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奥运会的奥运年

和晓强

奥运会被世界各国所普遍钟爱，通过举办一场规模巨大的体育盛会来提振和推动经济的发展是许多国家的普遍选项。然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突如其来搅乱了世界的节奏，连4年一次如期举行的奥运会也被迫推迟了。3月24日，国际奥委会正式对外宣布：2020年东京奥运会延期一年，保留“东京奥运会”名称不变。这可谓破天荒的事件，盘点奥运会的历史，只有1916、1940、1944三个年份，奥运会因战争被迫取消，尚未有延迟举办的先例。

对于这一决定，世界上多数国家表示支持，而日本政府则略显无奈，如果不予推迟，疫情蔓延的灾难性后果无法承受，如果推迟至明年举办，造成的经济损失也非比寻常。据日本媒体发布的在线调查显示，大约60%的日本民众表示支持推迟奥运会，只有不到20%的民众认为奥运会应该按原计划在7月24日如期开幕。可以看出，在要保命还是要赚钱方面，日本民众还是更趋向于前者，那么对于相应的经济损失，也就只能坦然接受了。

日本的经济账

纵观二战后日本经济的发展历程，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日本经济起飞，与1964年第十八届奥运会在东京举办有着密切关系，此次奥运会犹如一剂催化剂，促进了日本经济在此后多个年份内增速均超过10%，直至1968年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同时，日本在这一时期也加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际地位大幅提升。

大概正是由于“奥运经济”的巨大效应，尤其是曾经从举办奥运会中尝到甜头，日本政府才积极寻求申办并紧锣密鼓地做好举办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在安倍政府看来，东京奥运会是其经济政策的“第四支箭”，用安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想让奥运会成为扫除15年通货紧缩和经济衰退的触发器”。

众所周知，日本经济曾经辉煌，但1990年之后开始进入长期的停滞状态并持续至今，这一时段被称为“失去的30年”。此次安倍政府想以奥运会为契机为日本经济发展注入新动力的迫切心情可想而知。据日本政府预期，东京奥运会将使日本获得超过10倍的回报：从2013年申办成功至奥运会举办10年后的17年时间里，奥运会将为日本带来32万亿日元的经济收益，东京将增加130万人口就业，东京以外将增加64万个新岗位。

预期的美好前景使日本各界为此付出了巨大努力。据统计，为了申办此次奥运会，从2011年9月至2013年9月最终竞选结果出炉，日本的花费约为89亿美元。在奥运会花落东京后，“烧钱”加速，在体育场馆建设、基础设施改善、城市环境提升以及安保费、场馆运营费等方面，日本政府无一不进行了大量投入。据日本会计检察院2019年12月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为奥运会已经花费了超过3万亿日元（约合271亿美元），为此前估算费用的4倍之多。这么大的开销就是希望借助奥运会的巨大带动效应提振日本经济，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奥运会被迫推迟举行无疑会让日本蒙受巨大损失。延期一年，意味着今年访日游客将大幅减少，原本将由奥运带动的消费也必然减速。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永滨利广估计，2020年日本GDP将损失1.7万亿日元（约合152.3亿美元），造成的辐射经济损失将超过3.2万亿日元（约合286.7亿美元）。

当然，待明年奥运会重新归来之时，日本会再次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关键就在于GDP的增量被抑制一年，日本政府财政收入势必减少，在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需要开支的领域丝毫未减，财政赤字必然增加。此外，疫情本已使中小企业的经营活动受到严重影响，奥运会的迟来更会使纪念物生产商、旅行社等与东京奥运会挂钩的小企业遭受巨大创伤，这些都是安倍政府不得不面对的严峻情势。

日本与奥运会缘分似乎不浅，1964年东京奥运会曾使日本受益巨大，时隔半个世纪之后，同样是东京奥运会却让日本政府和人民颇感揪心和无奈，历史大概就是如此地吊诡和难料。

抢手的香饽饽

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巨大成功似乎已经让人们初步看到了“奥运经济”的效应，但是奥运会劳民伤财的印象在各国人民心中却依旧未能消散。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遭遇了恐怖袭击，11名运动员因此丧命;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与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开支都远大于收入，直至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首次引入商业运作模式，奥运会的费钱费力的负面形象才告结束。

洛杉矶奥运会的成功得益于其独特的运营模式：与企业集团订立资助协议;出售电视广播权和比赛门票;压缩各项开支，充分利用现有设施，尽量不修建体育场馆;不新盖奥林匹克村，租借加州两座大学宿舍供运动员、教练员住宿;招募志愿人员为奥运会义务工作等。这些措施的实行使得洛杉矶奥运会大赚2.5亿美元。同时，奥运会还为洛杉矶当地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仅体育、交通、通讯、服务行业创造的直接就业机会，就达2.5万个。在奥运会举办前到举办完的4个月高峰期，更是出现了3.75萬个新工作岗位，当地经济也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1984年9月，美国经济研究协会调查了洛杉矶奥运会对南加利福尼亚地区经济的影响。调查发现，奥运会对这一地区的促进作用高达32.9亿美元，远远超过1962年西雅图的世界博览会和1982年诺克斯维尔的世界博览会。

之后，国际奥委会开始考虑如何把奥运会这块蛋糕做得更大。为了给奥运会赞助商创造更多、更好的机会来推广自己的品牌和企业形象，以便让他们更积极地赞助奥运会，国际奥委会于1985年推出全球合作伙伴计划。此后，奥运会不仅成为全球体育界的第一大盛会而且也成为赞助商和举办商双赢的赛事。

体育赛事带来的巨大商机和经济利益使得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举办奥运会成为各国竞相角逐的目标。总体来看，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之后各国通过举办奥运会取得了巨大的经济利润。第二十五届巴塞罗那奥运会投入94亿美元，虽然直接经济效益只有0.4亿美元，但其间接经济效益达到260亿美元;第二十六届亚特兰大奥运会投入18亿美元，直接经济效益只有0.1亿美元，但间接经济效益也达到了51亿美元;第二十七届悉尼奥运会投入38亿美元，直接经济效益为4.5亿美元，间接经济效益则达到了165亿美元。

第二十九届北京奥运会以投入420亿美元打造了一场无与伦比的体育盛会，其直接经济效益超过20亿美元。在间接经济效益上，据国家体育总局信息中心信息研究部的测算，北京奥运会产生的经济影响达到419亿多美元，如果算上旅游、商业、地产、建筑、交通、体育、科技信息、电信等因奥运而受益的外延产业，从2003年至2010年，北京奥运会所产生的总体经济影响达到近720亿美元。北京奥运会的投入创造了历史，用于奥运场馆等建设的投入只是其中一部分，实际上北京是借助奥运会的历史机遇，开展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城市建设工程，2008年奥运会事实上创造了北京的城市新形象。

奥运会以拉动投资、刺激需求、增加就业等直接途径影响着一个城市甚至国家的经济发展，同时透过奥运会还可以充分彰显一个城市和国家的强大实力和良好形象。这充分反映了“奥运经济”的巨大魔力，“奥运经济”因此被视为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新引擎。

越来越难念的经

尽管“奥运经济”魔力巨大，但并非所有国家都会趋之若鹜，毕竟举办奥运会是一项宏大事业，其耗费钱财、人力之巨大，协调之难度都会让各个城市和国家认真掂量。从以往的历史来看，鲜有发展中国家申请和举办奥运会，2008年北京奥运会无疑是个例外。面对日益增加的筹办费用，即使发达国家要举办奥运会也会三思而后行，在2020年、2024年夏季奥运会以及2022年冬季奥运会申办的过程中，出现多个申办城市中途退出的情况。以2024年夏季奥运会为例，就有美国波士顿、加拿大多伦多、德国汉堡和意大利罗马，或因为缺乏民众支持和经济原因先后弃权退出。值得一提的是羅马是在申奥的最后时刻弃权的，并且这也是罗马第二次弃权申办奥运会，上一次发生在申办2020年夏季奥运会时。随着罗马的退出，申办2024年夏季奥运会的城市就只剩下洛杉矶、巴里和布达佩斯了。

虽然“奥运经济”具有强大的带动和促进经济发展的功能，但是举办费用的持续攀升不得不令有些国家望而却步。因为“奥运经济”的效应并非全部都是直接的、看得见的，而当其巨大的间接效益尚未展现时，有些财力不足的城市和国家可能已因巨额开销而陷入债务危机之中了，这是许多国家不得不面对的严峻现实。

奥运会要保持其长久的吸引力，实现可持续发展，将成本控制在各国普遍能接受的范围内可能是下一步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承办奥运会的成本开销需要以各国具体国情特别是经济和财政状况为依据，这样“奥运经济”的效应才可能充分彰显。以北京奥运会为例，从申办成功到正式举行的几年间，中国正处于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虽然北京奥运会投资额巨大，但属于国家可承担范围内，同时通过成本控制及多样的融资渠道使得支出保持在合理范围内。在总体规划上，北京奥运会投资重点在于推进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而这又是新兴经济体发展的必经过程。2008年的这次举世瞩目的盛会无疑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加速器，同时借助于奥运会我国国际形象得以提升，文化软实力也得到充分展显。

透过历届奥运会收益情况的不同可以看出，各国经济实力的不同、发展阶段的差异会对是否能从“奥运经济”中获益产生巨大影响。如果一个国家在举办奥运会时正处于其快速发展阶段，那么就需要通过合理的成本控制，使奥运会本身不会给经济发展带来过大负担，哪怕短期内造成亏损，奥运带来的国际形象的提升及基础建设的加强仍将非常有利于该国长远的发展。如果国家本身经济处于困难阶段，或者国家已经处于发达阶段，则控制成本实现短期的收支平衡非常重要。因为对于发达国家而言，长远的提升作用有限，而对于经济持续衰退、财政状况较差的国家是否申办奥运会则必须十分审慎，因为试图通过举办奥运会走出危机难度颇大，并且可能会因为巨额的举办花销而陷入债务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