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不见了

李学斌

一

这是春节期间发生的事。

年初四一大早，有电话从村里打过来：欢欢不见了！

9岁的任旭刚起床，一听说欢欢丢了，眼泪都快下来了，立刻嚷嚷起来：“妈，我要回村去找欢欢！”

挂断电话，妈妈安抚儿子：“吃过早饭，让你爸带你回去找！”

任旭急得跳脚道：“不行的，来不及了。下了一夜雪，回去晚了，欢欢早冻死了！”

爸爸过来了，摸摸任旭的头说：“儿子，听你妈的。吃了饭回去。欢欢是你的宝贝，你是爸妈的宝贝，都重要。急归急，也不短吃饭这点儿工夫！”

见爸爸也这么说，任旭不吱声了。哗啦哗啦，呼哧呼哧，三两下洗好脸，候在厨房里，一个劲儿催妈妈快点儿开饭。

粥很快好了。油饼、凉菜也端上来了。

粥烫得无法入口，爸爸一边往碗里吹气，一边吸溜吸溜地喝。任旭没这耐性，只吃了半块油饼，就又跳将起来说：“爸，快点呀！晚了欢欢早饿死了！”

爸爸加快速度，早餐很快结束。

穿好大衣，简单收拾一下，父子俩迅疾下楼。

沿着门前轮廓模糊的甬路向前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很快隐没在纷纷扬扬的雪幕里。

二

雪一直在下。路面上，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嘎吱嘎吱响。摩托车陷在雪中，走走停停。任旭的心始终揪着。

欢欢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得了？要知道，欢欢可是任旭的心头肉。

表面看，欢欢是那种乡下常见的板凳狗。可小东西的聪明、伶俐却是一般的板凳狗比不了的。小家伙全身一色乳白的皮毛，只在脑袋上长几个黑色斑点，那模样既俏皮，又可爱。每当任旭说话的时候，欢欢总喜欢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主人看，一副洗耳恭听、随时待命的架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俗话说，灵狗认亲。欢欢遇到第一次上门的亲戚，会一个劲儿摇尾巴，在亲友裤脚边蹭来蹭去。可等到陌生人上门，却横眉立目，龇牙咧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欢欢特别喜欢和任旭玩，不是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卖萌，就是跟在小主人屁股后面追着跑。最好玩的是，任旭曾异想天开，拉着欢欢的两只前爪，让它后腿站立做体操。任旭教得尽职尽责，小狗也学得兢兢业业，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任由小主人摆布。直到师傅教得累了、倦了，欢欢也才失了兴致，嘴里开始哼哼起来。到这时，师徒俩才肯停手。 这样一天天过去，欢欢成了任旭的影子、跟屁虫。任旭上学，欢欢一路陪到学校门口；任旭上课，欢欢就定定地坐在校门外等……当然，作为对欢欢忠诚陪伴的奖励，任旭总是把鸡蛋、红烧肉、火腿肠、面包等好吃的分一半给欢欢……

如今，这可爱的小东西却不见了，你说任旭着不着急？

三

说到欢欢的这次失踪，实在有些意外。

原来，从前年开始，乡下的中小学就开始撤并，陆续搬迁到县城里。考虑到任旭才上二年级，读书的日子还很长，爸爸、妈妈就筹款在县城里买了房。但乡下的几十亩地不能丢啊。这样一来，一年中，爸爸、妈妈只好两头跑。春耕、秋收，爸爸、妈妈回村种地，任旭在县城的小学住读；秋收之后，爸爸、妈妈搬回县城，照应儿子。

去年国庆节后，城里的新居装修完毕，一家人欢欢喜喜搬进了新房。欢欢也随着主人高高兴兴来了。在乡下辛劳了几十年，如今过上了敞亮、舒适的城里生活，爸爸、妈妈颇为自豪，任旭也觉得心满意足。

到这时候，本来一切算是圆满。可谁也没想到，小狗欢欢却节外生枝，给全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进城只一周，欢欢就生病了。先是拉稀，接着发烧。一连几天不吃不喝。那小模样楚楚可怜，弄得任旭连上学的心思都没了。抱到宠物医院去看，医生说是严重的肠炎。连吃了三天药，总算恢复过来。

病好不容易痊愈了，可城里的生活，欢欢还是适应不了。欢欢是个讲卫生的小狗。大小便总要到楼下绿化带里解决。任旭教它上卫生间，还给它在卫生间里放了一个矮矮的便盆，希望它入乡随俗。可小东西却很固执，执意要到楼下去“办公”。如果不让它下去，它便满屋子兜来兜去，嘴里哼哼唧唧一个劲儿恳求，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着实让人不忍，就只好放它出去。任旭家住五楼，又没有电梯，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可就麻烦了。欢欢一会儿要出去，一会儿要进来，一晚上折腾几回，搞得全家人睡意全无。

这样勉强挨过一个月，小家伙又生病了。这次比上次更厉害，肺炎。先是喉咙里呼哧、呼哧拉风箱，接着就老太爷一样哐、哐、哐地咳，让人心惊肉跳。只好再一次送到宠物医院去救治。

欢欢第二次死里逃生后，全家人就欢欢的问题开了家庭会议。爸爸提议：“把欢欢送回乡下去。”妈妈举双手赞同。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小东西水土不服，不适应城市生活。来了一个月，大病了两回。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小命就交代了。送回乡下，回到熟悉的环境中，这些问题会迎刃而解。再说了，乡下家里，还放着几千斤优质稻种，也需要照应。有欢欢看着，也可以放心。要知道，欢欢虽然个头不起眼，却是一位忠于职守的好管家。这可谓一举两得。

爸爸讲得头头是道，任旭却坚决不同意。他不想和歡欢分开。欢欢不仅是他最好的玩伴，还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每天放学后，看不到欢欢，他会饭吃不香，觉睡不着，没心思学习。

没办法。爸爸、妈妈只好苦口婆心做儿子的工作。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任旭同意送欢欢回乡下。可随即，任旭又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秋收后，爸爸、妈妈都回城里，只剩小狗留守，那欢欢吃什么？喝什么？

这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又要欢欢看门护院，又让它当乞丐，满村乞讨？那可就太不厚道了。再说，秋庄稼一入仓，村巷里就空了。除了个别孤寡老人，大部分人家都搬城里了。谁还有心去照料一条小狗？

最后，还是爸爸想出了两全的法子：每个周末，爸爸骑摩托车带任旭回村看欢欢，走时，留下一周的口粮，并委托村里的留守老人杜大爷隔天去照看一下。

就这样，欢欢被送回了村子。

回去那天是周六。任旭抱着欢欢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一路风驰电掣回了村。说来也怪，那小东西一进乡下的院子，就兴奋得上蹿下跳，一会儿跑到鸡窝，一会儿蹿向猪圈。可是，它亢奋的情绪很快就低落下来。村子、院子，到处都静悄悄的。欢欢哪里明白，它那些乡下的伙伴们早就各奔东西了。杀的杀，卖的卖，送人的送人，一个都没留下。疯跑了一会儿，眼见找不到一个玩伴，欢欢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尾巴，怏怏不快地走回来，一头钻进自己的窝里，安安静静地趴下了。

尽管这样，到任旭离开的时候，欢欢也丝毫没有要跟着回城的意思，只是摇着尾巴，一路颠颠地跑着，将主人送到村口，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倒是小主人戀恋不舍，蹲在欢欢身边，又是摸又是亲，黏糊得不行。直到爸爸一个劲儿催，才一步三回头，坐上回城的摩托车。

这之后，每个周末，回乡下看望欢欢，就成了任旭雷打不动、乐此不疲的功课。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过春节。

年三十一大早，任旭就回乡去给欢欢送年货。

当天，因为爸爸有事走不开，任旭只好一个人回去。他先乘乡村巴士，然后再步行半个多小时，到村里时已经晌午了。

欢欢的年货很丰盛。有肉骨头、猪血、鸡鸭肚肠，还有米饭、油饼。足够欢欢过个富足的春节了。任旭心细，怕好吃的放太多，欢欢馋嘴吃撑了，就只留了两天的口粮在食槽里，多余的食物，寄存在杜大爷家里……

四

雪一直在下，一路上，摩托车几次熄火，走走停停，到最后，干脆打不着火，罢工了。父子俩没办法，只好深一脚、浅一脚，一前一后推着摩托车走。等到回到村子，已近中午了。此时，任旭又冷又急，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让父子俩意外的是，一进院子，还没等任旭出声，欢欢就从窝里蹿过来了，一纵身，跳进任旭怀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舌头，就舔任旭的脸，那股亲热劲儿，都把旁边的爸爸看傻了。

等到和欢欢亲够了。任旭回过神来。

“爸爸，这怎么回事啊？欢欢这不好好的吗？为什么早晨电话里，杜大爷却说欢欢丢了呢？”

“是呀，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走，我们去杜大爷家看看！”

父子俩顾不上进门，转身就往杜大爷家走。

欢欢一路小跑，跟在任旭身后。

还没等进杜大爷家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吆五喝六的猜拳声。爸爸顿时明白了，停住了脚步。

“儿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晨电话是杜大爷的儿子杜老六打的。一定是他想叫爸爸回村喝酒，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爸爸，杜叔叔想请你喝酒，他可以直说呀，为什么要撒谎、骗人呢？”

任旭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下雪天，他一定是怕我不肯来，才谎说欢欢丢了。他知道我们全家都很宝贝小狗。”

“这个杜叔叔，真是讨厌！”任旭恨恨地说，“他这样骗人，我们不理他！”

“对！爸爸赞成不理他。可是，我们应该去看看杜大爷，给杜大爷拜个年！谢谢他把欢欢照顾得那么好。你妈妈还给杜大爷准备了过年红包呢。”

听爸爸这么说，任旭不觉又高兴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花，往手心里哈口热气，一弯腰，抱起了欢欢，然后，一路小跑着，进了杜大爷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