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祥 吴诗阳 赵艺博
(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7;2.湖北省古建筑保护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7; 3.南昌市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江西 南昌 330003)
盘龙城雄居长江之滨,成为商王朝掠夺江南铜锡矿料等资源的一个政冶中心。然而,盘龙城遗址聚落性质与环境有什么样的变化脉络?盘龙城垣选址营建如何适应自然环境?盘龙城所处位置的作用有哪些?这些是本文探析的主要内容。
夏末商初,商王汤开始派兵南下扩张,对江汉地区方国进行军事征抚,其时其事在部分史书里有零星记载,如《竹书纪年》(今本)云:“二十一年,商师征有洛,克之,遂征荆、荆降。”《吕氏春秋·异用》(第十卷)记载:“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诗·商颂·殷武》曰:“维女(汝)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上述引文中所谓“汉南”“南乡”,亦称“南土”。汉南四十国,大概指分布于汉水中下游一带与夏王朝关系密切的邦国。汉南四十国的实力或许多为“小国寡民”,在商汤大军的威慑和征伐下,或亡或逃或降。那么,夏代的汉南四十国的政治中心在哪里?因文献记载不详,无疑成为系列学术谜团。欣慰的是,地处江汉之间的武汉市盘龙城遗址从发现到多次发掘,历经半个多世纪[1],揭示的文化遗存十分丰富,为认识该遗址夏商时期的政体变化、商代盘龙城选址营建与自然环境关系等问题提供了资料。
盘龙城遗址位于今武汉市涢水(亦称“府河”或“府澴河”,古代称“捷径河”,详见下文)北岸与盘龙湖畔相交的一片矮丘岗。盘龙城遗址分为城内遗址和城外遗址两部分[1],出版的《盘龙城,一九六三年——一九九四年考古发掘报告》(以下简称《盘龙城报告》)将遗址的考古学文化分为七期。近十年来,部分学者在研究《盘龙城报告》的基础上,结合考古新发现,对盘龙城址考古学文化的分期年代和性质提出了一些新观点,如:蒋刚将盘龙城文化分为四期五段[2];李丽娜对盘龙城第一至三期的文化遗存、年代和性质进行了探析[3];孙华先生将其分为三期五组[4]。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综合各家观点,盘龙城遗址文化分为夏、商两大文化系列,其上限年代不晚于二里头文化四期,下限可至殷墟二期。具体而言,盘龙城早期文化分为一、二期,相当于二里头文化三、四期,相对年代为夏代晚期;盘龙城三至七期文化主干为中原商文化,其年代对应商汤至武丁执政时期。
盘龙城遗址相当于夏代晚期的遗址发现有四处:一是盘龙城垣外之南的王家嘴遗址(分为南、北区),面积约为35 000平方米。主要代表遗迹有南区第9层1号窑址(编号:PWZY1)和黄土台,北区第8层的3号窑址(编号:PWZY3)以及8—10号灰坑(编号:PWZH8、PWZH9、PWZH10)。二是盘龙城垣外之东的李家嘴遗址,其东西长460米、南北宽150米,面积约69 000平方米。主要代表遗迹有盘龙城文化第二期的5、7、9号灰坑(编号:PLZH5、PLZH7、PLZH9)。三是城垣外之东北方向杨家嘴遗址,其东西长400米、南北宽300米,面积120 000平方米,以盘龙城文化第二期的1号房址(编号:PYWF1)为代表。四是盘龙城城内东北地段即以盘龙城文化第四期宫殿区叠压的第6-9层及夯土遗迹为代表,因未全面发掘,面积不明。但根据盘龙城城垣形制图推算[1],盘龙城文化第四期宫殿区坐落的高台地面积至少14 000平方米。综观上述四处遗址地形,虽然独立成不同小区,却能连成一片,总面积约24万平方米,可构连成一个大型聚落遗址。四处遗址皆座落于涢水(府澴河)北岸土墩或低丘之上,其中,城垣外之南的王家嘴南区、城垣外东边李家嘴遗址南北部以及城垣外东北之杨家嘴遗址南部的坡地分别向府澴河、盘龙湖延伸,当时人们生活、生产区可能多处于洪水季节的高水位线之上。今天,盘龙城遗址四周湖泊水源主要来自府澴河。府澴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因河道历史上数次变道,在历史文献和考证中均有不同称谓,如郦道远《水经注·涢水》记载:“……又南分为二水,东通滠水,西入与沔(亦称汉水,笔者注),谓之涢口也。”郑昌琳据此认为“府河沿岸现存最古老的城镇有下游左岸的盘龙城,是为3 500年前商代城堡”[5]。审阅《中国文物地图集·湖北卷(上)》之《湖北省历史图》(一)至(四),盘龙城址南边的一条河原为发源于大别山(今大悟县)的澴水,澴水下游(武汉市东西湖区段)亦称捷径河。所谓涢水(府河),则发源于随州大洪山,在古代汉川汇入汉水。这说明澴水与涢水(府河)在明代以前是两条不同的水系。清代,由于河道变迁,在今武汉东西湖辖区西北形成一条沦河将府河与澴河沟通[6]。据《湖北水利志》记载:1959年湖北省为了减轻府澴河等水系过境洪水对武汉等城市的威胁,将原流入汉川县汈汊湖汇入汉水的府河进行截断,将府河改道云梦县东流入孝感市孝南的卧龙潭注入澴水,故称府澴河。同时,将原澴水下游河道疏浚扩宽,府澴河从武汉市北边即盘龙城南边,由西向东流,与北来滠水交汇后在武汉江岸区谌家矶注入长江。因此,盘龙城遗址早期的夏代聚落遗址实则濒临澴水北岸,颇有扼交通要道之态势。盘龙城遗址尚未发现二里头文化时期的城垣,却发现了这一时期夯土台基,《盘龙城报告》是这样记载的:“盘龙城垣基部之下发现二里头文化四期的台基遗迹,其分布于探方79HP3TZ30~Z32内的第8层,已揭露的部分南北宽约11米,台基高0.12~0.45米,由黄色斑土夯筑而成。”因保护上层宫殿基址,其下层台基未进行全面发掘。显然,考古发现这片早期夯土台基仅是“冰山一角”,推测其面积应该较大,夯土台基之上应有面积较大的建筑遗存。这片夯土台基应为夏代一个邦国的高等级建筑遗迹,这个邦国是谁?联想《吕氏春秋·异用》(第十卷)记载汉南诸国之中的虎方,据此推测,或许盘龙城遗址是夏代晚期的虎方都邑。
盘龙城文化第三期遗存,时代归为二里岗下层一期,为商师征服和占领盘龙城虎方都邑时期,本期的考古学文化呈现中原商文化与原有土著文化并存现象。盘龙城文化第四至七期遗存显示强势中原商文化发展面貌[7]。由此,可以这样理解:其一,文献记载商王汤向南征抚汉南及盘龙城,变夏邦为其南土的史事是可信的。其二,盘龙城文化第四期,商王朝为了长期有效控制汉南诸国,进而向江南扩张,掠夺长江中游铜锡铅矿产,或许向西控制今湖北应城盐卤资源,可能分封商王室成员为盘龙城(虎方都邑)的首长,并在夏代虎方都邑基础上,规划和营建城垣,修筑城濠和宫殿及其他设施。盘龙城城垣平面近方形,南北长约290米、东西宽约260米,面积约75 400平方米。城垣历经数千年风雨侵蚀,雄巍依旧,可见城垣夯筑之牢固。尤其城址形态、文化面貌等与郑州商城相似,使南土之盘龙城形成了商王朝南方一个政治中心,折射出特殊政治地位和作用。此前,学者们从不同视角对盘龙城的性质进行讨论,其观点纷纭,莫衷一是。可将其归纳为三点:一是商王朝南征的军事据点[8];二是商王朝掠夺江南矿产资源的中转站;三是商王朝统治南方的政治中心。近十年来,学者们根据盘龙城考古学文化与郑州地区商文化异同性,对盘龙城是否为独立的政体进行新—轮讨论,提出了不同的新观点,诸如李学勤先生一直认为盘龙城是商王朝南土虎方封国[9];陈旭认为是商王朝方国的都邑,由楚人建立的国家[10];刘森淼进一步认为是荆楚或楚之都城[11]。笔者以为,盘龙城文化第三期呈现明显两种文化并存特征,即一部分为夏代原虎方文化,另一部分为中原商文化。盘龙城文化第四期至第六期,为商王朝直接控制盘龙城虎方的商文化;盘龙城文化第七期仍是商文化,映射出盘龙城商文化衰亡,其年代大概对应盘庚、小辛、小乙、武丁四王。如《史记·殷本纪》记载:“帝小辛立,殷复衰”,盘龙城的统治者乘王朝政治矛盾激化之机可能叛离了商王室,成为独立的新虎方政体。果如是,虎方的叛离,不仅断绝了商王室所需铜料等影响社稷兴衰的战略物质,并直接威胁王权。武丁即位,“思复兴殷”“殷国大治”。根据甲骨文记载,武丁先后三次分别组织举、望、曾、我之师,征伐南土虎方,最终将盘龙城攻毁[12],成为废墟。
古往今来,人类选择聚落地或建城往往选择高阔之地并与河水相依的交通要道上,体现人们适应自然环境的生存与发展观念。所谓自然环境包含着水土、地域、气候等要素。盘龙城作为一个植根于商王朝的政体,因地处南土水乡,从其选址营城的地理位置等因素考察,具有如下几个特征。
当代,盘龙城城址周边现代化建设日新月异,原始地形地貌发生了较大变化,河湖桑田耸立着无数现代建筑及路桥。所幸盘龙城周边仍残存一些原始地形特征,其北部地貌属大别山脉向南延伸的中低丘陵,海拔高程由北向南渐低;近代以前,盘龙城南边的长江两岸,河网与湖泊纵横交错,山丘点缀其中,江河冲积形成漫滩,地势开阔。其中,陆地海拔高程一般在18~27米之间,最低为汉口地区黑泥湖一带的陆地,海拨18米,低于长江高洪水位;市区内最高点为江南的丁管峰,海拔200.1米。这些构成了本地区山丘、湖泊、平陆相间为主的地形特征[5]。
盘龙城址四周与湖河毗邻,如城址东、西、南面分别为盘龙湖和府澴河等水域环绕,北边为一片矮丘,为盘龙城北出的陆路通道,如同一个半岛(如图1所示)。
图1 盘龙城城址
盘龙城址以东稍远处分布有长湖、张斗湖、金潭湖、西汊湖;以西稍远有滩湖,汤仁海(湖)、新教湖、麦家湖、杜公湖;西北面有马家湖、姚子海(湖)、童家湖;北有后湖、东北面有什仔湖、小塞湖。城垣南边隔府澴河南可眺长江,西南可望汉水,在多水系相交的冲击运力下,分布有黄谭湖、金银湖、油篓湖、梦湖等大小湖泊,泾河等河港沟通湖泊并汇入长江。江河、湖泊、漫滩构成了盘龙城置身于水乡泽国的地理环境。
盘龙城周边的湖沼之畔,土地肥沃,适宜于稻作农业,为古代人类聚居生存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资源。在这一地区土墩(台)上,发现了一批原始聚落遗址,如盘龙城之西南的东西湖区之泾河两岸,分布有马投潭遗址、凤凰岭遗址、余家咀遗址、钥匙墩遗址、圣家墩遗址、北赛湖遗址、龙王台遗址、塔耳头遗址等新石器时代及西周时期聚落遗址;距盘龙城较远的武汉长江南岸的东湖、南湖等湖滨地带,分布有放鹰台遗址、老人桥遗址、许家墩遗址、棋子墩遗址[6];距盘龙城西北向1 500米处有西周早期的磨元城址[13]。这些遗址及文化内涵如表1所示。
表1 盘龙城地区遗址及文化内涵
表1中所列12个聚落遗址和1个城址,面积普遍不大,其中,最大为11 000平方米,最小仅1 200平方米。除放鹰台遗址进行两次发掘外[14],其他12处只做了调查勘探。从文化内涵考察,仅2处有屈家岭文化遗存;11处有石家河文化遗存;4处有西周文化遗存。均不见夏商时期遗存。放鹰台遗址发掘资料表明,人类最早定居今武汉城区时间始于屈家岭下层文化时期(距今5 900年),历经屈家岭文化时期(距今5 100~4 800年)和石家河文化时期(距今4 600~4 200年);其他遗址多为石家河文化时期(距今4 600~4 200年),因此,新石器时代人类在这块沃土上繁衍生息长达1 700年。
纵观上述遗址,皆不见夏商文化遗存,千年之后仅有4处遗址见有西周文化,这种现象与气候变化密切相关。气候冷暖干湿变化决定雨水多寡,影响着人类生存。目前,针对本地区及周边古气候考古研究资料见有三例:一为中国地质大学地球科学学院与武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合作开展武汉盘龙城地区古气候探索实践,分别对武汉市武昌区放鹰台遗址、蔡甸区永安陈家墩遗址、黄陂区盘龙城遗址的不同时代地层和遗迹内的植物硅化石进行釆样检测分析,获得武汉盘龙城地区屈家岭文化时期、商周时期古气候和古环境的信息[15]。二是喻建新、刘辉对府河上游的随州金鸡岭遗址的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等地层内的植物硅化石进行检测分析,获得了五个阶段气候特征的成果[16]。三是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表层系统开放实验室对大冶市五里界城址遗存植硅石进行检测分析,获得系列古今气候信息[17]。随州市洛阳镇金鸡岭遗址位于盘龙城遗址西北方涢水上游,大冶五里界城址位于盘龙城遗址东南方向,两地直线距离盘龙城均为百余公里,其古代气候大同小异,可作为武汉盘龙城地区古气候时代缺环的补充和参考。现将上述三地遗址古气候特征综合列表如表2所示。
根据表2气候资料,推析如下:
新石器时代屈家岭文化早期至石家河文化中晚期气候存在冷暖波动,其中,屈家岭文化早晚期,武汉地区气候以温暖湿润为主,适应人类定居,有利于稻作农业和渔猎活动。如放鹰台遗址面积较大,说明人地关系处于良好状态。
石家河文化早期,遗址气候变冷,人类生存面对寒冷考验,诸遗址面积普遍较小,说明居民人数不多,人地关系不太好。石家河文化中晚期,气候重新回升变得暖湿,与近现代气候相似。暖湿的气候呈现雨量充沛、夏季酷热、冬季寒冷的特征。这种气候容易出现雨水过量而濒发水灾,推测这些分布于武汉盘龙城地区的古聚落遗址,曾多次遭受本地雨水与长江、汉水、涢水、澴水过境洪水的侵害,给当时人们生存带来威胁。洪水退去后,桑田变湖沼,幸存下来的人们可能背井离乡,寻找新的聚落,原聚落成为废墟。表2中12处遗址石家河文化发展骤然中止,极有可能与洪灾密切相关。
表2 盘龙城地区古气候特征
最新考古调查表明,盘龙湖畔两处高地的裸露地层中发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存,其中,一处位于盘龙城垣东部李家咀,分别在2个点发现石英打制刮削器和石核;另一处位于城址西北方小张湾一村民菜园子附近,发现了石核、石片和砍砸器,说明气候适应人类生息[18]。夏代晚期,武汉之北盘龙湖岸西南边由于地势高,自然条件较好,人类居住于此并发展成一处较大的聚落。商王之师初占此地时,盘龙城遗址之南至长江北岸的地段可能是一片水乡泽国,但此时气候变成温凉半湿润状态,雨水变少,天气凉温适宜,盈水退逝,陆地干燥,有利于商王之师进行军事扩张。二里冈上层时期,盘龙城地区的气候变成凉爽半干燥,雨水更少。为了进一步印证盘龙城商代气候变迁可靠性,前几年,多学科合作对盘龙湖沉积泥进行一次水下考古勘探,从不同时期的地图及遥感影像中提取水系变迁信息,认为商文化时期的盘龙城周边湖河水位大幅低于当今水位[19],此观点与古气候研究资料相吻合。气候变冷,人们需要御寒;河湖水位低下,不利于驻军依险防守,于是,盘龙城统治者依地势而营城,修筑高大城垣与深濠,形成—座供贵族起居、朝政、军事设防、防洪抗旱的城堡。
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这里气候一直在热暖潮湿与暖湿中波动,接近现代气候,冬天寒冷,夏天极端天气变化无常,闷热多雨,风灾时至,过境洪峰时年交集,水灾濒发。如1983年夏天,笔者在盘龙城遗址考古工作站经历一次龙卷风袭击:当时,雷鸣电闪,狂风暴雨交加,一股龙卷风横扫这里,瞬间将这里大部分砖木结构的房屋摧毁或破坏,一片惨状。窃以为,盘龙城文化第七期时期,盘龙城可能遭到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和风灾袭击,城内外一片汪洋,茅茨宫殿被龙卷风摧毁。盘龙城垣外之北的杨家湾遗址南坡地发现高等级建筑遗迹,可能是当时救灾而搭建的临时建筑。果如此,杨家湾遗址南坡上高等级建筑基址与数座大小墓葬近邻的现象的解释就迎刃而解。此外,本地区发现商周遗址少,说明极端气候影响人们在这里生存。
西周中期至三国,武汉盘龙城地区主要在温湿和暖湿气候中波动,导致雨水多,洪水濒发,盘龙城地区罕见人类活动遗存。但是,武汉长江两岸的战略地位显得越来越重要,统治集团为了扩张等需要,放弃了昔日盘龙城一带的地理优势,开始转向长江岸边经略。城址发展趋势是由城堡向城市发展。从武汉古代城市路线观察,由北边盘龙城丘陵地带向南边长江边的低山变迁形成山城,再由山城向江边发展,成为一座“江城”,显示历史时期人类征服江河能力的逐渐提升。这可从武汉市区保存古城址与史料记载,见证武汉以水为壑由“三镇”(汉阳、武昌、汉口)先后独立兴起,到“三元一体”的融合轨迹。其发展历程试可归纳如下:
1)汉阳地区。据《水经注》记载,东汉晚期的戴监军在龟山北约三里修建郤月城(亦称“偃月垒”),后因汉水改道导致城毁无踪,这是最早建于武汉长江之滨的一座小土城。三国时期刘琦在龟山(原称“鲁山”)上筑鲁山城。隋唐先后扩建,隋代改名汉阳城。北宋宣和四年该城遭大水冲毁。南宋复修了城墙。元末农民起义军徐寿辉建“天完国”并在此城定都5年。明、清两代对其屡兴屡毁,城垣于1928年被撤除,汉阳城历经1 400多年[20]。
此外,南朝时期在郤月城之西五里曾建有马骑城。南北朝梁武帝萧衍起兵初时曾在汉阳龟山北五里筑萧公城。两城早已毁堙,踪迹难觅[20]。
2)武昌地区。据《江夏县志》和《武昌府志》记载,三国时期吴国孙权(公元223年),在长江南岸的蛇山(亦称黄鹄山)西段修筑夏口城,曾与鲁山城隔江对峙。南朝刘宋将夏口城扩修成郢州城,齐、梁、陈、隋因之。隋开皇九年,文帝改郢州城为鄂州城。唐代,武昌节度使牛增孺扩为砖城,复称郢州城。现存城址残长300余米,基宽3~5米,残高1~2米[20]。明洪武四年(1371年)江夏侯周德兴在唐郢州城基础上大规模拓展和建设武昌城。据《明史》《武昌府城图》及清光绪九年(1883 年)《湖北省城内外街道总图》等史料记载,武昌古城东西宽约 2.5 千米,南北长约 3 千米,周长约 10 千米,城墙高约9米,墙基厚22.44米,顶部宽约17.82 米,四面共设 9 座城门。这说明武昌城从地势较高山丘走向地势略低的长江岸边发展。清代对武昌城防御和给排水进行升级改造,如沿城墙东、南、北三面开挖护城河,并与西面的长江连通;对城墙下11处连接城内外水道关口设置水闸,其功能既可抵御城外洪水入侵,又可排泄城内渍水,还可补充城内水源不足,使武昌城构成一个具有防洪抗灾和军事防御相结合的综合体系。光绪三十三年(1907 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因粤汉铁路修建的需要,在宾阳门与中和门之间增加第10门——通湘门。可惜的是,民国十五年(1926 年)10 月,武汉国民政府湖北省政务委员会作出拆除武昌城墙的决定, 1929 年武昌城墙除保留中和门(今起义门)及临近一小段城墙外,其他全部被拆除,护城河也被填平[5,20]。
3)汉口地区。据《夏口县志》和《汉镇堡垣》记载,清同治三年(1864年),官府在今武汉硚口至一元路口,修建汉口城(堡),城墙全长约6 634米。1964年拆除该城修筑了中山大道,汉口城才彻底消失。1999年汉口城市改造时,汉口城墙基址、排水涵孔和炮台遗迹露出。汉口城墙基址宽约16.5米,基址两边用红条石与青砖筑成挡土墙,中间夯筑黄土[6],说明汉口城具有军事与洪水防御之功能。由于汉口城建在地势较低地带,且汉口城北至盘龙城一带地势较低,海拔高程在18~27米之间。每到汛期,若遇过境洪水与本地雨季交汇时,城外一片汪洋,城内街市长期遭渍水浸泡。据《武汉防洪工程》记载,武汉地区经常受到长江、汉水、府澴水过境洪水及本地雨水双重威胁,并呈现三大特征:“①汛期长。长江洪水一般发生在5~8月;汉水洪水发生在7~10月;涢水洪水发生在5月至8月。因此,武汉盘龙城地区汛期长达6个月左右。②流量大。长江武汉河段多年平均年径流量7 374亿立方米,最大洪峰流量76 100米3/秒。③水位高。且高水位的发生频次趋于密集。1954年洪水位最高,1865—1999年武汉关水位超过27米以上的达18次,平均7.5年1次。其中,1980—1999年以来发生9次,平均约2年1次。”[5]
1905年张之洞任湖广总督时,为治理汉口城外水患,在汉口城北、盘龙城之南修筑一道后湖堤,成为汉口城区第二道防洪屏障,俗称“张公堤”[5]。1931年,长江大洪水几乎将武汉历年所修堤防冲垮,武汉三镇遭洪水浸泡达二个月之久,苦雨酷暑交加,三镇一片哀嚎,死伤人数达33 600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武汉市城市建设不断扩大,渐渐发展成一个国际大都市,然而,防汛筑堤仍是政府一件不敢怠慢的大事,在此不赘论。
盘龙城是武汉城市之根,武汉城市变迁历程,显示了选址筑城将防洪融于军事防御之中的理念。其实,商代统治者占领虎方聚落后,大概反复权衡选择营城之地的利弊,直至盘龙城文化第四期的时段,最终确定远离长江岸边,选择澴水与盘龙湖之滨且地势较髙的虎国都邑修建盘龙城,城址所处的地势,应在江河汛期高水位线之上。由此看来,盘龙城的选址营建,折射出商代统治者明智的取舍,城址地理位置优势可归纳为三点:其一,有利于城垣防御。盘龙城垣宽厚髙耸,护城河与河湖沟通,形成了险峻的军事屏障。其二,有利于防御洪水灾害。武汉地区有史记载的洪水没有超过39米,高大城墙可防客水之洪峰过境之威胁;盘龙城宫殿区地势高阔,海拔高41~44.6米,亦高于洪水警界线,可避免洪水威胁;盘龙城内西边地势稍低,最低的水塘为海拔37.6米,可作蓄水之池,预防天干地旱无水之虞,方便城内统治者生活用水。其三,水陆交通便利。盘龙城三面环水,城南的澴水汇入长江,利于航运,顺江而下可至长江中游鄂东南、赣西北的铜锡矿资源区;溯江而上可至巴蜀,向南入洞庭湖可通潇湘;或溯江入汉水,可达鄂西北、豫西南、陕南地区。溯澴水而上可连通大别山,向北直达中原商都。因此,雄居武汉府澴水之畔的盘龙城,无疑具有商代南方“四方通衢”的交通枢纽地位。其四,利于农耕和渔猎。盘龙城周围江河交汇,湖泊棋布,水产资源丰富,为渔猎活动提供条件;河湖冲积陆地,沃野宽广,适宜稻作农业。丰富物产,无疑使盘龙城一带成为南土的鱼米之乡。
总之,盘龙城统治者尊重自然环境,科学选址营建盘龙城,趋利避害,使这座城市发展成为商王朝南方政治中心,这为商王朝向长江中游掠夺铜锡矿产、向西北控制应城地区卤盐资源奠定了统治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