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静
阮义忠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学画青年的一腔热诚,访问丁雄泉、谢理法、庞曾瀛、廖修平、赵春翔、萧勤等八位旅居海外的重要画家,留下一系列珍贵书信。这组颇具个性的海外画家群像,勾勒出当年华人艺术界的探索与成就。每一篇访谈尽述一位艺术家的旅居见闻、岁月往事、成长轨迹、美学特色,讨论绘画而不仅限于绘画,跨越音乐、建筑、雕塑、摄影等众多领域,在对种种艺术形式的创作和解读中注入人文、生活美学的思考,甚至深入到画家创作理念和情感归宿层面,探寻艺术本质,对艺术往何处去进行追问。本书颇具人文情怀,亦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史料,收入海外重要画家的肖像、手迹及代表作品,为读者,尤其是有志于学画的年轻人,提供人文美学的全新思考。
2020年的高考已经结束,学子们的逐梦之路仍在继续。7月是一个谈论梦想的季节,有一位“摄影教父”也将自己鲜为人知的梦想记录了下来,他就是阮义忠。在拿起相机开始拍照之前,他是台湾宜兰一个偏僻小镇木匠的儿子。他从小就想当画家,十四岁时读到《凡·高传》,觉得这个人真是“整个灵魂都在燃烧”,就此暗暗给自己定了人生方向,“我要成为一个画家”。
《未完成的梦》记录了一个最纯粹的年代,一个想当画家的男孩子,可以跟纽约、巴黎、米兰的前辈通信。书中探讨绘画而不限于绘画艺术,读者不仅可借访谈一窥画家胸襟、素养和观点,更能从中读到他们风格化的印记及观察和触摸外部世界的方式。这段经历像过去岁月里的童话,又是阮义忠的一个真实的美梦。以下文字摘自书中序言部分《把梦做完(阮义忠)》。
二十岁出头、在海军服役的那三年,我还真干了不少事儿。除了写过十首诗、几篇小说、—大堆情书,还利用通信做了一系列的海外画家采访……那个时代的人有底气,说话做事都实实在在、不打高空。尽管篇数不多,但每位画家的生活经历、学习过程是多么不同,非常值得参考。不但能给爱画画的年轻人借镜,也可让大家知道,我也有过画家梦。
从小我就想当画家,尤其是初二那年读了艾文·史东(Irving Stone)的《凡·高传》(Lust for Life,余光中翻译,台湾一九五七年版本译作“梵谷传”)。在世俗生活、精神世界受尽折磨的凡·高,把灵魂燃烧成一幅幅令人悸动的图像,让我每看几行就深吸一口气,每翻几页就止不住眼泪,仰望苍穹叹息。这是本向苦难灵魂致敬的书,告诉世人,凡受过苦的必有报偿,只要通过试炼,再低下的人都能升华为精神上的贵族。它跨越时空、地域、种族、文化,激发了一个十四岁的乡下少年,让我认定艺术就是往后的路,再苦也甘愿!
高中毕业,我如愿地靠插画找到工作,踏出在社会上的第—步。当时,台北举办任何画展我都会去观摩,有空就钻进卖日文书和欧美书的两家书店翻画册,总想着哪天一定要去巴黎、纽约闯一闯。当时,只要拼命念書,并不难申请到外国学校的奖学金。可是爱画画的通常学科成绩都不好,要通过托福考试特别难,能出国学习的少之又少。对生长在小岛的我们来说,只要能出国,哪怕是流浪、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也值得,因为能开眼界、与世界接轨,在艺术殿堂中跟大师们的原作对话。……本书中的画家我只见过丁雄泉、谢理法、廖修平和陈锦芳,其他四位从未谋面。前些日子到国家图书馆找数据,把《幼狮文艺》的旧杂志一页一页地影印,翻拍那些印刷质量欠佳的图片。读着看着,心中感慨无比。记得读小学时,我就时常受到美术老师杨乾钟的鼓励。念头城初中时,因为跟美术老师顶嘴被记大过,加上之前旷课太多,只好退学转到冬山中学重念初二。由大陆来台的美术老师是杭州美专(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毕业的,总是不吝赞赏我、给我全校最高的成绩,作业却从不发还。毕业典礼那天去谢师,才发现他的宿舍墙壁贴满我的作业。那真是我在画画方面得到的最大肯定。老师给了我无比的信心,我却忘了他的姓名,真不应该!考回头城高中后,三年六个学期的美术老师都是蓝荣贤。他当时才从“国立”艺专毕业,一点也没把我当学生,待我像哥儿们,找我去礁溪他家吃饭。他谈恋爱我当电灯泡。他开首次个展,居然请我这个高二学生帮画册写序。到台北参加大学联考,考卷一发下来我便知无望。把上课偷画的一大叠素描捧去《幼狮文艺》找工作。从爱荷华大学写作工作坊返台的诗人痖弦才任主编,目不转睛地翻着我的画稿,怀疑地问:“这是你画的吗?”几天之后,我便在这本当时台湾最重要的文学刊物上班,发表了大量插图,成为众所瞩目的黑马。……除此之外,在《汉声》(ECHO)杂志工作时,我曾采访过同乡前辈蓝荫鼎,中文稿被翻成英文后并未留下来。后来在《雄狮美术》(何政广主编时期)、《台湾时报》副刊(陈冷主编时期)也写过几篇画家评论,均未保存。如今能看到的,除《联合报》副刊(平鑫涛主编时期)的《现代艺术的困境》,就是这些海外画家访问记了……如今的我早被贴上摄影家的标签,虽然我也写过许多文章、画过很多插图,而且自认这两项尝试的成绩不比拍照差。这辈子从小爱画画,既然三十岁到六十岁给了摄影,六十到七十岁勤于笔耕,干脆七十岁之后重拾画笔,并把之前的插图整理出版画册。从小的画家梦,可能因为这本书的出版,在半个世纪之后让我把梦做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