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益萍
去年夏季的一天,为了修理家里的钢精锅,我骑着自行车,一路寻寻觅觅,找到一家修理店。
店铺不到20平方米,很挤。只见层层叠叠的架子上,摆满各式工具和待修物品,连地上也堆满了东西,锅碗瓢盆、家用电器、钟表灯具,一应俱全。
修理师傅约莫60岁出头,胖乎乎的脸膛上泛着红光,头发有些稀疏,正忙着干活。我请他看看锅子。他瞥了一眼,说声“放这里吧”,继续埋头干活。
不一会儿,他腾出手来,开始修理锅子。锅的把柄被烧焦了,粘得很牢,连螺丝都变了形。为清除把柄,他用螺丝刀一下一下地凿,用铁锤一记一记地敲。天很热,汗水顺着额头滴滴答答流下来,他顾不得擦汗,仍然使劲凿着、敲着,直至将把柄清除干净。随后,用沙皮打磨一阵,装上了一只新把柄。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到十分钟,残缺的钢精锅复原了!我按规定支付了六元钱,说声“谢谢”,提起锅子,告别师傅,高高兴兴地走了。
临出门,我回望了一眼这家修理铺,内心涌起一股钦佩之情。我仿佛发现了变废为宝的一片新天地。后来,我还来此修过录音机、小闹钟,每一次都满意而归。在那狭小逼仄的空间,师傅操作着,忙碌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一堆“废物”,施展十八般武艺,让它们恢复使用价值,重获“新生”,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工匠啊!
是的,工匠。我由眼前这位修理工匠,想起了许多前辈,许多工友,还想起了我的一位堂房大伯。
上世纪五十年代,大伯在上海一家机器厂当八级钣金工。钣金工俗称铁工,实际上是钳工的一种,能用手工把钢板、铜板等各类金属板材组合成一件件工艺品或工件。八级是技术工人中的最高等级。当年建造中苏友好大厦时,汇集了一批能工巧匠,大伯便是那里的建设者之一。他很喜欢我,常把我抱在怀里,用筷子蘸着酒让我舔。他带着童年的我看戏,不管我是否能看懂。他曾经做过一把小锤子,给我当玩具,锤子是全金属的,精巧、锃亮,可惜后来被我丢失了。国家三年经济严重困难时期,大伯响应政府号召,带领全家回乡种地去了。这个决定是多么沉重啊,他却举重若轻,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走了。大伯若是健在,该是百岁老人了。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一个了不起的工匠。
确实,中华民族血液中,从不缺少工匠精神的基因。2300年前,中国古代大思想家庄子就阐述过工匠精神。在庄子寓言中,他借那些工匠能人的故事,表达了心所向往的工匠精神。在他笔下,梓庆削木为鐻,庖丁解牛,还有匠伯、伯乐、轮扁、郢人等,不下十多位工匠,个个栩栩如生。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把自己的热爱和从事的事业融合在一起,心无旁骛,专注于此,天长日久,技艺就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水平,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庄子通过那些故事,倡导一种精神,就是顺应自然,淡泊名利,守养心神,凝神聚气,使得精神饱满、源源不断,进而专心致志于正道事业并与时偕行。时至当代,庄子的思想仍散发着熠熠耀眼的智慧光芒。
如今,在现实社会环境中,如何薪火相传,发扬工匠精神,创造更加辉煌的文明成果;如何克服浮躁,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何更加重视职业技术教育,培养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无疑仍然值得我们思考。这就是我走出修理店后的一点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