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传略

2020-07-28 09:02李修文
当代 2020年4期
关键词:沈园陆游

李修文

绍兴下雨的夜里,他拎着几件行李,来到了春波弄的沈园门前,园子里正在拍戏,而他却怀揣着迟疑在门前来回踟蹰,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该进到园子里去——拍戏的剧组明显是个草台班子,而作为编剧之一的他却始终不肯为一个掏了钱的本地企业家加写一个角色,下午,出品人终于告诉他,你可以滚蛋了。可是,当他将要坐上离开绍兴的车,巨大的追悔还是来临了,他禁不住再三问自己:类似如此之事,在你身上已經发生了多少次了?此行既为谋一口饭吃而来,你为何就不能好好待在饭碗的旁边?还有,此一去后,你再去哪里端上新的饭碗?这么想着,他便最终没有上车,而是回到了旅馆,去找出品人道歉,听说出品人去了沈园,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他转身就出了旅馆,雨太大,又坐不上车,他便拎着行李步行,到了沈园门口,他的全身已经淋得透湿了。

然而,在门口,他还是止了步,另一种追悔,伴随着对此时此刻的厌倦,一起降临,令他寸步难行,他只好一遍遍去看沈园,这沈园也不是别处,却是“追悔”二字的祖庭和渊薮,单说这条街的名字,春波弄,显然来自陆游的名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早在写下这句诗的几十年之前,陆游访沈园,恰巧遇见已经另嫁他人的前妻唐琬,被巨大悔恨催生的“错错错”与“莫莫莫”之句,但凡稍稍读诗之人,几个不知几个不晓?所以,就像是被来自宋朝的悔恨投射于身,他也只好一遍遍地埋怨着自己:这么多年,罔顾左右,顾此失彼,你为何就不能浑似一枚铁钉,死死地钉在你的心意已决之处?还有,就算你是一条狗,四处乞食之余,总归要有一户看门的人家,那么,这户人家是不是恰恰被你逐渐变软的骨头弄丢掉的?

是啊,追悔之所以一再降临,多半都是在恼怒自己于要害之处变软的骨头,可偏偏,当追悔犹如破案的警察就要在诸多形迹里抽丝剥茧之时,骨头却还是看不见。一个个的,怪时运,怨命数,就是不问自己何至于此。以明末清初的钱谦益为例,观钱氏一生行状,真可谓迷蒙难辨。明朝未亡时,他既当东林魁首,又在暗中结党逐私;明朝亡后,他原本与柳如是约定投水而死,到了池边,他又嫌水太冷而不肯跃下池塘;而后剃发降清,降清之后却又好似如梦初醒,多年醉心于反清复明——莫不是,越近日薄西山,他才越明白,人人都其来有自:南明弘光朝廷所苦苦支撑的那一片残山剩水里才埋葬着真正的、受自父母的骨血发肤?又或者,惟有到了此时,他才得以看清,真正的回光返照,不是改弦更辙,不是凭空里降下一个新世界,而是床下子孙还在,堂上牌位犹存?顺治十七年,郑成功与张煌言所率水陆大军北伐,先小胜再惨败,钱谦益闻讯,泪如雨下,续写其《后秋兴八首》,题中自语为“大临无时,啜泣而作”,其中一首写道:

凌晨野哭抵斜晖,

雨怨云愁老泪微。

有地只因闻浪吼,

无天那得见霜飞。

廿年薪胆心犹在,

三局楸枰算已违。

完卵破巢何限恨,

衔泥梁燕正争肥。

无非是,江山易新主,故国空余恨。雨怨云愁之中,谁会在乎几颗从干枯的眼眶里涌出的眼泪?犹如一颗卧薪尝胆之心,终会像输掉的棋局一般再无重来,我也只好将眼前所见指点给你看:你看,完卵已经破巢,燕子正在争肥,真正是,一切都完了。可是对不起,这些哀叹和眼泪总像是贴了金粉,抑或擦了胭脂,往来之人多有不认,乾隆朝的赵翼便直陈钱谦益其人“自托遗老”,实则“借陵谷沧桑之感,以掩其一身两姓之惭”。说起来,钱谦益一路,绝非空穴来风,其先有之,其后更有之,且不说大节亏不亏,只说这诗中景象,看似我闻我见,却又独不见一个“我”字——棋局虽输,棋子却照旧黑白分明;燕子衔泥,不过就是寻常的做窝,此中真义,不过是尽个本分,本分叫你投水,你便要投水,本分叫你拿刀子捅自己,你便要拿刀子捅自己,如此而已。可是,这世上偏偏有许多哀叹和眼泪不打本分里而来,也不往本分里而去,一如黄宗羲论及钱谦益时所说:“既未入情,也未穷经”,内心的机关始终绷得紧紧的,却又在脸上连写了好多沧桑,再逢人便说:你看,完卵已经破巢,燕子正在争肥,真正是,一切都完了。

所以,若说起江山易主之悔,谁也比不得亡国之君的真切,世所公认的是,并非所有的亡国之君都是无能之辈,明朝崇祯皇帝自缢之后,就连李白成的诏书中也承认前朝“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唐昭宗李晔,一心图治,驱阉宦伐西川,终究还是敌不过大势已去,几番被藩镇所挟,他在被囚于华州期间,作有《菩萨蛮》一阕,先说“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又说“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最后也只好空对河山发出无解之问:“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时人闻之,无不倍感凄怆。然而,在诸多叹惋失国幽恨的诗词中,自打南唐后主李煜和宋徽宗赵佶一出,后世的亡国之君便只得绕道而行,南唐后主白不待言,一入开封,字字难以诉尽阶下之痛;就连那平日里惯作绮丽之语的宋徽宗,一旦身陷囹圄,其诗常见的春柳与秋果悉数凋尽,宫墙和御花园也纷纷退隐,其言其声,与长夜苦旅上的平常人再无二致:“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更有梁简文帝萧纲,本是诗中之高鹤,却生在帝王人家,终致屠戮,事实上,在肉身灭尽之前,他已先行屠戮了自己:

恍忽烟霞散,

飕飓松柏阴。

幽山白杨古,

野路黄尘深。

终无千月命,

安用九丹金。

阙里长芜没,

苍天空照心。

此为萧纲之绝命诗,深埋着真正的悔意:烟霞早已散去,徒剩松柏在侧,古老的白杨仍会长青,旷野上的道路却被黄尘覆盖,再看我,既无长寿之命,何来九转金丹?举目所见,全都被高高的荒草没了顶,悠悠苍天啊,你所映照的,不过是一颗再也无法跳动的心——人之将死,他却抢先一步杀死了从前的自己。要知道,这位萧纲,可是写下过“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和“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之句,被唐人魏征直斥为“亡国之音”的萧纲,到了作此诗时,死亡,以及死亡无法掩盖的周遭一切,已经使他在屈指可数的人间时光里重新做人了,荒草之中,苍天之下,身世消散,名姓俱无,而两汉心志和建安风骨却重入了字词,“幽山白杨古,野路黄尘深”一句与《十五从军行》里的“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已经几无分别。是的,真正的追悔绝不是树梢上的黄鹂,说一声东家败落,又叹一声西家沦亡,也不是在浊浪激流里打转的漩涡,自顾自地埋头,白顾白地空转抑或打结;相反,它是一把治病的刀子,直插入身,为的是剔除骨头与骨头之间的多余之物,它是打掉牙齿和血吞之后的崭新气力,只要你还撑得住,这气力便会将你送上从天而降的崭新道路。

就像沈园里的陆游,《钗头凤》之后,唐琬郁郁而终,而陆游的追悔之意越来越浓,在接下来的大半生中,一再前往沈园几乎成了他给自己定下的又一个除夕,今年要过,明年也要过,尚能饭时要过,尚能饭否也要过,除去著名的《沈园二首》,除去名句“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和“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之外,得年八十五岁的陆游一直到辞世的前一年还在沈园里盤桓终日,且写下了悔意依旧缭绕的《游春》:“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陆放翁何以如此?就让此刻那个满身狼藉站在沈园檐下的后生小子来作答吧,依他看来,惟有来到沈园,一生抗金之志难酬的陆放翁才能提醒自己,你还别有一场仗要打,即,你活下去,唐琬才能在你的诗里继续活下去。所以,这无尽悔意,实际上是生机,反过来,这生机又会如影随形,跟着他出福州,入剑门,这便是崭新气力为他送来的崭新道路,个中滋味,就如他六十三岁时,有人送来一个菊花枕头,一枕上去,他便双泪不止,二十岁时和唐琬一起缝制菊花枕头的情形又开始历历在目——

少日曾题菊枕诗,

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

只有清香似旧时。

一旦想到这首诗,他,那个沈园檐下的后生小子,就像确切地闻到了远从宋朝而来又穿透了雨水的香气,似有似无,却令他愈加不知何从:他是该横下心来,进沈园,去道歉,然后接着谋下一口饭吃,还是该掉头而去,继续在这世上一边东奔西走,一边又东张西望?说起来,尘世虽大,他却从未给自己制造一座随时携带着上路的沈园,就好像在祁连山下,他被追悔裹挟,狂奔着追上了一辆小客车,一坐上去,却又被沿路的梨花摄去了魂魄,几乎再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在为何郁郁寡欢;又好像冬天的黄河上,他挤上过河的轮渡,终于离开了他无日不想离开的地方,可是,当满天的雪花飘下,他却转而在雪花里变得痴呆和欲罢不能,就仿佛,转瞬之间,雪花之内自成了一番尘世,雪花之外的、那个叫他恨不得拔脚就走的尘世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些年,还有更多的地方,戈壁滩上,青纱帐里,无尽悔意一再到来,却又一再离开,说到底,他不过是一块被流水经过的石头,也动过心,也起过念,终了还是如如不动,那些一再缠绕他的悔意,既未能像降至于钱谦益之身,刹那间便生出了浓荫般的心思和言词,更未能变作被菊花枕头的香气所环绕的陆游,越老,悔意就越是变作了精进的丹药。一路走下来,他没有看见伤心桥,没有看见春波绿,所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座沈园在等着他。说起来,古今写诗之人里,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像陆游一般,口中总能饱含着一团真热之气,这世上的万千追悔,也像是春风里的柳条,垂下池塘之后,好看是好看,却也常常挡住了池中之鱼的去路,甚至令它们产生错觉,以为食物来了,终日在其周围头晕目眩地打转,却注定了求而不得,最要命的是,遇到狂风大作,诸多柳条纠结成团,将那些打转的鱼裹挟其中,一条条的,再也驻足不前,就此便丢却了性命。

比如李商隐,其《嫦娥》一出,无边无际的追悔之海里,才算是横添了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世人论及其“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之诗,多半都要陷入谜团般的窘境,字字都看得明白,字字又看不明白,就连梁启超也大叹,除了一个美字,李商隐诸诗都让他无从理会。然而,就让那沈园之外的后生小子再发妄言吧:李商隐之诗,虽说谜团交错,雾气弥天,莫可名状之物常常影影绰绰,又欲盖弥彰,但是,那无处不在的悔意,仍可算作我们稍微攀附的路边藤条,只要跟着它们,往前走,我们最终,哪怕只有极少一部分,总能窥得他的门径——可以说,李诗中,惟有无尽追悔,既是来历,又是去处,既是他躲雨的檐瓦,又是他跪拜的陵寝,真正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只是苦了他自己:此起彼伏的追悔,既让他化作了每每在迷乱与疑难处驻足探看的青鸟,也最终令他又逃不过这重重迷乱与疑难,到最后,谜团越来越多,一口真热之气却迟迟未聚,谢世之时,他仅有四十七岁。

是为此故,在关于追悔的诗句丛林里,李商隐留下的枝枝丫丫最多,绿意饱满只待红花降临者有之,干枯嶙峋只待付之一炬者有之,不管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和“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还是“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和“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一人山门,只见那悔意,一寸寸,一滴滴,从林泉地底里涌出,从溪水雾气中溢出,无时无地不再宣告:大错已经铸成,更多的错误还在到来的路上,我们的一生,不是在此处追悔,便是在彼处追悔,可是,当追悔来临,千万不要避之不及又或囫囵吞下,而是要就此扎下根来,看着黄昏临近,再看相思寂灭,就在这诸多的临近与寂灭之中,越来越多的莫可名状之物渐次显露了真身,正所谓,“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说的是,只要你既不仰面倒下,也不踮起脚尖去旁顾左右,而是一意端正了自己的身体和心神,认了错,再在错里接受发落,那“最高花”,或许是牡丹和芍药,或许是纲常和真理,就定当会示现,就定当会被幸存的泪水打湿。对,就是这样,在李商隐的笔下,追悔其实是幸存的另一面,而幸存的唯一证据,便是追悔:

怅卧新春白袷衣,

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畹晚,

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

万里云罗一雁飞。

这首名叫《春雨》的诗,仍然留给那个沈园之外的后生小子来作浅薄而狂妄的解语吧,只因为,这么多年,不管在何处厮混,也不管是春雨秋雨,只要大雨当头浇下,悔恨在身体里发出锥心之痛,他便会想起这首诗,在他看来,这首诗所写,何止是错爱余恨,它所写的,其实是他和众多将山河踏破却又一无所获之人的身世,不见有悔,但处处皆悔——在他的身世里,几乎屡试不爽的是,只要他在一地奔走,此地便会变成“意多违”的“白门”;作为一个多年写不出小说的小说家,他和他写过的小说,还有那些想写又写不出的小说,又有哪一刻不是“相望冷”和“独自归”?还有这些年,黄土塬上,云贵道中,哪一条路不是远路?哪一个耿耿难眠的长夜里,他不是像在沈园之外,一再半途而废,又一再恶狠狠地清点和厌恨着自己犯下的错?所谓的“玉珰”和“缄札”,又何曾只是一封信,那分明都是似是而非的指望,因为注定了不能实现,它们只好变得更加似是而非,到了最后,他也只有拿它们当作理由,怀揣着,紧抱着,像那大雁一般,在从未出声的哀鸣中继续步步向前。

实在是,不见有悔,但处处皆悔。那一年,在延吉,春雨滂沱的夜里,他从一座车站赶往另外一座车站,雨水太大,他的满身都被浇得透湿,退堂鼓敲响,他终于不再想往前多走一步了,好在是,李商隐,《春雨》,全都破空而来,且纠缠不去,他便只好对自己说:实际上,不光这春雨秋雨,还有雨中的群山,群山环抱的村庄,在村庄里熟睡的人们,也许全都如他一般,各自深陷在自己的追悔中,白袷衣、红楼、珠箔飘灯、正在歇脚的大雁、还未做完的残梦,一应俱在,只不过被大雨短暂地掩盖了,如此说来,在更加广阔的河山里,通途与窄门,独木桥与商务区,及至沉睡的青苗,正在长成的牡丹,凡此种种,不过都是追悔的另外一个名姓?就像那些隐约的指望,于他,是一次次踏上远路,于种田之人,是手中的镰刀和锄头,对打铁的人来说,是凭空里飞溅的火星子,凡此种种,看似全无机缘,实则又同心同德:只要有指望,你我便都是在指望里受苦的人;一如世间的追悔,只要你我尚在追悔,我们便全都活了下来。

那么,继续在这世上厮混,继续去读更多关于追悔的诗吧。其实,他甚少与人提及的是,有两句诗,他经常当作干粮,紧紧攥在手里,既舍得吃,又不舍得吃,是为:“花竹每思初种日,江山重來独见时。”这两句,出自清末民初俞明震之《重至金陵故居吊刘姬》,本是怀人之作,在他看来,却和陆游的《沈园二首》一样,道尽又罗织了世间所有追悔的渊薮——前朝胜迹也好,命里沈园也罢,但凡花竹初种,追悔便同时萌发,这追悔里本就躲藏着我们的江山和性命,只要你余兴未了,只要你还想撑住一口气,你便只能一遍遍地去而复返,一回回地独见江山。就像他,那一年,在柳絮飘飞的东北小城中,他住在一家装修尚未完工却已提前营业的小旅馆里,终日和装修的工人们一起吃喝,有一回,他和兄弟们都喝醉了,油漆工拿起油漆刷在墙壁上胡乱涂抹,他也在烂醉中抢过油漆刷涂抹了几句:“花竹每思初种日,江山重来独见时。”还有一年,北京的春天,他在夜晚里路过了一位死去兄长在世时的私人会所,但见月光清朗,又见人去楼空,倾塌的门窗上早已蛛网暗结,惟有门前的小河一如既往地向前流淌,在冷风里,他瑟缩着掏出了手机,打开备忘录,再一回写下了那两句:“花竹每思初种日,江山重来独见时。”

也像此刻,雨越下越大,最终,那个满身狼藉之人还是将行李举过了头顶,去挡那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雨,然后,他跑进了沈园,回廊里的地面太湿滑,三两步之后,他便滑倒了,硬生生地砸在了地面上,但是,恰好一道闪电当空而下,令他得以看清了眼前的道路,他问自己:这一条眼见得的追悔之路,莫不是崭新气力送来的崭新道路?那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吧,一边走,他又一边对自己说,此一去,多半仍是竹篮打水,只是那又如何呢?那也不过是“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那更不过是:“花竹每思初种日,江山重来独见时。”

责任编辑 孔令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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