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笑话与“解颐”小传统

2020-07-23 06:18张雪花付建舟
江汉论坛 2020年6期

张雪花 付建舟

摘要:民初文学往往与我国的文学“小传统”存在密切联系。这一特点鲜明地体现在颇具代表性的民初大型通俗文学期刊《小说新报》中。我们以其笑话为例,探究它与“解颐”小传统之间的传承与革新的复杂关系,阐释民初笑话的时代性与“解颐”小传统、民初笑话的“逆转”机制和“对比转换”机制与“解颐”小传统的关联,从而揭示民初笑话的特色。

关键词:民初笑话;解颐;《小说新报》;小传统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06-0075-08

我国文明历史悠久,在文学传统中影响最大最深远的莫过于“史传”传统和“诗骚”传统。刘勰的论著《文心雕龙》特撰“史传”篇,该篇对晋宋以前的“史书”做了比较系统的总结。所谓“史书”主要是指有一定史学理论价值的古代历史散文。刘氏特别强调编写史书的根本问题,要求史书“必贯乎百氏,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作为文学理论著作,《文心雕龙》论“史传”,不突出“文学”方面,却强调“历史”方面;我们则突出“文学”方面,兼顾“历史”方面。“诗骚”传统是指《诗经》《离骚》所开创的抒情诗传统。这两大传统源于“文”与“诗”,诗文本来就是中国传统文学的正宗,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然而,《文心雕龙》并没有忽视“谐隐”文类,不过刘氏从政治与道德的角度来论述诙谐之辞与隐言,我们则强调他们的故事性与趣味性,且用“解颐”来指称这类“小传统”。“解颐”小传统,不管在量上,还是在质上,都不能与“史传”传统和“诗骚”传统相提并论,但它却不绝如缕,其娱乐性则是“史传”传统和“诗骚”不能完全取代的。古代社会的文化消费主要集中于士大夫,而在现代社会的文化消费逐渐下移,普通民众逐渐成为文化消费的主体,尤其是大众文化消费的主体。作为“解颐”小传统的笑话正是这样的大众文化消费品。

一、不可忽视的“解颐”小传统

我国的文学传统有“史传”传统和“诗骚”传统,二者对后世的文学影响很大,可视为大传统。相比之下,“解颐”传统对后世的文学影响就小得多,可视为小传统。“大传统”与“小传统”是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在《农民社会与文化》一书中提出的,他指出:“在某一种文明里面,总会存在着两个传统;其一是一个为数很少的一些善于思考的人们创造出的一种大传统,其二是一个为数很大的、但基本上是不会思考的人们创造出的一种小传统。大传统是在学堂或庙堂之内培育出来的,而小传统则是自发地萌发出来的,然后它就在它诞生的那些乡村社区的无知的群治的生活里摸爬滚打挣扎着持续下去。”① 我们在此借用“大传统”与“小传统”的概念。“解颐”出自《汉书》卷八十一《匡衡传》:“匡说《诗》,解人颐。”颜师古注引如淳曰:“使人笑不能止也。”颐即面颊,“解颐”即开颜欢笑。冯梦龙编纂的《古今谭概》云:“古人酒有令,句有对,灯有谜,字有离合,皆聪明之所寄也。工者不胜书,书其趣者,可以侈目,可以解颐。”② 冯梦龙十分聪慧,聪慧之人一般不古板,机智灵活,能够给人带来快乐,因而,冯氏重视“笑话”是很自然的。解颐开颜是笑话的最基本功用。在我国历史上,解颐、开颜、笑话之类著作陆续出版,不绝如缕,它尽管不能与“史传”“诗骚”相提并论,却也一脉延绵,自成一体,自有其价值。我国的“解颐”小传统尽管在学界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但并没有完全被忽视,例如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有作为“民间文学研究资料之一”的《笑话研究资料选》,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编印,到新世纪,则有海外学者雷勤风的《大不敬的年代——近代中国新笑史》③ 出版问世。作为“小传统”的笑话,其研究自然不及作为 “大传统”的“史传”和“诗骚”之盛,但也不可忽视。

民初时期,一些市民作家(即所谓的民初旧派作家、鸳鸯蝴蝶派作家)在创作小说的同时,也撰写了一些“俏皮话”、“笑话”、“滑稽语”之类的作品,不仅丰富了读者的消费文化,还使我国的“解颐”小传统得以延续,不无功绩。尽管他们被新文学家抨击为无聊文人,这些作品被抨击为无聊之作,却难以抹杀其价值和意义。

笑话是劳动人民直接参加创作的艺术品,它以短小精悍的形式,通过辛辣的讽刺,体现了他们的知识和智慧,反映了他们在阶级社会中的生活状况和斗争状况,揭露了社会生活与个人生活中的一些不良现象,因其诙谐、风趣而为民众所喜闻乐见。④笑话既指可笑之话,又指一则篇幅短小、源自民间或文人的具有强烈喜剧效果的故事,是在滑稽境遇中展开的插曲式事件。《苏联大百科全书》的“笑话”定义为,笑话最初是指“发表出来的古老的手稿或短小故事”,“讲述着历史人物生活中琐碎的,但却具有特性的事件”;后来笑话是指“一些短小而滑稽的叙事体裁,间或带有尖锐的政治内容”。在现代口语中,笑话是指“短小的,带有俏皮的出人意料的结尾的口头滑稽故事”⑤。在我国,笑话不绝如缕,可谓与“史传”传统和“诗骚”传统相对应的“解颐”小传统。我们试图在我国“解颐”小传统的脉络中来研究民初笑话,而不是像五四新文学家那样孤立批判民初传统派文人的这类作品,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民初笑话比较丰富,许多文学杂志在刊登小说、诗文作品之后,往往附载笑话类作品,就像正餐后的点心。在众多的文学杂志中,《小说新报》所载“笑话”较多,显得比较突出。其所载“笑话”出自“谐薮”栏目中的“滑稽新语”,历时约两年左右。“滑稽新语”1917年4月結集出版,发行单行本,名曰《广笑林》,共4卷,故事凡314则。《小说新报》1920年第2期刊载有《千金一笑录》广告,从中可知,《小说新报》同人二十多人均擅长滑稽之作,并参与撰著。广告云:“滑稽著作宜雅不宜俗,庸手虽极意描摹,终觉淡而无味,名家则信手拈来,都成妙谛。该吐属之清浊,惟视作者之风雅与否也。是书特请当代文学巨子定夷、指严、少芹、秋水、牖云、明道、逸梅、季子、左丹等廿余人共同撰著,聚数年心血,仅得四百余则,无一则不语妙天下,已觉名贵。本局意犹未满,删腐存新,摘取精华一百七十余则,始敢刊行问世。有言皆趣,无意不新,道人所不能道,洵足为大庭广众间谈笑新资,固非平庸笑话可同日语也。”《千金一笑录》仅收录170余则,而《广笑林》收录314则,前者可谓一斑,后者可谓全豹。这种宣传不免有自吹自擂的色彩,但作者阵容之强大和作品数量之多则是有目共睹的。

二、清末民初笑话发展概观

清末民初笑话的发展概况,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吴趼人的“笑话”撰写与刊载;二是当时报刊对包括笑话在内的“诙谐”、“讽刺”等风格的追求;三是一些笑话集的出版发行。

吴趼人平生喜欢诙谐之言,宾客广坐之际,偶尔发言,众辄捧腹。他在《俏皮话·自序》中坦言,“语已,辄录之,以付诸各日报,凡报纸之以谐谑为宗旨者,即以付之。报出,粤、港、南洋各报恒多采录,甚至上海各小报亦采及之。”⑥ 梁启超创办的《新小说》杂志,“游戏文章”栏目设置两期后改为“杂录”栏目,主要刊载吴趼人的一些笑话。其《新笑史》刊于第8号、第23号,凡19题22篇。其《新笑林广记》刊载于第10号、第17号、第22号,凡22篇。《月月小说》创刊伊始,主编吴研人就声明不排除“趣味”、“滑稽”:“读小说者,其专注在寻绎趣味,而新知识实即暗寓于趣味之中,故随趣味而输入之而不自觉也!”⑦ 吴趼人自己的写作经历了从“奇”到“正”的转变过程。吴氏自言,因写报章文字,从1897年以后文风便大变了。此前,只写些诗词,此后主要写游戏小品文,有《吴趼人哭》、《俏皮话》、《新资史》、《新笑林广记》等集子出版。这是从写“正统”旧诗词向写“奇”小品的转变。从办小报到主编《月月小說》,风格又发生巨大变化。“初襄《消闲报》,继办《采风报》,又办理《奇新报》……至壬寅二月,辞寓言报主人而归,……回思五六年中,主持各小报笔政,实为我进步之大阻力;五六年光阴遂虚掷于此。”⑧ 这是从“奇”向“正”的变化,虽然他在创作社会小说时,“愤世嫉俗之念,积而愈深,即砭愚订顽之心,久而弥切,始学为嘻笑怒骂之文,窃自侪于谲谏之列……”⑨ 该杂志“杂录”栏目连载吴趼人的《俏皮话》,第1—5号、第7号、第12—16号、第18—20号,凡126题127篇。该《俏皮话》还于1909年由上海群学社根据《月月小说》抽印为单行本。吴趼人的诙谐才能为时人所称赞,其笑话作品广为社会所欢迎,他在清末尚谐文学思潮中发挥了引领作用。

清末民初的报刊积极追求“诙谐”、“讽刺”风格,纷纷刊载诙谐之文、讽刺之文、笑话故事,在亦庄亦谐中延续和发扬诙谐解颐传统。有些杂志把笑话类作品附载于小说、诗文之后,如《新小说》的“杂录”栏目、《月月小说》的“杂记”栏目中的“讥弹”和“俏皮话”、《粤东小说林》的“谐文”栏目、《宁波小说七日报》的“谐文”栏目、《亚东小说新刊》的“笑话”栏目、《快乐杂志》的“谐文”栏目、《自由杂志》的“游戏文章”栏目等,这样的栏目设置是当时的常态。有的杂志把这类作品与严肃类作品并起并坐,如《庄谐杂志》,这是1909年2月创刊于上海的一份文学杂志,颇有特色。更有甚者,有的杂志主要刊载这类作品,如《游戏世界》《滑稽杂志》《游戏杂志》。羲人这样描述《庄谐杂志》的宗旨:“以学术、政治、风俗种种之材料,而杂用庄谐两体著述之,如时政之得失,则加以正确之批评,名贤遗老不经见之著作,及近世诗文词之杰出者,则悉心搜采,刊行饷世,以与一般文人学士共同研究,此属于庄之一方面者也。歌谣、小说、游戏文章,最足以动社会之听闻,而发人深省。本志于政教风俗有待改革者,间以诙谐之笔墨,出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师主文谲谏之风,本寓规于讽之义,以促国家社会之进步,此属于谐之一方面者也。曰庄曰谐,其用意如此。”亦庄亦谐、庄中显谐,是这一时期文坛的一种时代思潮。

出版机构纷纷出版一些笑话集。这一时期的笑话类作品,有些先在杂志上刊载后结集出版,有些直接出版。1908年4月上海改良小说社印行的《中外新新笑话》,收录笑话91则。1909年2月该社再版的《学堂笑话》,分为若干章,正文前有“著者识”和“冷眼评”。次年6月该社再版的《官场笑话》,正文前有《弁言》。后二者纳入该社《说部丛书》中。翻译短篇小说集《时谐》(上下册)(商务版“说部丛书”第九十二编),商务印书馆1914年6月出版,收入短篇故事100多则。域外作品《诗人解颐语》(上下册),系英人倩伯司原著,林纾、陈家麟译述,商务印书馆1916年出版发行,收入短篇故事205篇。《捧腹谈》,胡寄尘编纂,上海广益书局1919年出版发行。《破涕录》,肝若著,上海申报馆1923年1月出版发行。此外,20世纪30年代初,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出版了赵水澄编著的《民众笑林》与《民众笑林二集》。30年代中后期,有读者因为热爱鲁迅的杂感文,简直是百读不厌,觉得“不但字字精炼,句句警辟,而且是十多年前的作品,看起来还是针对着现在。我觉得鲁迅先生没有死。”于是,精选二百余则,别为十五类,以《广笑林》为书名,付梓出版。1935年11月,徐卓呆所撰的《笑话三千篇》,由上海中央书店出版发行。1948年6月,吕伯攸所编的《笑话》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同年同月,国立北京大学中国民俗学会编的《民俗学丛书》之《民众教育第一集笑话》(全1册)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同一时期列入“民俗学丛书”出版的还有《宋人笑话》、《笑话群》。同年,乐得乐编的《大笑话一千》,由上海春明书店出版发行。1948年8月,大礼印刷公司出版了苏蓉生编的《解颐集》。这些笑话集的出版进一步延续和发展了“解颐”小传统。

三、“解颐”小传统及其演变

我国笑话的产生与发展源远流长,其演变历程可以分为四个发展阶段:第一,萌芽期:周秦和宋之前时期;第二,发展期:唐宋时期;第三,繁盛期:元明时期;第四,衰落期:清代至民初时期。

萌芽期的“笑话”见诸诸子著作和宋前的笑话集。诸子著作有孟子、庄子、韩非子、列子、阙子、吕不韦及其门人等人著作的寓言故事,如《拔苗助长》、《守株待兔》、《郑人买履》、《杞人忧天》、《刻舟求剑》等。宋之前尚有几部笑话集,如《笑林》一卷(魏邯郸淳撰,原书今佚,清马国翰有辑本)、《笑林》(晋陆云撰,原书今佚,仅见“汉人煮箦”一条)、《启颜录》十卷(隋初侯白撰,后代陆续有所增加),以及《谐噱录》(原四十三则,唐朱揆纂)。诸子寓言是我国“解颐”小传统的滥觞。

发展期的笑话主要集中于宋代。苏东坡有戏笔之作《艾子杂说》,却是有为而作,“观其问蟹、问米、乘驴之说,则以讥父子;獬、雨龙、移钟之说,则以讥时相;即其意指,其殆为王氏乎?”⑩ 这与苏轼好以言语文章规切时政不无关系。这一时期的主要笑话集有《群居解颐》《艾子杂说》《调谑编》《遁斋閑览》《轩渠录》《拊掌录》等。苏轼有为而作的《艾子杂说》使“解颐”小传统获得较高地位,并为此后文人学士进入该领域开辟了道路。

繁盛期的笑话集中于明代。明李卓吾有《藏书》、《焚书》传世,也有《开卷一笑》流传。清人“删其陈腐,补其清新,凡宇宙间可惜可笑之事,齐谐游戏之文,无不备载”,“人生世间,与之庄严危论,则听者寥寥,与之谑浪诙谐,则欢声满座,是笑真话之圣,而话实笑之君也。”{11} 这就是李卓吾所辑《开卷一笑》,亦即《山中一席话》之所由也。明冯梦龙纂《古今谭概》。冯梦龙,苏州府长洲县(今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对小说、戏曲、民歌、笑话等通俗文学的创作、搜集、整理、编辑的贡献十分卓越。所编“三言二拍”、《古今谭概》、《山歌》等十分闻名。冯氏生活于明万历年间,正是思想大解放的时期,学界与文坛涌现出李卓吾、汤显祖、袁宏道等一批个性鲜明的离经叛道的思想家、艺术家,他们纷纷提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见解。冯梦龙以通俗文学著称于世,其《古今谭概》是我国笑话之集大成。该书分门别类,全面系统,凡三十六部,如迂腐部、怪诞部、佻达部、颜甲部、谲智部、荒唐部等。{12} 每部前都有小序,颇有价值。另一部作品集《解人颐》最初编撰者不详,大约明嘉靖时期成书,清乾隆二十六年长洲人钱德苍增删后刊行于世。该书以“解颐”为宗旨,集诗文词赋、俚语俗谚于一书,“其精妙之处,常能令人捧腹或会心一笑。无论陶情遣兴、寄感抒怀,都使人悟出一种豁达乐观的人生主张与超脱气性。它劝人安分随时,怡养天真;淡泊名利,勿纵物欲……能起到喻人警世的作用。”{13} 这种思想与正统儒家思想大不相同,表现出超脱达观的人生态度。著名文人李卓吾、冯梦龙等人的加盟使“解颐”小传统获得大量的新鲜血液,也使“解颐”作品蔚为大观。

衰落期的笑话体现于清代至民国初期,虽为衰落,却是小盛而衰。这一时期,有不少笑话集或撰或纂,充分显示了笑话“诙谐”的社会效应。这一时期的主要笑话集有《事林广记》《群书通要·人事门滑稽类附嘲谑》《权子杂俎》《山中一席话》《露书·谐篇》《郭子六语·谐语》《雅谑》《笑林》《谐浪》《镌钟伯敬先生秘集·谐丛》《笑赞》《笑府》《广笑府》《华筵趣乐谈笑酒令·谈笑门》等。清代游戏主人编辑的《笑林广记》是中国笑话的又一集大成者,编者并非某一个人,而是清代的一批文人,该笑话集之素材多取自明清笑话集,或编者自行撰稿。此书分十二部,依次为:一古艳部、二腐流部、三术业部、四形体部、五殊禀部、六闺风部、七世讳部、八僧道部、九贪吝部、十贫窭部、十一讥刺部、十二谬误部。这种分类借鉴了冯梦龙《古今谭概》的分类。清代主要笑话集有《遣愁集》《增订解人颐新集》《笑倒》《笑得好》《广谈肋》《笑笑录》《嘻谈录》《笑林广记》等。这些作品集反映了笑话到清代呈现出一个小高潮。

四、时代性与“解颐”小传统

民初笑话随时代的发展而变化,表现出鲜明的时代性。其时代性突出地表现在符合时代的新主题,如讽刺时政、批判流行的一些错误观念、揭露女界丑恶现象等内容。

一是讽刺时政。批判腐败的政治,官场历来就是讽刺的对象,民初笑话亦然。民初文人有讽刺官吏的癖好,乐此不疲,并常常流露于笔端,见诸笑话。寄恨撰的《识时务之犬》与《释祈祷》是讽刺政治的两则笑话,前者讽刺君主立宪制,后者讽刺民初复辟帝制。前者曰:“某报时评中,有江西某代表投票事毕,摄影时旁有一犬,亦兴高采烈,作喜跃状。此犬尚且关怀国事,知现非行君主立宪不可,岂五省国民,竟不识时务乃尔耶?”后者曰:帝制成立,在京各当道拟延请教士祈祷,不意各教士竟不赞成。某乙解释说:“犹忆民国二年,京内外各教士,不尝广开祈祷会乎?其祈祷时,固已祝民国万岁,共和永固矣。今祈祷无灵,国体忽又变更,想天意已厌弃共和。教士欲重提起出尔反尔之言,以获罪于天也。”这两则笑话颇具民初的政治特色。而宋代的《贼诗》一则笑话更富哲理,诗云:“不问文官与武官,总一般。众官是做官了做贼,郑广是做贼了做官。”{14} 该笑话把做官与做贼相提并论,认为做官、做贼只是先后问题,没有本质区别,真是妙不可言。

二是批判当时十分流行的一些错误观念。如“伪自由”观念,激进主义思潮中的谬误观念,诸如社会主义思潮之误等。《恋爱之自由》记述某甲性喜渔色,除妻妾外,兼蓄姣童以自娱。一日,童与甲妻眉目传情,适为甲所撞见,大怒责妻。妻答曰:“男女虽别,嗜好一也。难道汝爱渠美,我独不可爱渠美乎?”悟非所撰的《自由结婚》,记述某父子二人,父亲开明,不拒自由结婚。儿子约七八岁,聪慧。一日,子问其父何谓自由结婚。其父答曰:男女两相爱悦,不俟父母之命,不藉媒妁之言,遽尔私订终生。其子闻言,跃然起曰:儿亦欲自由结婚。这一对话是中规中矩的,可是诙谐之处随之而至。其父以为儿童竹马相戏,或有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者。殊不知其意中女郎为其外祖母,子曰:“外祖母最爱儿,儿亦喜外祖母,儿得与外祖母结婚,于愿足矣。”作者评曰:“今之青年男女,误解自由,盲从欧俗,其智识又何异于此七八岁之童子耶?”《社会主义之窒碍》一则颇有意味。该笑话描述了两个情景,一是辩论情景,一是恶作剧情景。某甲,性格孤僻,开口就以主张社会主义自命。其友某乙乃滑稽家,调侃某甲曰:闻社会主义一切均破除畛域。甲曰:然。乙曰:君主张虽如此,诚恐言之非艰,而行之维艰耳。甲极力批判其非。乙不与甲强辩,乃表演一出恶作剧。一夕夜深,大敲甲门,甲与妻同在梦中惊起,甫启关,乙直入内房,定欲与甲妻同睡。甲大怒曰:汝其疯乎?抑病酒耶?乙笑答曰:我非疯,亦非病酒,无非实行社会主义,以为四万万同胞表率,想君程度已高至极点,必欢迎我,不作俗态也。甲闻言,至默然以应。《社会主义》(无愁撰),滑稽新语一则,记述某君游学归国,提倡社会主义不遗余力,主张共产主义,公妻制度,所至演说,闻者为之动容。有来报者,谓先生家中昨夜被盗,师母亦不知下落。先生闻言大骇,遣人四处探听。或谓先生曰:“先生日日唱道社会主义,他人之妻即先生之妻,先生之妻亦即他人之妻,何必介介。”先生急忙分辩道:“弟提倡社会主义与贱内无涉,何必与他作对呢?”{15} 这几则笑话是专门谈论“自由”主题的,有的涉及“伪自由”,有的涉及对“自由”的误解,有的涉及对“自由”的滥用,颇有价值。

三是揭露女界丑恶现象。无愁所撰的笑话《促进会》记述光复以后,伟人志士蓬勃兴起。某女子北伐队偕学生军有夜不归宿者,长官欲开军事会惩戒,以肃军纪。该女学生曰:“余等偕某某女士之夜出,实因某某女士创设女子促进会,甫经成立,有所商议讨论耳。”还说促进会之宗旨,“实合男女同胞結成一个极大团体,和衷共济,实力进行,认定目的,决定方针,提携促进于二十世纪大舞台上,产出一绝大怪物耳。”对女界丑恶现象的揭露不仅是民初笑话的主要内容之一,更是民初小说的主要内容之一。它表明清末民初传统价值体系轰然崩溃,新的价值观尚未建立时女界的混乱局面。

五、“逆转”机制与“解颐”小传统

民初笑话有其内在机制,“逆转”是其重要机制之一。这种机制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笑话中对立双方的“身份”的“逆转”,它常常见诸狡贼笑话,即狡贼凭借自己的机智狡黠“反客为主”。这一机制与“解颐”小传统具有内在联系,民初文人对这一机制不断发扬光大。就贼匪类笑话而言,其核心是“智窃”,正如有的笑话所言:“贼是小人,智过君子。”

民初文人拥有传统的价值观,不容匪徒贼人,常常用笑话予以讥笑讽刺。悟非所撰的《狡贼》与《狡匪》,都是讽刺贼匪的。这类笑话早就见诸中国古代笑话,如魏邯郸淳《笑林》中的《偷肉》、明江盈科《雪涛谐史》中的两则《狡贼》。《偷肉》云:“甲卖肉,过入都厕,挂肉著外。乙偷之,未得去,甲出觅肉,因诈便口衔肉云:‘挂著外门,何得不失?若如我衔肉著口,岂有失理?”《雪涛谐史》中的两则《狡贼》如下:

一贼,白昼入人家,盗磬一口,持出门,

主人偶自外归,贼问主人曰:“老爹,买磬

否?”主人答曰:“我家有磬,不买。”贼径持

去。至晚觅磬,乃知卖磬者即偷磬者也。

又闻一人负釜而行,置地上,立而溺。适

贼过其旁,乃取所置釜顶于头上,亦立而溺。

负釜者溺毕,觅釜不得。贼乃斥其人:“尔自

不小心,譬如我顶釜在头上,正防窃者;尔置

釜地上,欲不为人窃者。得乎?”

第一则笑话中的小偷偷取别人的肉却狡黠诡诈,蒙骗对方。第二则笑话讲述的是,偷磬者行窃时巧遇主人,急中生智,冒充卖磬者,逃过一劫。第三则笑话讲述的是,窃釜者“贼喊做贼”,十分风趣。这三则笑话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窃贼狡黠诡诈,先发制人。

悟非所撰的笑话《狡贼》讲述了贼某狡猾善扮,通过自己特有的手段盗取别人土猪的滑稽故事。贼某“窃人家土猪,而恐其鸣,为人所觉,乃先食以酒糟”,随后,他脱下自己的长衫,穿在猪身,两手握猪前蹄,如负人状,背之而行。路上如遇行人,就诈语曰:“吾劝你少吃两杯,你不信,今竟如何,苦我矣。”以便骗过行人,遂安然抵家。这则笑话采用白描手法,描绘了贼某偷盗土猪时所做所言,颇为滑稽。悟非所撰的笑话《狡匪》讲述的是匪某狡黠地夺走他人取暖手炉的故事。苏州城内有一年老富翁,须发斑白,冬日在门墙用云南白铜手炉取暖。一个跛足的人,手持一张药膏,蹒跚而至,恭请富翁,借其手炉烘化药膏,以便敷贴患处。“其人将手炉还富翁,翁正伸手来接,不意其人突将药膏向翁嘴黏来,翁急避,已无及,其人挈手炉飞奔而去。翁欲喊而嘴为膏药黏牢,如缄金人之口,丝毫不能出声。且膏药敷在胡须上,如胶入漆,急切不能扯下。迨扯去,其人已杳如黄鹤。盖匪徒涎翁手炉已久,以在闹市中,不敢用强硬手段,特乔跛足以诈取之,竟得如愿以偿,抑亦狡矣。”这则笑话与前一则笑话不同的是,匪某不是偷窃,而是公然智抢。

与前三则相比,从题材来看,民初的这两则笑话是对传统的沿袭;从内在机制上,智取也是对传统的传承,与邯郸淳和江盈科的这三则笑话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这五则笑话都揭示了贼、匪的小聪明,并给予辛辣的讽刺。不过,民初的《狡贼》与《狡匪》这两则笑话篇幅有所扩大,故事性更强,情节更生动,是三言两语式的古代笑话所不及的。

民初笑话“逆转”机制的另一种情况是故事情节的“逆转”,其喜剧效果产生于迷惑及其揭示,甚至继之而来的启示。例如寄恨所撰的《庸医出丑》与悟非所撰的《医生》就是如此。《庸医出丑》讲述:某庸医生涯鼎盛,虽杀人如草,其踵门求治者,亦不少减。有一天,其挂号先生亦略染微恙,恐某知而为之医,乃勉强作无病状,依旧为之挂号。及至寒热大作,不能支持,于是向某长跪不起。某知其病而慰之曰:“汝病我医,固分内事也,何下此大礼?”挂号者曰:“某不是请先生医,求先生不我医耳。盖先生不医,某病或可以不死,否则一经先生之手,某今生岂尚有生理耶?”这则笑话中的“迷惑”采用的是限制视角,限制于某庸医,他对自己的挂号先生跪求迷惑不解。挂号者求“不医”的举动,拨开了某庸医困惑的迷雾。挂号者跪求,在某庸医看来,理应是“求医”,而实际上是“求不医”,于是故事发生逆转。求“不医”的是自己的挂号先生,这就把某庸医之“庸”推向极致,也增强了逆转的程度。这种逆转是对庸医的辛辣讽刺。

《医生》比《庸医出丑》出色得多,前者先把庸医遮蔽起来,也是给读者设置迷雾,而后者不然。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阎王忽患奇病,默念阴间没有好医生,乃饬小鬼到阳世去请,挑选背后喊冤病鬼跟得少的医生。医生请到,背后只有一个病鬼,大喜过望,以为真是良医了。在阎王看来,判断良医与否的标准是医生背后病鬼的多少,背后只有一个病鬼的医生当然算得上良医。其实,良医是该笑话的一层迷雾,这层迷雾被随后的两句对话所戳穿。阎王问医生:“尔平日曾救活几多病人?”医生答曰:“不敢,不敢,小的初出茅庐,仅诊过一个病人,开过一次药方耳。”这是一个新医生,仅开过一次药方,仅医治过一个病人,这仅有的一个病人却成为病鬼。故事发生逆转,所谓的“良医”一下子跌入“庸医”的深渊。“只有一个病鬼”的标准成为无稽之谈。

“逆转”机制,或者是对立双方的“身份”的“逆转”,其“反客为主”往往收到很好的讽刺效果,或者是故事情节的“逆转”,其喜剧效果产生于迷惑及其揭示,甚至继之而来的启示。这两种“逆转”既有对传统的继承成分,又有创新的成分,使民初笑话充满生气。

六、“对比转换”机制与“解颐”小传统

西方学者认为,“诙谐就是一种产生喜剧性对比的判断”,“判断是惟一的一种力量,一种能阐明思想的力量,诙谐只有处于判断中才能获得其特有的形式及其所展示的自由领域。这样,那些隐藏的丑陋的东西一定会被人用观察事物的喜剧方式揭示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16} 民初文人深谙此道,他们的笑话经常采用对比机制来达到喜剧效果。

寄恨所撰的《僧家棒喝》讽刺不良僧人。有一个士人对一个僧人说:“吾辈俗家,难除烦恼,殊不及上人安闲自在。”僧人答曰:“吾等虽居方外,亦需结交官场,酬应富商,必面面俱到,方能得檀越欢心,大非易事。安能及居士之逍遥自在耶?”士人答曰:“如此说来,做了和尚,尚免不得一烦恼,奉劝吾师,曷不于出家当中,再去出家呢?”僧人闻而大惭。这则笑话仅仅三句对话,通过士人与僧人的对比,俗家与僧家的对比,(不)安闲自在与(不)逍遥自在的对比,出家(实质上没出家)与再出家的对比,讽刺了僧人不守僧道,进入尘世,往来于官商之间,唯利是图的丑恶现象。尤其是士人劝诫僧人“再去出家”所获得的喜剧效果令人惊叹。西方学者李普斯也强调对比的观点,他认为,“对比是存在的,但不是某种附属于这些语词的观点之间的对比,而是语词的意义与无意义之间的对比或矛盾。”他解释说:“对比得以产生,仅仅是因为……我们可以赋予对比以词的意义,但却不能赋予对比以意义。”民初文人没有这样的理论概括,却深深懂得这个道理。《僧家棒喝》中的“出家当中,再去出家”颇有意味,后一个“出家”否定前一个“出家”,其价值判断是该僧人尽管出家了,却与没出家无异,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僧人还需要“再去出家”。换言之,前一个“出家”失去其本来意义。这种“意义与无意义”之间的对比显得十分重要。

当然,对比本身也是有意义的,克勒普林认为:“诙谐是两种在某些方面相互对比的观念的任意联系和联结,其通常手段是语词联系。”民初文人有此观念,并运用于自己的笑话创作中,例如倪轶池所撰的笑话《定情诗》:一位老翁饶有风趣,行年八十,而纳一个二九青春之雏姬。定情之夕,老翁赠之以诗,曰:“我年八十卿十八,卿自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恰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妙语天成,闻者谓之绝倒。现实生活中并不缺乏类似的事例,诸如82岁老翁娶28岁女郎,72岁老翁娶27岁女郎。这则笑话突出“八十”与“十八”的对比,突出老翁与雏姬年龄相隔“一花甲”的对比。这种词语的联系是笑话倾倒他人的关键所在。又如,李定夷所撰的笑话《无资本金之商业》,把无需资本金的卖国奴与妓女相对比,认为“无财而贾惟妓女之皮肉生涯”,而卖国奴“何尝需分文之基本金,十万,廿万,得之犹反手耳”。妓女虽卖身但不卖国,不仅不卖国反而爱国,“近日爱国储金发起,妓女尚有输捐者,卖国奴去妓远矣”。这里的对比既体现相似性,又体现差异性,并将二者有机融合,以达到喜剧效果。卖国奴与妓女的相似性是“无财而贾”,其差异性是卖国奴“卖国”,而妓女则“爱国”。“卖国”与“爱国”凸显作者的价值判断和褒贬立场。

民初笑话“转换”机制是指“语意转换”,这种机制得益于汉字与汉语自身的特点,同样的词语在不同的语境中会表达不同的意义,或通过意义引申产生诙谐,或透过字面另有其意而产生讽刺。这种“语意转换”可谓民初文人的拿手好戏,他们在民初笑话中运用自如,诙谐由此而生。然而,他们不是为了诙谐而诙谐,而是要表达一定的思想,对社会各色人等或各种丑恶现象或批判,或讽刺。“语意转换”机制在民初笑话中常用,我们用寄恨所撰的《博士通文》与诗隐所撰的《草包》两则笑话来略窥一斑。

笑话《博士通文》讲述的是这样的故事:有二个士人到茶室品茶,堂倌开水稍迟,他们就敲碗拍桌,搭尽架子。堂倌不耐曰:“二位虽算士子,堂倌亦是一个完全国民,况且也称得士子,一样名称,何分尊卑乎?”士人骇而问曰:“汝恶可称士?”堂倌笑答曰:“某闻读书人当博览群书,难道二位先生连《水浒》也未曾看过,擅敢与茶博士争衡么?”《水浒》中的“茶博士”是茶店伙计的雅号,这里借用过来对士人进行了辛辣地讽刺。弗洛伊德认为,构成诙谐的“技巧”是思想。思想要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才能变成使我们捧腹大笑的诙谐呢?是词语,尤其是合成词。非诙谐性表达的词语被转换为诙谐性表达的词语,这个是关键。“诙谐之所以成为诙谐的特征及其引起大笑的力量正是取决于这种言语的结构。”{17} 合成词“茶博士”由“茶”与“博士”复合而成,“博士”是指博学之士,意指士人,在这里特指到茶室品茶的两位士人;“博士”之前缀以“茶”字构成新词,意指德行堪比士人的茶店伙计。这则笑话通过“茶博士”這一合成词,不仅把两位品茶的士人和堂倌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把二者的德行进行对象,以达到诙谐讽刺的喜剧效果。

笑话《草包》则批判草莽武人大发横财之不公。辛亥革命后,某甲乙昆仲二人,虽然胸无点墨,却位居显要,功名富贵兼而有之。他们在家乡大兴土木,新屋落成,拟撰一方堂匾。这一天,宴请宾客,张灯结彩,金碧辉煌。堂前修竹森森掩映,尤为生色。有一客人以“竹苞堂”奉题,众客和之。主人感谢不尽。其实是以“两个草包讥之”。根据上下文,堂匾“竹苞堂”含义十分明显,尤其是“苞”字,其“草包”之意不难看出。这是民初笑话常用的“技巧”,颇有文字游戏的味道。诙谐的“技巧”即诙谐得以形成的过程,可能被描述为“伴随着替代词的形成的凝缩”,而替代词的形成存在于“合成词”的构建之中,合成词的含义可以根据上下文关系迅速获得理解,它是诙谐致笑效应的中介。合成词的建构是为了表达新的意义,就笑话而言,是为了达到诙谐的喜剧效果。

民初笑话在当时乃至其后均产生了较大影响。20世纪40年代,上海新大陆书局出版的《摩登大笑话》一书,是《广笑林》的另一种版本。2008年,侯宝林的女儿侯錱编辑出版的《侯宝林旧藏珍藏本民国笑话选》,为侯宝林先生一生珍藏的民国笑话,这些笑话出自《笑经》《摩登大笑话》《千金一笑录》《新笑林》《时代笑话五百种》等。侯宝林是我国第六代相声演员,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以《小说新报》所载笑话为代表的民初传统派文人的“笑话”成为他相声表演艺术的源泉之一,也显示出民初笑话旺盛的生命力。清末民初徐卓呆撰写的《笑话三千》影响甚大,不断再版,直到上世纪末一些出版社还竞相出版,如1935年上海中央书店版,1986年和1998年长沙岳麓书社版,199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版等。被五四新文学所激烈抨击的民初传统派文人,并非没有其文学贡献,至少从“解颐”小传统的继承和发展的脉络来看,不无价值和意义。当然,新文学家中也有例外者,如周作人十分重视“笑话”。1933年,他在《论笑话》一文中指出,笑话古已有之,后来不知怎地为士大夫所看不起,“《隋经籍志》中著录魏邯郸淳的《笑林》三卷,至唐有侯白的《启颜录》,宋初所编类书中尚多引用,但宋朝这类的著作便很少,虽然别方面俗文学正逐渐生长,笑话在文学中的地位却似乎没落下去了。明朝中间王学与禅宗得势之后,思想解放影响及于文艺,冯梦龙编《笑府》十三卷,笑话差不多又得附小说戏曲的末座了,然而三月十九天翻地覆,胡人即位,圣道复兴,李卓吾与公安竟陵悉为禁书,墨憨斋之名亦埋没灰土下,《笑府》死而复活为《笑林广记》,永列为下等书,不为读书人所齿,以至今日。”{18} 周氏简单勾勒了我国笑话发展的大体轮廓。不仅如此,他还试图让笑话在文艺及民俗学上恢复一点地位。他曾说自己有多种计划,“一辑录古书中的笑话,二汇集民间的笑话,三选取现存的笑话书,第一种考古的工作非我现在所能担任,第二种学业虽更繁重我却愿意投效,不过成功须在将来,到那时再说,目下所做的便是那第三种的玩意儿了。”{19}

庄不如谐,避庄趋谐,这是人之常情。明代冯梦龙所编的《古今谭概》问世后,问津者少。他便改名为《古今笑》,并亲自撰写序言,重刻后销路甚佳,“同一书也,始名《谭概》,而问者寥寥;易名《古今笑》,而雅俗并嗜,购之惟恨不早。是人情畏谈而喜笑也,明矣。”{20} 同一部作品,名称不同,社会效果大不一样,其实质是庄不如谐。笑话这种文艺形式,在清末民初大量涌现,形成一个小高潮。我国笑话源远流长,前后一脉相沿,从先秦寓言,到宋代解颐、开颜故事,到明代笑话集,乃至清代笑话集,形成我国的“解颐”小传统。以《小说新报》所载“笑话”为代表的民初笑话就是这种小传统的延续和新变。

注释:

① 罗伯特·雷德菲尔德:《农民社会与文化》,王莹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95页。

②{12} 冯梦龙:《古今谭概》,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9、1207页。

③ 雷勤风:《大不敬的年代——近代中国新笑史》,许晖林译,台北麦田城邦文化出版社2018年版。

④⑩{11}{14} 王利器辑录:《历代笑话集选》,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1、151、146、123页。

⑤ 王捷、毕尔刚:《中国先秦笑话研究》,《笑话研究资料选》,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印行1984年版,第93—94页。

⑥ 吴趼人:《俏皮话·自序》,《吴趼人全集》第7卷,北方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47页。

⑦ 吴趼人:《月月小说·序》,《月月小说》1906年第1期。

⑧ 吴趼人:《吴趼人哭》,魏绍昌主编:《吴趼人研究资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70页。

⑨ 吴趼人:《近十年之怪现状·自叙》,《吴趼人全集》第3卷,北方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99页。

{13}{20} 逸宁:《前言》,《解人颐》,三环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页。

{15} 无愁:《社会主义》,《小说新报》1915年第1期。

{16}{17} 参见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第3卷,长春出版社2004年版,第179—180、186页。

{18} 周作人:《周作人民俗學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52页。

{19} 周作人:《苦茶庵笑话集·序》,《笑话研究资料选》,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印行1984年版,第170页。

作者简介:张雪花,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浙江金华,321004;付建舟,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与江南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双龙学者特聘教授,浙江金华,321004。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