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的那些日子

寒春

1978年，刚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这年夏秋之季，我初中毕业时，是全班45人中唯一考上高中部的人。我们家人口较多，最小的弟弟和大侄女还不到两岁，两个妹妹还不满十岁。尽管父亲已是一身的病，但为了争工分，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只要生产队开工，父亲没有一天不是硬撑着去劳动的。

同年农历七月初九，父亲水米不进，靠输液维持生命，身体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我们兄弟姊妹，都集中到他老人家床前守护。没有钱买菜招待前來探视父亲的客人，我们几兄弟只有轮换下河打鱼解决。谁料想，父亲于农历八月初九凌晨12点与世长辞了！年仅57岁。他老人家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我们这个家，但是他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就这样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牵挂离开了我们……

现在，回想起父亲在世的那些日子，我感触很深。特别是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精神压力、倍受疾病折磨而导致身体极度瘦弱、面容憔悴和中度驼背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还有，闭上眼就能回想起，一家人围坐在土灶旁的火堂边，在枞广（松香）的照亮下吃着几乎看不见油星的白菜火锅的情景……虽苦也甜。

父亲总是以助人为乐。我们农村有一句顺囗溜：“千学万学，不要学剃头和放索。”意思是学会了很麻烦，而且是尽义务的，别人家喊到了，自家的事再忙也要放下，先去帮别人家做完了才来做自己的。可是，这两项父亲都学会了，所以尽义务帮别人的忙是一种常态。父亲还会掐时（一种民间推测法），左邻右舍有点什么小问题，常常找他帮忙掐算。只要有人找他帮忙，他心里总是乐滋滋的。由于他的热情和善良，深受邻里乡亲们的尊敬与爱戴。

父亲对老人既孝顺，又有自我牺牲精神。据说年轻时，祖父母叫他放弃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回家耕田种地，他也遂了老人意愿。成家后，和母亲更是听从安排，勤俭持家，侍奉我的祖父母。同时，也得以成就了我二叔、满叔的学业和前程。值得一提的是，老年时，尽管在体弱多病、且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经与我母亲商量后，决定将鳏寡的叔祖父养老送终，不让叔祖父去当“五保户”。这使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对他们佩服有加。

父亲在世时十分勤劳，凡是他管理的稻田，田坎的草总是被他割得干干净净，稻谷的长势也比别人的好。抽烟都是抽自己种植的叶子烟。他酒量很小，劳动实在太辛苦了，喝几口就会满脸通红。他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性格开朗，平日里也爱开玩笑。在坡上做活路只有那么辛苦，有时还能听到他唱着年轻时喜欢的歌曲。

小时候，我们总觉得父亲脾气不好，对母亲和我们子女都很严厉，易动肝火发脾气。我们如果打破一个碗或汤匙之类的东西，就要被打骂。有时还会因为一些小事与我母亲吵架。长大后，才慢慢明白，他这并不是不爱我们的表现，而是因当年的条件艰难，贫病交加，不堪重负的原故。

我的父亲还有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呢。常常以二叔、满叔、大哥等参加革命工作为荣。记得当年，我们区委、区公所新建的三层砖木结构洋房，既引人注目，也使人羡慕。有一次，我跟父亲去赶场，曾听到父亲在亲友面前说：“管他的，我们家也有人在这样好的房子里工作呢！”二哥当年被聘请在公社开拖拉机，三哥在本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他都感到非常高兴与自豪。有时坐在二哥开的“三五”拖拉机上，神气十足。因不懂交通规则，在路上只要看到熟人就喊上车，让二哥违章载人。如果父亲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啊！能看到我们兄弟姊妹都各自成家立业、儿孙满堂；看到二哥三哥均已转为正式国家干部；还有我和小妹以及多个孙子女都参加了工作；看到我们的母亲、二叔、满叔和满妈都还健在，都已是耄耋之人；看到祖国改革开放带来的欣欣向荣；能坐上高铁、飞机甚至出国旅游……他老人家该有多高兴啊！

薪火相传，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季羡林老先生说过：如果人生有意义与价值的话，其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

父亲和母亲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我们无以回报。我们只有将他们平生形成的良好家风一代代地传承下去，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