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探索》：这不是一部单纯的科幻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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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在科幻小说《泰坦的女妖》中写道：“无尽的宇宙给予人类的奖赏只有三样：空洞的英雄主义、匮乏的幽默感和无意义的死亡。”在斯普特尼克卫星发射之前就写下的这句话，透露出一种对人类探索宇宙的悲观心态。

当肩负使命的宇航员终于置身星光之中，他或许会失望地发现，宇宙中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他所面对的，是头盔的玻璃上映照出来的自我，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他被周身强烈的孤独感和脑中不断出现的自我质询所笼罩。

影片《星际探索》的导演詹姆斯·格雷绝对是冯内古特宇宙观的信徒。他对宇宙的奇观不感兴趣，也无意寻找创世神一样的高级生命。茫茫太空对他来说只是一面恢宏的背景板，映照出人类那些并不新鲜的挣扎和痛苦。

在《星际探索》中，罗伊（布拉德·皮特饰）是一位优秀的宇航员。即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跌落云端时，他的心率也极为平稳。他对航天工作的忠诚和狂热，以及他引以为豪的冷静，都继承自他的父亲——一位多年前执行“海王星”任务时失踪的航天英雄。

然而，当局很快告知罗伊，他那消失在海王星边缘的父亲并没有死，并且可能是目前整個宇宙内紊乱能量波的罪魁祸首。罗伊被要求前往火星，向父亲的飞船发送信息，以查明真相。

从月球到火星，再沿着漫漫太空到达海王星的星环，这一趟旅途在电影中被分割成几段视觉盛宴，每一个停靠点都充满对未来世界的细节设计。曾掌镜《星际穿越》和《敦刻尔克》的霍伊特·范·霍特玛，将他眼中的宇宙铺满风格化的色彩，为观影者呈现出一种沉稳又令人窒息的美感。

影片表现的是一个太空旅行早已普及的时代，飞往月球的商用航班和月球基地的商铺像是对《2001：太空漫游》的致敬。空姐微笑着告知罗伊，毛毯、枕头套装要125美元。被好笑的商业气息笼罩的基地之外，是一片被月球海盗统治的黑与白交织的荒野。在这样的荒原之中，一场月球表面的“疯狂麦克斯”枪战正在上演，紧张的类型片元素一个不落，却因在真空中而近乎无声。

火星上距离人类最远的一个外星军事基地被铁锈红笼罩，荒凉的白柱间徘徊着一条狗。疗愈室的墙上是幻化出来的鲜艳花朵和自欺欺人的自然风景。基地之外，是一片苍茫。

除了独特的视觉刺激，《星际探索》也为观众带来一些新奇的太空体验，比如翻转着向地球急速坠落，与异形生物在舱内激烈搏斗，穿越幽蓝的小行星带……

然而，《星际探索》想要呈现的，并不仅仅是穿越星际的外部旅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罗伊，不只是对危险毫无感觉，他的麻木和疏离也夺去了他对人类情感最基本的感知。他是冷漠的丈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妻子渐渐远去;他是不合群的同事，无法融入同船其他宇航员的玩乐之中;相对失踪的父亲，他是无所适从的儿子。

失去父亲陪伴的罗伊，在成长过程中失去了人生的锚。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哪里。没有人教他如何生活，也没有人教他如何去爱，所以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坚守着父亲曾经告诉他的准则，推开身边一切向他表达善意的人，身怀空洞的孤勇，向英雄榜上父亲的英姿看齐。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影片前半部分所有的冲突和危险都显得缺乏紧张感，像是和观众刻意保持了距离。我们和罗伊之间有一层隔阂，观众感受不到在太空中翻腾的罗伊的恐惧，感受不到他对同事的同理心，感受不到他面对生命危险时的求生意志，就算特写给到皮特脸上的沟壑和睫毛上，观众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观察这个人物。

但随着探索一步步进行，旅程的终点越来越近，通过罗伊沉稳的旁白，这层毛玻璃被慢慢揭开，罗伊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回忆的片段在他脑中不断闪回，他开始思念妻子，想起她含泪说出“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开始想起童年那件黄色外套，开始流泪、眩晕、反思和悔恨。

布拉德·皮特在本片中奉献了精湛的演技。在录音室，罗伊放弃念稿，讲起自己和父亲的往事：他们一起看黑白电影，一起钻研数学题……这个情感淡漠的男人进行人生第一次自我剖析的过程中，眉毛微微抖动着，克制和汹涌的情绪同时在脸上浮现，最终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父亲对罗伊来讲不再是一个空洞的英雄标签，他渐渐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父亲的多重身份——他并非真是个英雄，他只是个疯狂的科学家，也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罗伊终于释怀，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父亲。

有网友戏言：“如果你不恨你的父亲，那你看不懂《星际探索》。”但理解罗伊并不需要仇恨这么强烈的情感，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用父母的肯定和认可来定义自己的价值，在与父母互相伤害的同时，也在学习如何与他们相处和相亲。

罗伊回归地球后，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他在最后一次心理测试中说：“我仍对未来一无所知，但我不再害怕。我与身边的他人产生联结，我与他们共同承受生活的负担。”他说：“我会去生活，然后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