又作“禺氏”,为“月氏”的异译,当时游牧于河套中部及东西两侧。
辛丑,天子西征,至于崩阝人,河宗之子孙崩阝伯絮且逆天子于智之□。
按:《史记·赵世家》:“襄子斋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无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戍,余将使女(汝)反灭智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智即智氏,为西周晋国一大诸侯,其封地在今山西省西南部。河宗氏与智氏相邻,地处河套南流中部,汾河注入黄河之处。
又,2019年6月16日至20日,中央电视台10频道的《探索与发现》连续报导,山西省的考古学家在新绛发现了倗伯及其夫人的大墓,而其夫人则为姓“姬”的周朝王族公主。“倗”与“崩阝”音义相同,可见崩阝人部族确实居住黄河的河套东西两侧,其人与周朝王族关系亲密,《穆天子传》有关河宗氏和崩阝人的记载是真实有据的。
癸酉,天子西钓于河。
戊寅,天子西征,鹜行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河宗伯夭逆天子于燕然之山。
癸丑,天子大朝于燕然之山,河水之阿。
吉日戊午,天子大服冕袆黻带,搢笏夹佩,奉璧,南面立于寒下,曾祝左之,官人陈牲牷五□具。天子授河宗璧,河宗伯夭受璧西向,璧沈(沉)于河,再拜稽首。祝沈(沉)牛马豕羊。河宗曰:“命于皇天子”。河伯号之,帝曰:“穆满,女当永享用。”南向再拜。河宗又号之,帝曰:“穆满,示女舂山之宝,诏女昆仑□舍四、平泉七十,至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宝。”赐语晦。天子受命,南向再拜。
按:穆王渡过黄河,由今陕西榆林、绥德一带西行,经今宁夏的六盘山南麓,再西南行至今甘肃兰州西北的燕然山(今仁寿山)一带。这里是河宗氏的首都。河宗氏伯夭充当巫师,主持祭天礼河的仪式,并以上帝的口吻,命令穆王永管世间时事;又命令穆王西游昆仑,以观各种宝物,并昭示穆王昆仑途中有华丽的馆舍四所,平原中有甜美的泉水七十处。
己未,天子大朝于黄山,乃披图视典,周观天子之宝器……曰:“柏夭既致河典。”乃乘渠黄之乘,为天子先,以极西土。
乙丑,天子西济于河。□爰有温谷乐都,河宗氏之所游居。
丙寅,天子属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用申八骏之乘,以饮于枝洔之中,积石之南河。
按:西渡黄河后,穆王进入了今青海省东北部山谷间的平地,自西汉至今,这里即有“乐都”的地名。又经一日西行,穆王饮八骏于积石山南的枝洔(今湟水)中。
戊午,畴之人居虑献酒百斛,遂宿于昆仑之阿。按:自丙寅至戊午,共58天,穆王由积石山南河湟水西行,其所到的昆山,必为今青海中部的昆仑山。
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天子于是得玉荣枝斯之英。
按:穆王在上一年深秋起程,北至滹沱河北,北风雨雪而严寒,至季夏丁卯,已达半年。此舂山应为今新疆和青海交界的阿尔金山,这里产美而坚硬的青玉,穆王所得的“玉荣枝斯之英”即此种美玉。
壬申,天子西征。甲戌,至于赤乌,(赤乌)之人丌(其)献酒千斛于天子,食马九百,牛羊三千,穄麦百载,天子使祭父受之。曰:“赤乌氏先出自宗周,太公亶父之始作西土,封其元子于东吴,诏以金刃之刑,贿用周室之璧。封丌(其)嬖臣长绰于舂山之虱(北),妻以元女,诏以玉石之刑,以为周室主。”天子乃赐赤乌之人丌墨乘四,黄金四十镒,具带五十,朱三百裹。丌乃膜拜而受……赤乌之人丌好献二女于天子,女听、女列,以为嬖人。
按:赤乌之人居留于舂山之虱(北),可见约在今新疆阿尔金山之北的米兰一带,既出产马牛羊,又种植穄麦和酿酒。其地自西汉至今称为“婼羌”,是羌人聚居之地。周族与姜姓羌族世代为婚,穆王说赤乌人的祖先是太公亶父的嬖臣,嫁以长女,颁赐给他刻在玉石上的刑书,让他充当周国在西域的主人,这是有历史依据的,可见早在周朝创立之前,周人的亲族姜姓羌人就已迁居于西域。
己卯,天子北征,赵行□舍。庚辰,济于洋水。辛巳,入于曹奴。
壬申,天子北征东还。甲申,至于黑水。
辛卯,天子北征东还,乃循黑水,至于群玉之山……天子于是攻其玉石,取玉版三乘,玉器服物,载玉万只。
按:《山海经·西山经第二》记“不周山”的位置是:“东望泑泽,河水之所潛。”“泑泽”古称“蒲昌海”,近称“罗布泊”,可见“不周山”在今新疆若羌县南,阿尔金山西南端。《山海经》说:“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密)山”,山上盛产美玉,其情况与黑水的群玉之山全同,其地当为今新疆且末县南的昆仑山东端,这里盛产美玉,凡乎与和田齐名。因此,穆玉在这里开采了大量美玉。
戊戌,天子西征。辛丑,至于剞闾氏……乃遂西征,丙午,至于鄄韩氏。
庚戌,天子西征,至于玄池。
癸丑,天子乃遂西征。丙辰,至于苦山……丁巳,天子西征……癸亥,至于西王母之邦。
按:自群玉之山西行约一月光景,到达西王母之邦,则为今新疆和田市一带。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
按:“纯”为数量词,相当于“匹”或“端”。穆王宾见西王母,敬献织锦一组百匹,□(另一种丝织品)一组三百匹,见面礼极为丰厚。西王母之邦盛产美玉,估计西王母的答礼必是大量美玉,但因简册缺失,不知其详。
丁未,天子饮于温山。□考鸟。己酉,天子饮于溽水之上,乃发宪令,诏六师之人□其羽。爰爰有薮水泽,爰有陵衍平陆,硕鸟觧羽。六师之人毕至于旷原。曰,天子三月舍于旷原……六师之之人翔畋于旷原,得获无疆,鸟兽绝群。六师之人大畋九日,乃驻于羽陵之□。收皮效物,债车受载。天子于是载羽百车。
按:据后文说,自西王母之邦至旷原,为一千九百里,故知旷原约在今新疆阿克苏市和温宿县一带,这里是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和田河交汇之处,一片平衍之地上古多草薮和水泽,为天鹅等硕鸟棲息之地,野牛野马、狼狐虎豹繁育之处。故而穆王长住,六师久畋,得获无疆。
庚辰,天子东征。癸未,至于□之山而休,智氏之所处。
按:此智氏并非河套以东的晋国智氏,应是“龟兹”,“智”为“兹”的同音异译,其地在今新疆库车县。由此可知,早在战国时期,龟兹已立国于西域。
乙酉,天子东征南还。
己亥,至于瓜纟卢之山,阏氏,胡氏之所保。按:阏氏,先秦两汉时期即称“焉支”或“焉耆”。由此也可知,早在战国时期,焉耆也已立国于西域东部。
辛巳,天子东征,丙戌,至于长淡,重缶邕氏之西疆。庚寅,至于重缶邕氏黑水之阿……爰有采石之山,重缶邕氏之所守,曰枝斯、璇瑰、瑶、琅玕、玪、弄瓒、玗琪、尾,凡好石之器于是出……五日丁酉,天子升于采石之山,于是取采石焉。
按:重缶邕氏之国,约在今甘肃敦煌和酒泉一带,其南的祁连山出产墨玉(俗称夜光杯玉)和其他好玉及各种珷玞石。穆王既游其山,又采其玉石。
癸酉,天子命驾八骏之乘……东南翔行,至于巨蒐氏。
乙亥,天子南征阳纡之东尾……已至……河水之北阿。
按:“河水之北阿”即黄河河套的北段。
癸丑,天子东征,柏夭送天子至崩阝人。崩阝伯絮觞天子于澡泽之上……河水之南还。
戊午,天子东征。孟冬壬戌,天子至于雷首,犬戎胡觞天子于雷水之阿。
癸亥,天子南征。丙寅,天子至于钘山之隧……命毛班、逢固先至于周,以待天子之命。
按:“钘山”即今山西与河北交界的井陉山,《史记·淮阴侯列传》索隐引作“陉山之隧”。
癸酉,天子命驾八骏之乘,赤骥之驷,造父为御,南征翔行,径绝翟道,升于太行,南济于河,遂入于宗周。
按:穆王由井陉山南上太行山,又南渡黄河,回到宗周洛阳。
庚辰,天子大朝于宗周之庙,乃里西土之数。曰:自宗周瀍水以西,北至于河宗之邦,阳纡之山,三千有四百里。自阳纡西至于西夏氏,二千又五百里。自西夏氏至于珠余氏及河首,千又五百里。自河首襄山以西,南至于舂山珠泽,七百里。自舂山以西,至于赤乌氏舂山,三百里。东北还至于群玉之山,截舂山以北,自群玉之山以西,至于西王母之邦,三千里。□,自西王母之邦,北至于旷原之野,飞鸟之所觧其羽,千有九百里。□宗周至于西北大旷原,万四千里。乃还东南,复至于阳纡,七千里。还归于周,三千里。各行兼数,三万五千里。
按:穆王事后计算里程,逐段十分清楚,西行为“万四千里”。东行走捷径,仅为万里,加上稍走弯路,全程为三万五千里。费时两年。
周穆王西游所经的国族,河宗氏之国及其国主柏夭,值得引起我们注意。河宗氏之国居于黄河中段,而当时的丝路东段,显然是沿着黄河西行的。从柏夭给周穆王披示的《宝典》看,河宗氏对西域出产的美玉、黄金、骏马、猛犬、狻猊(狮子)、鹍鸡(凤凰)等珍贵物品,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柏夭又亲自充当穆王的向导,走完西游的全程,可见他一定是丝绸之路上的常客。总之,河宗氏之国及其国主柏夭,在当年丝绸之路上的地位和作用,确实是十分重大的。
《穆天子传》所反映的中西物资交流,是通过丝路各国各族向穆王进献土产,穆王向他们回赐各种珍物而实现的,其形式极似西汉及其以后历朝历代所进行的“贡赐贸易”。
据《穆天子传》记载,在周穆王西行的过程中,比较重大的物资交流事件,计有以下8笔:
1.昆仑之人吾:献白玉□只,犀角卅一只,酒十斛,姑劓(縻胃)九副,食马三百,牛羊三千。
周穆王回赐:黄金之环十五件,朱带、贝饰三十,工布三十四,黄牛十二头。
2.赤乌之人丌(其):献酒千斛,食马九百,牛羊三千,穄麦百车,美女二人。
周穆王回赐:墨乘四辆,黄金四十镒,贝带五十条,朱三百小包。
3.曹奴之人戏:献食马九百,牛羊七千,穄米百车。
周穆王回赐:黄金之鹿,白银之麋,贝带四十条,朱四百小包。
4.鄄韩之人无凫:献良马百匹,服牛三百,良犬七千,牥牛三百,野马三百,牛羊二千,穄麦三百车。
周穆王回赐:黄金婴(罂)、银婴各卄八个,贝带五十条,朱三百小包,变服雕官。
5.周穆王向西王母敬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
西王母回赐什么?数量多少?因简册缺失,不知其详。但西王母之邦盛产美玉,估计回赐之物必是美玉。
6.智氏(龟兹)之夫:献白骖二匹,野马、野牛各四十头,守(狩)犬七十,食马四百,牛羊三千,酒百斛。
周穆王回赐:狗璅采(织有狗纹的彩色锦缎),黄金之婴十八个,贝带四十条,朱三百小包,桂薑百笥。
7.文山之人归遗:献良马十驷,用牛三百,守(狩)狗九十,牥牛二百。
周穆王回赐:黄金婴十八个,贝带三十条,朱三百小包,桂薑百笥。
8.巨蒐之人□奴:献马三百,牛羊五千,秋麦千车,膜稷三十车,枝斯之英四十,各种玉佩百件,琅玕四十,美石四十箧。
周穆王回赐:银木璅采(用银线织成树林花纹的锦),黄金之婴十八,贝带四十,朱三百小包,桂薑百笥。
西域诸国中,有一些是以游牧为生,例如昆仑之人、智氏之国、文山之人等,其国物产多为马、牛、羊、野牛、野马、守(守家护院或用于狩猎)犬、牥牛。
西域多绿洲,居住在绿洲中的国家,诸如赤乌之国、曹奴之人、鄄韩之人,皆为半农半牧,其国物产除马、牛、羊外,还有粮食作物:穄麦、秋麦、膜稷,且多酿酒,动辄百斛、千斛。
阿尔金山(舂山)和昆仑山盛产美玉,故其地居民无论从事畜牧,还是半农半牧,都开采美玉,作为珍贵物资,向外输出,尤其是向中国内地。
所谓食马、牥牛、羊等,都是日常食用的牲畜;所谓穄米、秋麦、膜稷,都是日常消耗的粮食,所谓酒,那时都是甜酒,并无白酒,价格低廉,不宜输出。因此,西域诸国的这些畜产品和农副产品,只供本国人民消费,并非外输物资。
西域诸国与中国内地交流的物资,见于河宗氏柏夭向周穆王披示的《宝典》:首为“玉果、璇珠、烛银”等美玉;次为“日行千里”的骏马;“能执虎豹”的守犬;“征鸟使翼”,能捉狐兎的猎鹰(白隼和青雕);还有日“走五百里”的狻猊、野马。野马为西域诸国土产,而狻猊即为狮子,产于远方中亚和西亚,天山以南的西域诸国只是中转和贩运而已。
上古中国盛产丝绸,加工手工业十分精湛和发达。因此,从周穆王给西域诸国回赐的珍物看,中国内地输向西域的交流物资,首为丝绸(例如献给西王母的“锦组百纯”、“□组(练或绢)三百纯”;赐给智氏之夫的“狗璅采”(织有狗纹的彩色绣缎);赐给巨蒐之人归遗的“银木璅采”(用银线串织树木花纹的彩色绸缎);还有用丝绸为料,镶有珍珠的腰带(朱带),缀有彩色海贝的腰带(贝带),甚至用锦绣裁制的服装(變服)用锦缎制作、镶以金银雕件的“雕官”(“官”为“冠”的同音字,“雕官”即绣制和雕刻而成的“冠”(帽子)。还有精密加工的麻布(工布)。其次为金银制作的各种器物,诸如:黄金婴(罂)、银婴(罂)、黄金环、黄金之鹿、白银之麋;有时则直接赐以黄金。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有亲族关系的赤乌之人丌(其),周穆王特赐了“墨乘四”(黑漆的青铜马车四辆),可见中国内地精制黑漆青铜马车,也为输向西域的特殊高级物资。
周朝尚赤。硃砂纯赤,既可调制红漆,又能用其给丝绸布匹染成红色,还是一味安神定性的良药,且能防腐驱虫,为殡葬殓尸的神物。中国多产硃砂,民间视为珍宝。西域奇缺此物,故周穆王给各国回赐大量硃砂(朱)。可见战国时期,硃砂也是中国输出的重要物资。
中国古人极重滋味,追求各种美食,因而选用的调味品特别丰富,尤其是桂皮和生薑。穆王西游时,深知西域诸国多食牛马羊肉,但无桂皮、生薑去腥增味,因此随带了大量桂皮、干薑,给西域各国回赐。可见战国时期,诸如桂皮、干薑、八角、花椒等调味品,也是中国输往西域的重要物资。直至解放以前,河北、山西、陕西北部的回族赶着驼队“下西口”,薑皮子(干薑)和花椒等调味品,仍是运销新疆的重要物资。
上古中国输往西域的首要物资为丝绸和丝绸制品,西域诸国也最欢迎中国的丝绸和丝绸制品,从这一点看,将中国通往西域的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是十分贴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