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明
天还没亮,远处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不由得想起了老景,因为从今天开始,老景就不来上班了。
老景是我师父,也是松州城里的一名警察。老景干了一辈子的警察,退休时还是一个普通干警。
三十年前,我刚从农牧学校毕业,当时为了给公安机关补充一批有文化的年轻警察,人事部门决定选派一些大中专毕业生去公安局工作,我被选派去了,离城里五十多公里的海日苏苏木,做公安助理。
临走时,局政工科的负责人对我说,海日苏还有一个老助理,姓景,你去了后,要向他学习。
我见到老景时,他矮矮的个头,精瘦精瘦的,不过人还是蛮精神的。
那天,正赶上有个牧民向他报案,说自己的牛被放牧人弄丢了两头。老景问了问情况和那个放牧人的名字,就叫他回去了。
老景处理完这件事情后,抬头看见我,说,你是新来的小周吧?你来的正好,你在办公室看摊儿,我出去一趟。说完,他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老景把那个放牧人找来了,那个放牧人是蒙古族,叫巴特尔。
老景问他,你是不是把你雇主的牛弄丢了。
巴特尔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是丢了,丟就丢了呗,怎么啦?
说得轻巧,给人家牛弄丢了,就要赔钱。
巴特尔一听,哈哈大笑,我们都是那个样的放牧,赔钱,笑话。
老景也没有理他,接着说,一头牛一千块钱,两头牛两千块钱。
巴特尔脖子顿时青筋暴起,硬硬地说,你说了不算,我不赔。
老景一拍桌子,说,这件事儿,还就我说了算,你必须要赔两千,少一分都不行。
巴特尔走后,我问老景,这事儿归我们管吗?
基层工作,不要分得那么清楚,只要稳住一方平安就好。老景揉揉额头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景把这件事儿和一起吃饭的乌力吉说了,乌力吉是海日苏法庭的审判员。
老景和乌力吉说时,还要求乌力吉给审理一下这个案子,并且要判决巴特尔赔偿两千块钱。
乌力吉问,赔偿两千块钱,你怎么算的?
昨天我去牲畜交易市场,问的大老李,他说市场上就是这个价。老景说。
乌力吉问他,这样做行吗?不符合法律规定吧?
你先别说法律两个字,先说你还想不想吃饭吧?老景说这话时,脸上诡秘地笑笑。
想、想。乌力吉也笑了。
想吃饭,就按我说的判。
好吧。
那个事情,还真的按老景的意思给判决了,巴特尔赔偿了两千块钱。
审判案子怎么能和吃饭搅在一起呢?我困惑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海日苏苏木是新建的,没有机关食堂,苏木的干部都吃派饭。乌力吉刚来海日苏时,不知道上哪儿吃饭,饿了一天。老景听说了,每次去嘎查或村里的农牧民家吃饭时,他都叫上乌力吉。
那次事情过后不长时间,我回局里取文件。政工科的那个负责人问我,跟老景学习得怎么样?我就把老景处理丢牛的事情说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我多嘴,和政工科的人说了这件事儿,影响了老景后半生。
因为工作需要,海日苏苏木成立了派出所,在选任所长时,大家都认为老景是第一人选。老景在海日苏苏木工作年头长,是个老海日苏了,而且这些年,海日苏苏木治安环境也不错,就在人们都看好老景时,政工科负责人把老景处理丢牛的那个事情端了出来,还说老景滥用职权,违法办案。
这件事情一说出来,后果可想而知了。
为此我很愧疚,觉得很对不起老景,几次想找个机会和老景说说这件事儿,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再后来,我调回了松州城城关派出所,局里要任命我为派出所所长。这个时候,政工科那个负责人又站出来了。他说,我嘴上没有把门的,随便乱说,而且又端出来老景处理丢牛的事情,并且还说我背后议论同事。
就在这时,老景找到局里领导,全面介绍了我在海日苏苏木的工作情况,还说我是个有能力的年轻人,又说,谁的身上没有缺点呢,缺点是可以克服改掉的。
在老景的力主下,结果不说,大家也能猜到了。但是这更加重了我心里的愧疚。
几十年了,愧疚感压在我的心里,越来越重。
现在老景退休了,今天又是元旦放假,我想一定要找老景,在一起聚聚,聊一聊,把我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刚想到这儿,突然手机响了,是刑警队长打来的。
刑警队长在电话里说,周副局长,刚刚便民市场发生了一起案子,一个扒窃分子,在行窃时,被一个老人抓到了,那个扒窃分子恼怒之下,将老人捅伤了。
我撂下电话,去了犯罪现场。我们赶到现场时,听说被捅伤的老人流了很多血,已经被急救车接走了。
我向刑警队队长布置完任务后,又去了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被捅伤的老人,竟然是老景。
老景因为流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正在抢救中。
从医院出来时,天空中散落着零星的雪花。
站在医院的门口,我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老景平安无事。
因为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