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别林:舞台无声演春秋

2020-07-31 02:53张喁图源网络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20年7期
关键词:卓别林

文_张喁 图源_网络

查理·卓别林(1889—1977),生于英国伦敦,在美国成名,国际知名影视演员、导演、编剧

“快手”卓别林“抖”电影

卓别林的大部分电影都是同一个主角,我们不知道他名叫夏尔洛,但对他的招牌造型——圆礼帽紧西服文明棍、大肥裤大皮鞋小胡子,以及一只鸭子一般的八字步,早就熟稔于心——这种熟悉是越过了文字形容的,只要那个黑白的人物形象在眼前一出现,我们就条件反射一般念道——卓别林。

这样的电影多达几十部,其中我们最熟悉的是1936年的《摩登时代》和1940年的《大独裁者》,但这两部已经是时间比较靠后的成熟长片了。实际上,在卓别林30岁以前,他已经拍了二三十部以夏尔洛为主角的影片,成功地塑造起了他在影坛的招牌形象。

这二三十部影片出产非常密集,它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逗观众哈哈大笑。既然这些早期的无声黑白电影目的如此单纯直接,它们中最快的一个下午就拍完了,迅速到几天就能在电影院上映。1915—1920年期间,夏尔洛的形象在电影院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很快,卓别林的电影一开场,夏尔洛一出现,还什么都没发生呢,观众就已经忍俊不禁了。

1918年,由于系列影片的巨大成功,市场的需求猛增,还没过30岁生日的卓别林,已经在正待开发的好莱坞建立起了自己的制片厂,此时距他进军电影业,才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卓别林的爆红,不由不让人想到今天抖音、快手上的网红,他们遵循的几乎是同一路径——靠与众不同的个性形象,重复重复再重复——今天叫“日更”——在短时间内迅速“圈粉”。

实际上,卓别林那时候的电影观众,在美国本土,每部电影才百万级别,和今天的网红动辄百万千万“粉丝”真没法比。但是,所有的网红都应该认识到,卓别林才是他们的祖师爷;只不过,今天我们谈论卓别林,往往严肃地尊其为大师、艺术家,而对正如日中天的网红,却多有几分不屑——靠大众传播收割流量的各路真假草根艺人,如何实现如卓别林般的华丽转身,答案已经在历史中显现了,就是你得拿出自己的《摩登时代》和《大独裁者》。

同时,卓别林的早期电影,不仅一鼓作气,几年中给人一气呵成之感,而且绝不是粗制滥造混口饭吃的。卓别林对他尝试的角色的个性认识很深入:他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绅士,一个诗人,一个梦想者;他感到孤单,永远想过浪漫的生活,做冒险的事情,他渴望成为一个科学家、音乐家或贵族,但只会在街上捡烟头抽,或者欺负小孩子,抢别人的糖果。

和《堂吉诃德》《雾都孤儿》这样的欧洲文学传统如出一辙,卓别林是从探讨“当代失败者”的角度入手创作的。他清楚,在早期的无声电影中,他一眼能看出同行们压根不懂含蓄和省略,他的聪明和才华在许多地方占了便宜;所以,他更加珍惜自己的运气,开始像一位地质学家一样,进入一片蕴藏丰富、待人开发的领域,去开启自己一生中最富刺激性的时期,去发现一些神妙的东西。

卓别林不是美国人

卓别林的角色形象取代了他本人,今天少有观众知道他本人长什么样,人们甚至以为他就长那副蹩脚的样子。这是因为卓别林已经用角色形象这一超级符号实现了自己的文化统治。而他本人,则像微服私访的君王,不为后世所注目。

卓别林的每一部新片,都刷新着电影这门新行当中的新声望等级,在现代社会到来以前,什么人的声望能与之相提并论呢?即便是最著名的作家也不行,因为能够认识字的人并不普及——只能是君王,而且是功勋卓著,能给人民带来轻松+愉快的君王。从知识分子到不识字的人,他们都能从卓别林的无声电影中,收获自己的那份快乐。

在洛杉矶,买票的观众排成的长队绕过了街角;在纽约,所有的百货公司和药店里,都在出售卓别林角色IP化后的玩具和肖像,这是电影史上最早的周边产品;连歌舞团的姑娘们,也不顾难看,都贴上小胡子,戴上圆顶帽,穿上大皮鞋和肥裤子,上台表演一支歌,歌名叫《那双卓别林的脚》。

各式各样的商品需要卓别林代言和推荐:书籍、衣服、蜡烛、玩具、香烟、牙膏……明星广告由此蓬勃发展,现代社会新的巨大权力诞生了——不再是过去的君王,而是银幕上的笑星,对亿万人的生活方式作出建议和安排。

卓别林最著名的两部作品:1936年的《摩登时代》和1940年的《大独裁者》

然而在这一切眼花缭乱的背后,孤寂感很快袭来。不到30岁的卓别林成功了,他是名利双收的新晋百万富翁。那时,一张电影票不到一美元。年轻、多金,虽然是个小个子,但却不乏帅气,然而在繁华的纽约街头,卓别林却独自四下彷徨,感到百无聊赖。

有一次他在街头遇见认识的某个音乐剧女演员,女演员亲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呀?”卓别林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被人发现了,他掩饰地笑笑答道:“去和几个朋友午餐。”事实却是,他很想向她说实话,说自己正一个人很寂寞,很想约她去吃饭——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广大的美国粉丝似乎把卓别林视同己出,然而他们不知道,卓别林并不是一个美国人。他是英国来的,是剧团里周薪75美元的滑稽演员。在20世纪早期,这类职业生涯没有任何梦想可言。卓别林最初的梦想,是攒下一笔工资,和朋友放弃演戏,到中部买一块土地去养猪。他以为,母猪一年下一窝五头猪仔,五年就可以赚十万美元。

雾都孤儿

1889年,卓别林出生于英国伦敦,他的父母都是喜剧演员,他出生时似乎家境还不错。然而那时所谓的喜剧演员,无非就是街头杂剧院的演员。由于太过接地气,生活也并不比一般民众优越。

幼年卓别林没有来得及对父亲产生印象,这位安静、喜欢沉思的喜剧演员,因为酗酒而离婚,退出了卓别林的家庭生活。母亲拖着两任婚姻的两个孩子,日子也还过得下去,直到有一天在舞台上嗓子突然坏掉了。

5岁的卓别林立即被安排上台救场。倒不是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小演员,而是母亲时常不愿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晚上去剧场工作常带着他,之前他当着母亲的同事们唱过歌而已。

小卓别林上台唱歌毫不露怯,对劳动人民的孩子来说,舞台不过是父母的劳动场所。歌唱到一半,观众纷纷往舞台上扔硬币,小卓别林停了下来,说先捡了钱再接着唱,几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舞台管事的拿着一块手帕走过来,帮着他拾起了那些钱。卓别林却以为他是要自己收了去。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向观众们说了出来,这一来观众就笑得更欢了,尤其是看到管事的拿着钱走过去,小卓别林那样急巴巴地紧跟着他。直等到管事的把钱都交给了母亲,卓别林才重新回到台上,继续唱歌。

母亲的病况恶化了下去,再也养不起卓别林以及他那同母异父的哥哥,母子三人都进了贫民习艺所。贫民习艺所这个机构,早在1838年出版的狄更斯小说《雾都孤儿》中就有描绘。

从17世纪开始,英国实行政府济贫政策,通过立法,修补替代原来由教会或私人兴办的慈善事业,由政府直接出面,接管或兴办慈善事业救济贫民。1834年,英国议会通过新的济贫法,设立政府对贫民的唯一的救济机构——贫民习艺所,旨在把对贫民的消极救济,变为使他们能成才以自救的积极教育政策。

和雾都孤儿奥利弗·退斯特一样,那段日子,对还不满八岁的卓别林来说,是他一生中,最漫长和最悲哀的日子。

有幸去美国拍电影改变了命运之后,卓别林勿忘初心,马上想到,除了笑料之外,还要给他的影片增添一些新的成分。有一次他拍一部影片,片名是《新看门人》,其中一场戏是经理开除了他,他就恳求经理发慈悲,做出哀求的手势,表示自己家里人多,有好几个小孩。

排练的时候,卓别林发现搭戏的一个老女演员竟然哭了。她对卓别林说:“我知道你这是在逗观众乐,但我看了就是忍不住要哭啊。”

1921年,《寻子遇仙记》成功赚取了美国人民的眼泪,打破了票房记录。卓别林通过这一系列以流浪汉为主角的底层故事,证明了自己能逗人笑,同样能够惹人哭。

时局变幻时

由于卓别林的外国身份,以及他影片的人道主义倾向,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美国,卓别林开始感到一种威胁。

1929年开始,世界经济危机爆发了,希特勒掌控着德国法西斯,打着拯救德国的旗号,骗取了走投无路的群众的信任,实现了法西斯主义在德国的独裁统治。然而,德国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孤立的,法西斯主义在这一时期同样游荡在德国之外的资本主义世界。

希特勒竭力宣称自己是反马克思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大无畏战士”,要铲除“世界共产主义”“消灭苏联”,“履行保卫西方文明的历史使命”,这一点极迎合美国资产阶级的胃口,美国的天主教徒和保守派人士,以及意大利裔、德国裔美国人十分欣赏希特勒的雄心。希特勒表示德国同西方各国“并无任何原则上生死相关的纷争”,愿意与英美进行紧密的合作;美国各大财团也表示愿意在经济和军事上支持希特勒政府。

卓别林的顶头大老板,美国报纸和电影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也访问了德国,并会见了希特勒。赫斯特在美国的报纸,经常发表偏袒德国的文章。后来,集中营的内幕渐渐暴露出来,但是那些残酷的暴行被外国记者描绘得近似荒唐,很少有美国人相信那是真的,就连卓别林也没有相信。

1931年,卓别林回欧洲宣传新片《城市之光》,没想到,遭到了记者的“钓鱼采访”。他向一个陌生的朋友表示自己对世界局势的悲观,说欧洲局势将导致另一场战争。那个朋友回应:“哼,下一次再打仗,可别指望我参加。”

卓别林感到遇到了同道知音,他说:“我认为你这样没错。我就是瞧不起那些专门给我们带来苦难的人;我就是不爱听人家吩咐,要我们去把什么人杀死,去为什么事情送命——还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爱国。”

第二天,报纸在显著位置登出:“卓别林不是爱国主义者!”

到了德国,一半的报刊都攻击卓别林,说他是一个外国人,说德国观众这样狂热地欢迎卓别林实在可笑。

回到美国,情况也变得微妙起来。在拍摄《城市之光》期间,股票市场狂跌。卓别林读过梅杰·H·道格拉斯的一本经济学的书《社会信贷》,书中说一切利润基本来自工资,大规模失业意味着丧失利润,资本也会缩水。所以,早在1928年,经济危机还没有爆发,美国失业人口达到1400万人时,卓别林就出清了他的股票,避免了一般资本家的后来的损失。

他还劝好朋友也趁早远离股票。但是好朋友却责怪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估美国的价值?!”

演员的自我修养

《摩登时代》上映于1936年,可以说是卓别林对1929—1933年西方资本主义总危机的一次深入观察和根本探析。当然,卓别林的探讨手段是作为幽默艺术的无声电影。

身处时代变幻中的卓别林,认为用写诗的手法解释历史才是一个极好的方法。因为他看到,甚至是一些新近发生的事情也会被人任意加以歪曲,因此所谓历史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卓别林认为,用诗的手法解释历史,就可以对某个时期获得一般的印象——“总而言之,艺术作品比史书包含了更可靠的事实和更详尽的记述。”

1931年《城市之光》首映礼上,卓别林和爱因斯坦合影

30岁之前作品井喷,30岁以后,卓别林的作品数量明显减少了,这里有两个主要原因。

第一个,卓别林非常迫切地感到了自己的不足乃至无知。和今天娱乐圈的青年人们一样,卓别林也没有受过几年正规的教育。所以从名不见经传开始,卓别林就充满了对知识的大渴望。一开始,他渴望获得知识,并不是因为爱好知识,而是想要用知识作为护身符,免得由于愚昧无知而受人轻视。所以,一有空他就去逛旧书店。

卓别林成名后,得以有各种机会结识各界名流并向他们请教,他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这种智慧社交上。

首先在电影艺术上,卓别林就很虚心地向前辈表演艺术家致敬和学习。有一次,由于和少年时的偶像、英国演员赫伯特爵士吃饭太紧张,他只能在交谈中惶窘地点头微笑,因此被对方视为傲慢和不诚实。饭吃到最后,幸好他及时补救:“赫伯特爵士,我的成功来得太突然了,我简直没时间跟上它。但是,从十四岁开始,您演的角色我都非常喜欢,对您非常崇拜。我没法想象您在台下是什么样,您是一位传奇人物,今天晚上在洛杉矶和您吃饭,这件事使我太激动了。”

其次是世界观的形成。有一年,苏联导演爱森斯坦到美国工作,卓别林和他谈到了共产主义,他问爱森斯坦:“受了教育的无产者,在智力方面是否比得上那些世代有文化的贵族?”

卓别林发现,爱森斯坦对他的知识浅薄感到惊讶。爱森斯坦出身于苏联中产阶级工程师家庭,回答道:“一经受了教育,群众的智力就会变成一片富饶的新土壤。”

卓别林有一次和写《屠场》的左倾现实主义美国作家厄普顿·辛克莱交谈,从那时候起,他就对社会主义发生了兴趣,并且不再把政治看作是历史问题,而看作经济问题。

此外,卓别林还和经济学家凯恩斯、爱因斯坦、二战前的丘吉尔、圣雄·甘地、让·保罗·萨特、毕加索,包括当他到了晚年时会晤的周恩来、尼赫鲁、梅兰芳等世界精英,都有过虚心的请教和深入的交谈。

三十四年代,卓别林电影数量减少的第二个原因,是有声电影崛起,而他坚守无声电影艺术,并且一直对自己说:“下一部影片一定要成为一首史诗!一首最伟大的史诗!”

打倒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1936年,被小泉八云一本书中所描绘的东方吸引,卓别林到新加坡、巴厘岛、中国香港和日本旅行。途中,他感慨一些还是孩子的中国演员具有很高的文化,因为他们所演的戏都是伟大中国诗人写的许多古典作品。

然而在日本,卓别林有一次感受到法西斯崛起的压迫。路过京都皇宫,他的日本翻译焦急地向他提出奇怪的要求,请他下车向皇宫鞠躬致敬。

卓别林也照做了,但是翻译当天又提出,一个商人有几幅春宫图,希望邀请卓别林到家中观看。卓别林拒绝了。第二天晚上,他们一行在外面吃饭,突然闯进六个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说,卓别林不肯去看他家的画,是在侮辱他的祖宗。

卓别林不肯示弱,假装身上带着枪,逃离了那个困境。第二天,首相犬养毅的儿子前来陪伴看相扑比赛,卓别林计划第三天与首相会晤。看比赛过程中,首相儿子被叫走,后来回来说,父亲被六个激进的黑龙会军人刺杀了。

原来,法西斯势力也计划了要杀死卓别林。首相原计划邀请卓别林出席茶会,军人认为可以趁此机会一箭双雕。他们认为卓别林是美国的红人,杀死他,可以挑起日美战争。

幸好最后关头他们放弃了暗杀这个喜剧演员的计划,而且,他们不知道,卓别林不是美国人,而是一个英国人。

1938年,卓别林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投入巨资拍摄《大独裁者》。影片还没有完成,希特勒就在欧洲发动了“闪电战”,美国国内这才将卓别林视为一个预言家,对这部影片倍加期待。

《大独裁者》也找到了巧妙的方式,将无声片和有声片结合在了一起。当理发师夏尔洛出场时,电影是无声片;当同样长相的希特勒出场时,就会出现卓别林自创的一种疯狂的不知是什么语言的有声演说。

实际上,当希特勒的一切邪恶都暴露无遗时,卓别林对拍摄这部嘲讽电影感到了丝丝胆寒。他后来透露,如果知道希特勒是集中营的头号杀人魔王,自己都不太有勇气拍摄那部电影。实际上,等到爱因斯坦和托马斯·曼被迫离开德国,卓别林就觉得希特勒那副嘴脸已经不是滑稽可笑,而是阴险可怖了。

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美国终于站到了法西斯主义的反面。然而暗流之下,仍然有一些势力认为卓别林作为一个外国人,赚走了美国人的钱,他从未申请加入美国国籍,从未向美国宣誓忠诚;而且,卓别林的电影讽刺资产阶级,同情劳动阶层,同情苏联,卓别林是一个天杀的共产主义者!

1952年,卓别林永远告别了美国,被迫永久放弃好莱坞,前往永久的中立国瑞士定居。正是在瑞士,他请周恩来第一次看《城市之光》。卓别林在瑞士度过了人生最后二十多年安稳、恬静的时光,妻子是美国作家尤金·奥尼尔的女儿,为他放弃了美国国籍,卓别林人生最后这段婚姻很美满。

回首一生,卓别林自认为对生活没有计划,对人生不懂哲理。然而要紧的是,“不论智者也好,愚人也好,我们都必须为生活进行斗争。”

作为英国人的卓别林,在美国功成名就,1952年定居瑞士,度过了最后20多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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