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丽红
“立夏哉,吃豆哉 。”这是我们家乡立夏这天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俚语。立夏前后,江南农家的房前屋后,田边沟畔,那一垄垄的蚕豆便成熟了,葱郁蓬勃的蚕豆叶下,不久前还开着猫眼似的花儿,不经意间已挂满了胀鼓鼓的豆荚。于是,每当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有了一大篮新鲜欲滴的豆莢,老人或孩子坐在门口悠闲地剥豆,便成为此时乡间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刚成熟的蚕豆是乡间的时鲜菜,剥好的豆粒洗净,在油中稍稍翻炒几下,仿佛经历了一场有趣的游戏,那一颗颗在锅铲上蹦跳着的豆粒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张开了口,把这些笑意盈盈的蚕豆盛进白瓷碗,让瓷的白衬着豆的绿——那种绿,是实实在在的田野的翠绿,让人仿佛能闻见田野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白碗中绿的蚕豆上,开满了一朵朵五彩缤纷的小油花,摆在桌上怎么看都是一幅画。用筷子轻拈一粒,豆肉嫩嫩的、酥酥的、沙沙的,清香四溢。因为裂着口,用舌尖轻轻一卷,豆皮就轻巧地下来了。为此,母亲常说我浪费,她笑笑地埋怨,吃第一茬的嫩蚕豆,怎么能吐皮呢!
小时候的农历三月廿二,会举办庙会,此时正是蚕豆成熟的季节,所以在一个个堆满了蒸笼、竹席的竹器摊上,会有一只只小巧的蚕豆篮卖。蚕豆篮只有碗口那么大,篾片上染上了五彩颜色,用绳子串成一大串,很引人注目。我们这些毛头小孩,常被这些蚕豆篮“钉”在竹摊前,尽管生活拮据,逛庙会的大人还是会破例为孩子买下这份喜悦。回到家,炒好的蚕豆装在小小的蚕豆篮里,一边串村走巷到处游玩,一边乐滋滋地吃着篮里的蚕豆。说是游玩,其实也是一种在小伙伴中的炫耀。所以,庙会的这天,在村子里到处是拎着蚕豆篮的孩子们。这份带着小小骄傲的闲适和快乐,多少年来一直被我回味着,追忆着。
蚕豆既是菜,也可充饥,是一年中“百谷之中最为先登之物”。所以,人们对蚕豆就像对麦子和稻谷一样,充满了期冀和喜爱。母亲每年也都要在场院边种上许多蚕豆。整个春天里,我看着蚕豆苗慢慢长大、开花、结荚,豆荚慢慢地饱满,整颗心便盈满了等待的喜悦。“翛然山径花吹尽,蚕豆青梅存一杯。”人们在这一天吃蚕豆,既是尝鲜,也是对土地、对粮食的感恩,对丰收的祈求。
立夏这天,母亲还会给我们姐弟俩每人煮一个鸡蛋。那时候家里困难,母亲是不轻易给我们吃鸡蛋的。鸡蛋一个个攒下来,要去集市上换点小钱,还要送给食品站的一位亲戚,因为到过年的时候亲戚会给我们家一些肉票,可以买点肉和猪内脏,以此过一个像样一点的年。母亲给我们煮完鸡蛋,还会用红线特意钩两个小巧的网袋,刚好能容纳一个鸡蛋。我们把装着鸡蛋的红网袋挂在脖子上,挂得尽兴了,才把鸡蛋吃掉。母亲说,“立夏吃一蛋,力气长一万”。
除了蚕豆和鸡蛋,立夏这天我们还要吃草头面衣。母亲常一大早就把草头细细切碎,拌上面粉,用水调和,放点盐,在油锅中摊开薄薄的一层,等两面都油黄黄的,便成了。我结婚后,知道我起得晚,母亲还会摊好了装在竹篮里,上面用一个空碗盖着,送到我家来。我掀开,还是热腾腾的,草头的清香把清晨的困意一下推得无影无踪。
“南国似暑北国春,色秀江淮万木荫。”立夏这天不管是吃豆、吃蛋,还是吃草头面衣,都蕴含着人们祈求平安度夏的美好期望。而对于我而言,从清明的青团到立夏的蚕豆、鸡蛋、草头面衣,从六月廿四的蒸团和中秋的芋艿、菱角到冬至的馄饨、汤圆,都会让我从舌尖上感受到四季的更迭、岁月的流逝,也在这种传统文化的传承中慰藉了记忆中的乡愁。
(作者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