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的前进方向:智能社会

2020-07-23 06:18杨述明
江汉论坛 2020年6期

摘要:人类社会正在从工业社会走向智能社会,新世纪以来这种趋势越来越鲜明。这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必然规律,也是以计算机、人工智能、互联网等领域所发生的智能革命为主要推动力的再一次社会变迁与转型。智能社会延续农业社会、工业社会的种种基因,又在诸多核心领域发生突变而改变了全社会各领域的存续和运行状态。对于人类来说,这既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社会变革,更是人类文明史的又一次飞跃。这样一种社会如何去面对、去建设、去治理,是对人类自身的严峻考验。与农业社会转型为工业社会不一样,工业社会走向智能社会是全面的变迁与转型,其速度、广度和深度都将超出人类的想象,做好前期的理论准备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智能社会演进过程中,首要的是立足社会建设与社会治理的关键领域,敏锐地捕捉社会智能化的新变化,顺应人类社会的演进趋势,把握智能社会的基本特征与运行规律。

关键词:人类社会;智能社会;智能革命;社会变革

中图分类号:C9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06-0038-14

放眼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我们虽然还穿着十多万年前发明的衣服,吃着万年前驯化的水稻,用着四千年前的勾股定理和三百多年前的牛顿力学,乘着一百多年前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但是人类社会的确走到了另一种别样状态——智能社会。毋庸置疑,人类走到了又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在经历工业现代化高度发展之后,上世纪末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人类开始焦虑地深思:我们未来到底需要什么?我们接下来会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球与社会?伴随着种种纠结和思考,互联网、计算机、人工智能、感知系统、物联网、移动通信、空间地理信息、量子技术、新材料、新能源、新生命科学、类脑神经系统、区块链、云计算、无人机器、电子商务、工业互联網、数字政府、智能教育、智能医疗、智能金融等智能革命,全方位全领域瀑布般地激荡着我们的生产生活,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社会结构、社会组织、社会秩序、社会运行方式,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迅猛地发生着不可知的巨变。我们在阵阵眼花缭乱的眩晕之后,可以清醒地发现: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人类即将面临的智能社会的真实面目,揭开其神秘的面纱,探索把握其运行的客观规律。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够在有别于工业社会的智能社会好好地工作和生活,认真负责地建设好新的智能社会。

一、智能社会概念的提出和发展

人类整体走向智能社会,这是社会遵循规律自然运行的结果。虽然人类社会形态的每一次更替所展现出的姿态不一样,但是社会的每一次转型都会带给人类无限的福音与惶恐,这也许正是人类社会自身运行的必然,也是人类由来已久的对于社会变迁与转型的渴望与恐惧。人类对社会整体转型的这种悖反心理,使许多国家与历史机遇擦肩而过,从而陷入无尽的灾难与痛苦之中,也有一些国家能够在社会巨变中顺应社会演化趋势、引导社会前进步伐,从而实现了社会进步、人民幸福。工业社会从农业社会走来是如此,智能社会从工业社会走来必然同样如此。如果说人类从农业社会转型为工业社会中学到了什么,并以此为指导更好地走向智能社会,那么最为重要的可能就是必须深刻认识智能社会的内在本质、基本特征和演进趋势。当然,社会并非是按照人类的想象设计出来的,它一直按照自身的运行规律在发展,但人类并不会对此束手无策,完全被动适应。人类可以从既往历史中寻找规律,从现实社会事实中分析规律,从社会演进的趋势中把握规律,在遵循人类社会整体发展规律中逐步准确地作出判断与选择。

(一)我国智能社会概念的提出

智能社会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术概念,在我国的提出和使用最早始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童天湘1989年发表的《未来社会应是智能社会》、1992年所著的《智能革命论》和1996年出版的《点亮心灯——智能社会的形态描述》。童天湘认为,在世界新技术革命以前,人们所进行的只是能量革命。这包括从原始社会的人工造火(第一次能量革命)到近代蒸汽动力发明所开始的第二次能量革命。第二次能量革命创造的成果使人类进入了工业社会,包括蒸汽时代的初级工业社会、电气时代的中级工业社会和原子时代的高级工业社会。整个能量革命使人类从生物圈进到技术圈,相应地从农业社会走到工业社会。工业社会是一种高能结构的社会,高能必然导致熵增——产生污染,最终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走向对抗,“地球村”危在旦夕。摆脱困境的出路在于从能量革命转向智能革命。智能是人改造物质、变换能量和处理信息的综合能力。掌握高新技术知识的人在创新中所产生的力量,就是智能的体现。有了智能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污染。如果说以往工业社会的能量革命造出了一个高熵社会,现在的智能革命则借助智能、智慧改变了社会的高能结构,走向低熵社会——智能社会。从工业社会走向智能社会,意味着人类从技能圈走向智力圈。相应地,人类实践的社会支点也发生了转移,从能量支点(工业社会)转移到智能支点(智能社会)。借助于这一转移,人与自然的关系便由以往的对抗转变为和谐。这样一来,智能革命、智能社会便标志着人类历史发展的一个大转折——从人类前文明史走向人类后文明史。① 智能革命导致社会智能化,由此出现了智能社会。智能社会的本质特征是高智力结构,因此可称之为高智社会。与所谓信息社会不同,决定智能社会发展的关键性因素不是一般的信息和知识,而是新知识和高智力。高技术特别是智能技术使高智力成为生产力,改变了产业结构,也改变了生产方式,以致改变了一直以直接劳动为基础的社会。高智能社会不仅是智能人的社会,也是智能机的社会,应该说是人机共生的社会。②

很显然,童天湘已经将智能社会看作继工业社会、信息社会之后的另一种社会形态,而且这一社会转型是智能革命的产物。在童天湘这里,对于智能社会的源动力、基本特质以及演进趋势都有较为系统的论述。因此,童天湘关于智能社会的探索是以智能社会为研究对象的学术开端。在童天湘之后,从20世纪末至新世纪初期,国内学术界将智能社会作为专门对象的系统性研究再也没有出现过,甚或零星观点也很少见,大多研究范围集中于支撑智能社会演进的技术性、产业性领域。

(二)我国智能社会概念的发展

历史跨进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我国在互联网、移动通信、大数据、超级计算、云计算、空间地理信息系统、人工智能等领域实现了重大突破,并快速、深度地与经济、产业和社会链接融合。在此背景下,一批注重理论探索的新型科技实业开创者,如任正非、马云、李彦宏、马化腾、吴军、李开复等实业家,依托其所开发的平台,在科技实业创新实践中不断书写智能社会探索的新篇章,这也成为这一时期智能社会理论研究新的时代特征。

任正非认为,人类社会要转变为智能社会,这是一个客观规律,谁也无法阻挡。人类社会正处在一个转折时期,未来二三十年内将变成智能社会。这个时期充满了巨大的机会,没有方向、没有实力的奋斗是不能产生价值的。没有正确的假设,就没有正确的方向;没有正确的方向,就没有正确的思想;没有正确的思想,就没有正确的理论;没有正确的理论,就不会有正确的战略。③ 信息通信(ITC)是智能社会最重要的基石,正是有了先进的ITC技术,智能社会的万物感知、万物智能和万物互联才能得以实现。④ 什么是智能社会?华为认为,万物互联、万物感知、万物智能是智能社会的三大基本特征。未来,从智能家庭到智能工厂、智能生产,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将走向智能化,而超宽带是智能社会的基石,也是行业数字化的基础。超宽带时代全面到来,将夯实智能社会之基。⑤ 马云认为,随着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开启了从IT时代向DT时代转变的新进程。在多个论坛和采访中,马云反复地就智能社会发表了自己独特的观点:“智能社会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喜欢的人看起来都好,不喜欢的人看起来都是问题,这是我们人类的本性。人类社会进入智能社会也是一样,有很多人特喜欢,也有很多人反对,反对的人总能提出很多威胁的理论,支持的人也能找出各种理由,这是未来,这是趋势。我认为这种东西你没办法停止它,你只能拥抱它,改变自己,适应它,我们不能改变未来,那就学会改变自己,我认为人工智能,你是改变不了的,这是一个巨大的趋势,你只能改变自己。”⑥ 李彦宏2017年4月出版了《智能革命:迎接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经濟与文化变革》一书,将人工智能定义为堪比任何一次技术革命的伟大变革,并且明确提出,在技术与人的关系上,智能革命不同于前几次技术革命,不是人去适应机器,而是机器主动来学习和适应人类,并同人类一起学习和创新这个世界。智能革命正带来人机关系的变化,未来机器不再是单纯的工具,而是有可能帮助甚至部分代替人进行决策。智能社会背景下的经济形态已经发生根本变化,大数据、互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科技革命,不仅将彻底地改变传统农业、工业等形态,而且催生出新的商业模式,并改变着人类社会的存在和运行方式。马化腾也认为,人工智能发展将会给人类带来以“AI+”为标志的“普惠型”智能社会。总之,这一时代造就了一大批精英人才,他们完美地将科学技术与经济社会发展的时代需要结合起来,在引领和推动智能社会演进的同时,更为人类社会进步特别是新时代的现代化建设开辟了一条道路。

在同一时代,一批科技工作者、社会科学工作者和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敏锐地洞悉社会变化趋势,对智能社会的发展规律进行了一定的探索,为进一步的学术研究提供了新视角和基本积累。原中国科协党组书记尚勇认为,智能社会是工业社会与信息社会广泛深度融合、技术全面更新换代、产业系统升级、经济社会结构深刻调整演进而成的新的经济社会发展形态,融合、协同、共享、共治是其鲜明特征,对人类生产、工作、生活方式将带来新的深刻变革。⑦ 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电子学会副理事长徐晓兰认为,人工智能经过了60余年的发展,中国人工智能也从产品智能化向社会智能化转变,这标志着中国的人工智能正在加速迈入性能升级、应用深化的2.0发展阶段,也更加接近人类智能。智能社会是继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之后出现的高级社会形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未来,人工智能将在人类社会中发挥出日益显著的战略性、主导性、基础性作用,智能将成为与土地、劳动、资本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新生产要素,催生出智能经济、智能生活、智能治理等,勾勒出智能社会的全景图。⑧ 国家创新力评估课题组自2015年以来组织近300位院士及专家,对我国在信息技术、智能材料、智能制造、智能能源、智能生活等重点领域的科学、技术和产业创新力进行了研判与评估,从多个侧面分析和揭示了我国在这些领域重点方向的科技发展水平及国际定位。课题组2017年5月出版的著作《面向智能社会的国家创新力——智能化大趋势》,其序文题目直接就是《抓住智能革命先机,乘势跨进智能社会》,并开宗明义地指出:“显而易见,升级版的人工智能科技是智能革命的龙头和主线,将带动众多学科走向繁荣,引发众多领域技术更新换代;更重要的是将引发产业革命风起云涌,带来人们生产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推动人类社会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向智能社会进行历史跨越。”⑨ 该课题组的这次研究及其结论,与其说是对国家创新力进行的评估,毋宁说是对人类正在走进智能社会的一次科学判断。

近年来,我国政府围绕科技创新、智能革命和产业革命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战略性文件,对于智能社会建设所涉及的主要领域作出了一系列科学部署,特别在2017年7月8日国务院印发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指导思想部分,第一次在国家文件中明确提出了“智能社会”概念:“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以加快人工智能与经济、社会、国防深度融合为主线,以提升新一代人工智能科技创新能力为主攻方向,发展智能经济,建设智能社会,维护国家安全,构筑知识群、技术群、产业群互动融合和人才、制度、文化相互支撑的生态系统,前瞻应对风险挑战,推动以人类可持续发展为中心的智能化,全面提升社会生产力、综合国力和国家竞争力,为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和世界科技强国、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提供强大支撑。”⑩

(三)西方智能社会理论隐含于科技革命进程

从世界智能革命发展历史的视角来考察,智能社会演进的逻辑起点应该是上世纪“二战”后西方的新一轮科技革命。随着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计算机、软件设计、人工智能、互联网、集成技术、感知技术等代表的新技术革命的深度推进,一大批科学家、工程师以及经济学、社会学专家为智能社会演进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其中主要代表人物有:“计算机之父”冯·诺依曼,“图灵测试”的设计者麦席森·图灵,信息论鼻祖克劳德·香农,摩尔定律的发现者戈登·摩尔,“人工智能之父”约翰·麦卡锡、马文·明斯基和赫伯特·西蒙,控制论鼻祖诺伯特·维纳,人工智能符号主义学派的创始人艾伦·纽厄尔,“互联网之父”蒂姆·伯纳斯·李和温顿·瑟夫,“晶体管之父”罗伯特·卡恩和威廉·肖克利,微芯片的发明人杰克·基尔比,感知器算法的发明人弗兰克·罗森布拉特,微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库兹韦尔定律和奇点理论的提出者雷·库兹韦尔等。这些科学巨匠,不仅在科学技术领域和产业应用领域推动智能社会翻山越岭一路前行,而且在思想理论空间引领拓展,为我们铺就了前进道路的基石。

二、智能社会演进的基本轨迹

如果把智能革命作为支撑智能社会演变的主要因素来分析的话,初步可以从十个方面的科技发展与社会应用事实中探究智能社会演进的基本轨迹。

(一)图灵测试

如果科技革命影响社会变化需要一个历史节点来作为标志的话,“图灵测试”无疑应成为从工业社会开始走向智能社会的第一个理论源头。1950年10月图灵发表了一篇题为《机器能思考吗?》的论文,提出了划时代的“图灵测试”设想。“图灵测试”把人的思维与机器的判断统一起来了,并设法去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将工业社会的自动化高级阶段提升转化为人工智能新时代,其实质上也就开启了一种新的人类社会关系——人机关系的探索和研究。因此,“图灵测试”从一定意义上看,应该是工业社会与智能社会的历史逻辑交汇点。

(二)达特茅斯会议

1956年8月,在美国汉诺斯小镇宁静的达特茅斯学院中,约翰·麦卡锡(John McCarthy)、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人工智能与认知学专家)、克劳德·香农(Claude Shannon,信息论的创始人)、艾伦·纽厄尔(Allen Newell,计算机科学家)、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等科学家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个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主题:用机器来模仿人类学习以及其他方面的智能。会议足足开了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大家没有达成普遍的共识,但是却为会议讨论的内容起了一个名字:人工智能。1956年也就成为了人工智能元年。很显然,这次会议进一步论证了“图灵测试”,并将重点聚焦到人工智能,从而奠定了智能革命的理论基础。

(三)人工智能

留英学者刘伟将人工智能放到人类文明的历史中去认识,这是对人工智能社会意义的全新定位。他认为,“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人类四大文明分别聚集于人与物、人与神、人与人、人与环境相互之间的关系,而现代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与人与物之间密切相关。……人机交互的本质是共在,即‘being together。人把自己的优点与机器的长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人机融合智能或人机混合智能,这是一个更有力、更具支撑性的发展趋势。其实,‘人机交互或‘人机混合智能,都是不准确的词,最准确的词是‘人—机—环境交互系统,因为人和机器及物质,其交互是不完整的,其交互是通过环境这个大系统来进行的,所以人—机—环境系统工程,可能是未来的一个主要研究方向。”{11} 刘伟将人工智能放在人类文明的高度来阐释,放在人类社会大环境系统中来认识,也是想表明人工智能是人类社会演进的一种重要标志和动力。虽然从图灵测试、达特茅斯会议开始,人工智能60多年几经风雨、大起大落,但时至今日,它毋容置疑地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发挥着重大作用,并展现出无穷无尽的巨大潜能。可以预测,人工智能必将成为智能社会标志性的科学技术和智能社会演进的直接动力。

(四)互联网

互联网始于1969年的美国,也称因特网。虽然最初的目的主要是为军事服务,但其一经问世就显现出改变社会的不俗特质。它将网络与网络之间串连成庞大的网络架构,又将人类进行深度捆绑,使其成为一个一个相互联系的网络群体,从而构成一个被称之为“虚拟社会”的网络社会结构,深刻地改变了实在社会的运行方式。就像美国学者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吉斯(Nicholas A. Christakis)和詹姆斯·富勒(James H. Fowler)在其著作《大连接:社会网络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人类现实行为的影响》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我们的链接关系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像凶手和器官移植这类不常见的事情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们感觉如何,我们经历哪些事情,我们跟谁结婚,我们是否生病,我们挣了多少钱,以及我们是否投票等,这些事情全都取决于我们聚集在一起的链接关系。社会网络传播快乐、宽容和爱。社会网络影响着我们的选择、行为、思想、情绪,甚至是我们的希望。影响有大有小,但社会网络对我们产生影响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的链接关系,并不局限于我们认识的人。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可以启动链式反应,并最终连接到我们,就像遥远的波浪最终冲到美丽的海岸一样。”{12} 互联网与所有科技进步一样,最初是以工具的身份出现的,而登上社会历史舞台后却成为驱动社会运行的主要角色。

(五)计算机

计算机出生比互联网要早,或者说互联网应该是计算机衍生的后代之一。能够称之为计算机时代的应该是上世纪40年代。虽然20世纪早期计算机理论和技术已经出现,但应用到现实场景,准确讲始于1946年2月14日由美国军方定制的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ENIAC,Electronic Numerical Integrator And Calculator)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问世。计算机来到人间,意味着人类真正开始走进了人机共同计算的时代。吴军说:“电子数字计算机的诞生,不仅是20世纪最大的技术进步,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次飞跃。在人类历史上,只有很少的几项发明(比如人工取火、轮子、瓷器和印刷术)能够像计算机一样,让我们对它产生如此之大的依赖。今天计算机的功能早已超越了科学计算,它存在于我们的城市,存在于我们家中的每一个角落,而且从城市的交通指挥,到飞机、火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从商场、银行的收款机和结算系统,到办公室和家用的各种电器,都由计算机在控制。”{13} 随着超算能力的指数级增长,以及社会全领域的迫切需要,计算机已经远远超出科学技术领域,就像人类大脑一样,已经成为智能社会运行的“社会大脑”。

(六)移动通信

移动通信从上世纪20年代出现到今天,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而在中国则是上世纪末期才开始发展的。移动通信技术经历了模拟传输、数字传输、互联网通信、个人通信、现代无线移动通信五个发展阶段。现代无线移动通信技术,是计算机、人工智能与移动互联网等新一代科技融合发展的重要成果。现代移动通信技术经过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的发展,目前已经迈入了第五代,即5G移动通信技术广泛应用的阶段。现代移动通信技术也是目前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社会活动方式的几项主要技术之一。在中国,移动通信虽然起步很晚,但发展迅猛,在第四代就赶上了世界先进水平,第五代已经走到了世界前列,甚至引领全球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与应用。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移动通信的发展对人们的生活、生产、工作、娱乐乃至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30年前幻想中的无人机、智能家居、网络视频、网上购物等均已实现。当前世界上中国、美国、欧洲等主要大国和地区在5G领域展开白热化博弈,便充分证明了现代移动通信的极端重要性。现代移动通信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坚实支撑,也同时成为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促进经济发展、社会和谐、民生保障的基础性公共物品。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现代移动通信已经成为智能社会的主要基础性技术支撑。

(七)物联网

物联网(IOT)是通过各种信息传感器、射频识别技术、全球定位系统、红外感应器、激光扫描器等各种装置与技术,实时采集任何需要监控、连接、互动的物体或过程的声、光、热、电、力学、化学、生物、位置等各种实时实景实事信息,通过各类网络接入,实现物与物、物与人、人与人的泛在连接,实现对物品、过程、场景的智能化感知、识别和管理,使所有能够被独立寻址的普通物理对象形成互联互通的网络。物联网将传统物流与互联网结合、与移动互联网融合,实现了万物感知、万物互联,不仅彻底地改造了传统物流产业,更是使经济领域之间以及与社会领域广泛深度融合,实现了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的巧妙交互结合,拓展了人类活动空间,改变了人类社会生活与演进状态。物联网已经成为我们生产生活须臾不可离开的基础设施,同时也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最具优势的重要领域之一。中国经济信息社发布的《2018—2019中国物联网发展年度报告》显示,我国在芯片、传感器、智能終端、中间件等领域已取得大批研究成果。光纤传感器、红外传感器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超高频智能卡、RFID、北斗芯片技术水平大幅提升,MEMS传感器实现批量生产,物联网中间件平台、多功能便捷式智能终端研发取得突破。赛迪顾问公司预计,2019—2021年,中国物联网市场规模将保持20%以上的增长速度,2021年市场规模将达到26251.3亿元。目前,物联网已经处于从局部互联向万物互联发展的成熟阶段。很显然,从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角度看,物联网被视为新一轮信息产业浪潮、智能革命演进和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组成与核心支撑。

(八)空间地理信息

空间地理信息技术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一门新兴技术,70年代中期以后在我国得到迅速发展。空间地理信息技术主要包括卫星定位系统、地理信息系统和遥感等理论与技术,同时结合计算机和通讯技术,进行空间数据的采集、量测、分析、存储、管理、显示、传播和应用等。空间信息以地球空间中各个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元素为载体,在结构上具有圈层性,各元素之间的空间位置、空间形态、空间组织、空间层次、空间排列、空间格局、空间联系以及制约关系等均具可识别性。地理信息系统(GIS)、全球定位系统(GPS)和遥感测绘技术(RS)三大技术构成的空间地理信息技术,与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并称国际三大科技前沿领域。当今世界,各个国家都把空间地理信息技术作为主战场,并视其为世界未来博弈的主要空间资源。它不仅是国家安全和未来发展的重大领域,同时也是未来人类活动的重要空间。我国自主研发建设的北斗系统,2020年6月23日最后一颗三号全球组网卫星顺利进入预定轨道。发射任务圆满成功,标志着北斗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在轨部署完成,我国已经成为世界上四个全球导航系统的主要成员。这一技术革命必将极大地提升我国的综合实力。中国科学院院士周成虎在《光明日报》上撰文指出:“今天,地理信息已在资源开发、环境保护、社会安全监控等领域得到广泛应用。人们所看到的一切人、事、物都和地理信息联在一起,载人航天和探月也都用到GIS。如果再向前思考,未来人车融合,人们需要的是不是高清地图加上空间智能,并由此驱动无人驾驶?所以说,下一代的地理信息建设和应用将会进入全空间的时代。笔者相信,未来地理信息产业将会进入一个无比辉煌的时代,进入地理空间的智能时代。”{14} 可以预期,未来人类面临的社会必然是全球一体化、人类与自然一体化甚至人类与空间一体化,这也许就是未来智能社会的时空状态。

(九)商业模式创新

如同工业社会科技革命首先影响产业革命进而影响社会各个方面一样,此次的智能革命毫无疑问必然首先冲击产业领域。20世纪中叶以来,以微软、苹果、亚马逊、谷歌、雅虎、脸书、优酷等互联网企业为牵引,中国的阿里巴巴、华为、百度、腾讯、小米、京东、新浪等一大批世界级平台产业迅猛兴起,从而改变了世界经济运行的商业模式。同时,各国围绕传统制造业改造升级,不断探索“互联网+”、“互联网+智能化+”等商业改造模式,构建庞大的互联网工业平台体系,使制造业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迅速转型与提升。借助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现代服务业商业模式同样得到彻底转变,数字银行、数字商业、数字餐饮、数字码头等新模式触及产业的每一个角落。从历史发展角度看,目前所有的改变都只是刚刚开始,经济领域、产业结构、商业运行等方方面面还将随着智能革命的深度推进而发生颠覆性变化。这是未来智能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需要人类慎重思考和应对。高金波在《智能社会——打造未来全新商业版图》中,很巧妙地运用对话交流的方式讲述了智能社会的一切变化特征,其中“企业主”在回答“工程师”的问题时是这样谈论金融的:“金融中心、传统股市、券商、投行都是非互联网时代的产物,在非互联网时代,有钱人聚集在某一城市,才能够实现资金的快速集结,才能够实现资本对产业的有效支持。而在互联网时代,货币集结方式已经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余额宝上线一年多,用户过亿,筹集资金量超过1亿元,这显然比任何券商和金融中心筹集资金的能力都更加强劲。去中心化本质上就是去垄断化。”在谈到农业商业模式时,高金波浪漫地将智能农业与智能城市结合起来,认为在智能社会,农业将成为互联网链接中最美丽的产业。{15} 在智能社会背景下,所有产业形态、经济运行模式甚至是经济制度体系,都将在传统解构的基础上,不断演变创新、创意、创造的精彩场景。

(十)社会场景演变

事实上,随着智能机器人、物联网、云计算、人机交互、智能材料、智能能源、脑科学与类脑智能以及新生命科学等科学技术研究与应用的整体性、系统性突破,智能社会正在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向我们走来,并在许多领域深度地改变着我们所处的经济社会结构和状态。本次科技和产业革命不同于前几次,它不是基于某一项技术的突破而发生,而是多学科重大科学问题多点突破、各学科竞相领跑、尖端技术融合汇聚,不断创造新技术、新产品、新业态和新模式,并由此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地由量变转向质变,形成创新驱动、开放共享、结构优化、绿色发展、以人为本的新型经济形态,并促使人类的生活、生产和社会运行模式发生重大变革。如果我们从与之相适应的国家治理顶层设计的战略角度观察,智能社会既传承工业社会、信息社会基因,又呈现出鲜明的新时代新特色。智能社会是万物互联的社会。在这样一个社会,人、物、数据和秩序由互联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实现了人与人、人与物以及物与物之间的互联,感知无处不在,连接无处不在,数据无处不在,计算无处不在,与人类相关的所有行为都将在有意和无意之中留下完整的记录,社会的生产工具、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将在不断的学习、演化和习惯养成中得到重构。{16} 也就是说,此次科技革命与先前工业革命的逻辑起点和路径完全不同,它一开始便全方位地触动经济变革与产业变革,一开始便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对人类社会运行方式产生颠覆性影响。如此看来,所谓智能社会,实质上从一系列颠覆性的科技变革与经济社会融合,便开始了它的历史演变进程。

以上十个方面的内容,在逻辑上有三个维度:其一,历史节点。一种社会形态转型为另一种形态,不可能是某一天发生的,它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会有一些质变点可以视为标志,比如工业社会的蒸汽机、英国的毛纺业、电话电报、电力能源等。在工业社会向智能社会演变的过程中,可以成为标志的事实有很多,但图灵测试和达特茅斯会议应该是其代表性标志。虽然这两个重要历史事实似乎都反映出人工智能在当时并不起眼,但它们堪称智能社会的历史起点。其二,关键科技领域突破。历史上任何科技革命,最终都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大变革,促进人类文明的大进步,引起社会形态和结构的大变化。机械化替代、增强、延伸了人类的体力,信息化大大增强、替代并延伸了人类的感知力和简单脑力,而智能化将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增强人的智力。{17} 按照这种逻辑反向推演可能會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是在社会正常演进的历史过程中,任何社会发生转型与变迁,必然是科学技术在某一些领域取得突破,从而影响产业经济,进而影响社会、政治、文化领域,并逐步过渡到社会形态的变迁。纵观世界历史,除非战争、暴力革命或者外力强行介入,依托内在力量而发生的社会变迁与转型概莫能外。在工业社会向智能社会转型与变迁的过程中,上世纪产生了众多领域的科学技术发明与创造,其中对社会转型直接发生作用的科学技术,主要集中于人工智能、互联网、计算机、移动通信、物联网、空间地理信息系统等科技创新。虽然它们之间有先后衍生关系,但是就现实状况看,它们都对智能社会的产生、演进发挥着相对独立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其三,科技创新应用场景。凡科技创新的作用,最终都体现为应用,从而推动社会进步。纵观古今中外,科技创新驱动会首先触及经济产业领域,改变其动力结构、组织方式和商业运行模式。在工业社会,机器大工厂、跨国公司、发达的仓储物流、繁忙的码头车站等等,无不是由科技变革所引起。智能社会已经出现的互联网平台经济、共享经济、发达而繁忙的电商、去中介化的物流、无人码头、数字货币等等,同样是由智能革命所驱动。同时,移动通信、物联网、空间地理信息技术等领域的社会应用,颠覆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第三方支付平台的兴起、快递物流的发展、电商金融的发明等等,彻底地改变了社会运行模式。因此,经济与社会两个重要领域的变化,能够充分映射出智能社会的基本特征与规律。

三、智能社会的基本内涵与特征

历史走进新时代,新一轮科技与产业革命蓄势待发,以信息技术、智能技术在人类生产生活中的广泛渗透应用为特点的智能社会正在一步紧似一步地向我们走来。习近平指出:“当前,世界正处在新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的交汇点上。随着信息化、工业化不断融合,以机器人科技为代表的智能产业蓬勃兴起,成为现时代科技创新的一个重要标志。”目前,科学界对于当代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所推动的经济社会形态的认知,共识就是智能社会。这种智能社会是工业社会与信息社会广泛深度融合、技术全面更新换代、产业系统升级、经济社会结构深刻调整的新的经济社会发展形态,融合、协同、共享、共治是其鲜明特征。同时,这种智能社会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又是一脉相承的,它孕育于工业社会、发展于信息社会、塑造着未来社会。{18} 智能社会,英语翻译为“The Intelligent Society”,而非“The Smart Society”,前者可能更贴近智能革命和智能社会主要领域变革的真实事实。这种理解可能与已经成为惯称的如“智慧城市”、“智慧教育”、“智慧健康”等等有所不同。从智能社会的特征和未来的历史演进角度看,“智能”应该比“智慧”更精准一些。如果从理论到实践能够有一个较为统一的认识和把握,对于未来智能社会的推进会更加有利。但时至今日,关于智能社会还没有一个权威的准确定义。虽然有社会学者、实业人士、科技专家以及政府官员等从未来社会的演进趋势、科技革命的影响以及当前社会的变化状况作出了一定的判断,但始终没有一个共同的所谓涵义性界定。笔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从大量的现象中抽象出以下十个方面,姑且视之为智能社会的基本内涵与特征,以此为智能社会相关研究提供一些参考。

(一)智能社会是继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以及信息社会过渡之后的新社会形态

这一论点似乎已经形成共识,只是人们对于后工业社会的理解不一样。一部分学者认为是“后工业社会”,一部分学者认为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一部分学者认为是“智能社会”,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是“信息社会”和“知识社会”。其中,第二次现代化理论认为,在人类文明的长河里,曾经发生过四次科学技术革命,第一次是工具制造,大约发生在250万年前,它使人区别于动物;第二次是农业革命,大约发生在一万年前,使人类从食物采集者转变为食物生产者,人类进入农业文明阶段;第三次是工业革命,大约发生在200多年前,使人类生产方式从手工业生产转变为机器生产,人类进入工业文明阶段;第四次是知识革命,大约发生在20多年前,使人类消费模式从物质消费转型为知识消费,人类进入知识文明阶段。人类文明的四次革命,导致了人类社会的四次转变:第一次是从动物世界向人类社会转变,第二次是从原始社会向农业社会转变,第三次是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第四次则是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转变。{19} 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再从工业社会到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即当今人类所处的社会阶段,这已经形成了共识。目前,人类不能还完全沉浸在工业社会的场景中活动,特别是影响社会运行的公共政策制定与支撑社会演进的社会活动,必然要顺应这一社会转型趋势。这样一种新的社会形态,显然本质上区别于工业社会,无论是用“信息社会”、“知识社会”还是用“智能社会”来表述,都需要在社会演进中去逐渐探究与把握,但从目前社会转变的方方面面来看,“智能社会”的表述显然更贴近未来社会演进的路径和特征。基于此种理解,我们说信息社会或者知识社会在人类社会演变的进程中可能只是一种过渡形态,即工业社会向智能社会转型的中间形态,它既可以被视为工业社会的高级阶段,也可以被视为智能社会的“窗口期”。

(二)智能革命与产业革命高度融合推动智能社会变迁和演进

此次智能革命与工业革命驱动社会变迁和演进的路径,即科技革命——产业革命——社会变迁和转型并不完全相同。此次智能革命从信息社会阶段过渡基本完成之后,全方位地与产业革命高度融合,并全方位地影响和改变了社会形态,推动着社会的转型与演进。其主要特征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互联网搭建了网络产业、网络社会架构。互联网包括物联网重组了各类产业组织与形态,重构了社会组织与形态。产业呈现出网络化、链接性、端对端、云上分工精细化、全球一体化等主要形态;社会显现出虚拟化、网络化、扁平化、一体化等演变趋势。科技变革、产业变革与社会变革同体运行,融合推进科技发展、产业转型和社会进步。其二,大数据成为产业、社会运行的基础性资源。大数据是智能时代的主要产物。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大数据是指无法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用常规软件工具进行捕捉、管理和处理的数据集合,是需要新的处理模式才能具有更强的决策力、洞察发现力和流程优化能力的海量无限、高增长率、全方位多样化而又相互联系,支撑经济、社会、政治、文化、安全等一切领域的基础性信息资产。一句话,大数据是智能社会的第一资源。谁掌握了大数据,谁就掌握了发展的资源和主动权。其三,“云计算”支撑产业与社会一切运行过程。这里的“云计算”实际上是对计算技术动态化快速发展的代表性说法,并不是指狭义的“云计算”技术。事实上,计算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范畴,已经转变为经济社会运行的机制和治理方式,特别是随着超级计算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已经在超级计算的算法中不断演进,计算成为人类社会一切活动的基本形态和支撑。在2019年世界计算机大会上,来自全球的计算机大咖们共话计算与未来人类社会的关系:“每秒钟的运算能力为十亿亿次、百亿亿次的超级计算机,看起来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很遥远。而实际上,超算在‘算天‘算地‘算人上通过持续服务于航空航天、气象预报、宇宙演化模拟、抗震分析等科研创新,已全面融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计算能力快速提升、算法不断演进以及大数据迅猛增长的支撑下,智能化已进入了快速发展的应用时期,将深刻改变人类社会生活,改变世界,开启一个新的智能时代。”{20} 其四,人工智能推动产业与社会变迁与演进。人工智能是模拟和扩展人类智能的理论、方法和技术的统称,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量。习近平指出,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是我们赢得全球科技竞争主动权的重要战略抓手,是推动我国科技跨越发展、产业优化升级、生产力整体跃升的重要战略资源。随着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创新业态的扩张和智能产品的普及,人机深度互动将成为社会生产生活的常态,各类颠覆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新产品、新服务、新模式大量涌现,推动大众生产生活方式全面走向智能化,极大地提升了社会生产生活品质,使人们享受到更多的便利。{21}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不断升级,其经济、社会、政治、军事、科技、生态等各种领域的应用场景深度嵌入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人工智能的状态必然成为智能社会的标志性特征。

(三)智能社会将传统社会转化为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两种基本形态

智能社会是融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于一体的社会。互联网技术为人类创造了全新的空间,使人类从此展开了无限的竞争、交流、合作、攻击、偷窥、窃取、破坏、战爭等等,可以说是没有疆界、没有底线、没有约束,人类可以尽情地将在实在社会中想做而做不到、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毫无顾忌地在虚拟社会进行自由和大胆的尝试。成熟的智能社会是融合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的混合型社会,人们将在网络中以网络人身份自由结社或者自由互动,一部分人不会太关注实在社会中的有形社会组织,这样人类群体将会出现在两个社会领域,多数人将游走在“实虚两界”。{22} 虚实社会是智能社会的基本形态,是人类活动在智能社会所处的历史空间,由此而衍生的所有社会领域都将在这两种空间中一体化展开。

(四)智能社会是万物互联、万物感知、万物智能化、万物数字化的社会

从科技支撑角度看,智能社会当前以及未来演进的主要方向应该是万物互联、万物感知、万物智能化和万物数字化,简称“四万”。相对于工业社会,“四万”是智能社会最主要的特征。“四万”再精细化分为“七无”:其一,从万物感知角度观察,现代科技手段完全能够做到无所不知、无微不至。人类步入21世纪,全面进入信息时代,从一定意义上讲,也就是进入了感知时代。在现代控制系统中,各种传感设置处于连接被测对象和测试系统的接口位置,可直接或间接接触被测对象,是信息输入的“窗口”,是数据信息获取的唯一功能器件,直接影响和决定系统的性能优劣。特别是当前备受关注的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乃至智能城市中的各种技术实现,对于传感器技术的依赖尤为突出。传感时代正是智能社会的本质特征之一。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世界是透明的,社会活动无隐私和秘密,传感器成为社会活动中的天然匹配物品,感知成为社会运行的基础性机制。社会和谐运行基础建立于此,同时社会最大安全风险也将由此而生。当然,人类要坚信社会自我平衡归正的能力。其二,从万物互联角度观察,互联网、物联网所构建的社会完全呈现出无所不至、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状态。随着互联网、物联网、移动通信快速升级换代,随着空间地理信息技术日新月异的突破性发展,与人类社会相联系的一切事物,只要需要都有可能成为网络世界的一个节点。这种社会状态将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深度融为一体,改变社会结构,重组社会组织,改变社会运行轨迹和方式,使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已经形成的社会状态出现质的变化,传统的社会符号系统、社会功能结构、社会分工体系及方式以及空间社会状态等都将发生颠覆性变化,人们必须运用智能社会视角分析和把握这一根本性变化规律,建立起与其相适应的理论体系和应用体系,才能顺应社会自然演变趋势,推动社会有序进步。其三,从万物数字化、智能化角度观察,人类对于世界相关空间与领域的认知基本上可以做到无所不能和无穷无尽。从电子计算机真正诞生到现在只有60多年的历史,但这一个甲子的时期,不仅计算机已经历经四代升级变化,其社会功能同样发生了深刻的改变。人类已经从计算机时代进入超级计算时代,从计算机器时代进入以计算为机制而运行与治理的计算社会时代。同时计算机还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与质量向前飞速发展,从而推动人类社会奔涌向前。这一时代恰逢网络化、智能化和感知技术深度发展,世界万事万物以及各种社会事实与现象都将在这些科技手段魔幻般的变化中被数字化,从而将计算机与人类精妙的算法相结合,使世界万事万物和人类社会运行转型为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完全不同的机制肌理。这是未来人类面临的智能社会所展现出来的最为深刻的特征。

(五)智能革命成为智能社会发展的主要驱动力量

学术上较为一致的观点是,18世纪中叶以来,人类历史上先后发生了四次科技革命,即蒸汽机技术革命、电力技术革命、信息技术革命以及正在迅猛推进的以大数据、互联网和人工智能为支撑的智能革命。这四次科技革命发源于西方及衍生国家,并由它们所主导。第一次工业革命所开创的“蒸汽时代”(1760—1840年),标志着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过渡。第二次工业革命后人类进入了“电气时代”(1840—1950年),使得电力、钢铁、铁路、化工、汽车等重工业兴起,石油成为新能源,并促使交通迅速发展,世界各国的交流更为频繁,并逐渐形成一个全球化的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创了人类的“信息时代”(1950年以来),全球信息和资源交流变得更为迅速,大多数国家和地区都被卷入到全球化进程之中,世界政治经济格局进一步确立,人类文明的发达程度达到空前的高度。目前,信息革命方兴未艾,仍在全球扩展和传播。前三次工业革命使得人类发展进入了空前繁荣的时代,与此同时也造成了巨大的能源、资源消耗,付出了巨大的环境代价、生态成本,加剧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对立。进入21世纪以来,在高速信息化和深度工业化的惯性作用下,引发了第四次科技革命——智能革命,从而实现了生产函数从自然要素投入为主体到以智能、数据、绿色要素投入为特征的跃迁,其影响力一开始就触及整个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23} 这一次智能革命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次科技革命,从历史功能角度看,它呈现出三个鲜明的特征:其一,全领域、全方位的科技及其应用发生新变革。人工智能概念提出近70年了,到了上世纪70年代后,人工智能与能源技术、空间技术并称为世界三大尖端技术,后又被科学界公认为与纳米、生物、信息并列的21世纪四大尖端技术。21世纪第二个十年,人工智能搭上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迅猛发展的快车,与其他领域相关技术融合创新,得到群体突破和系统提升。很显然,人工智能在推动计算机、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感知技术等共性技术发展的同时,又与之联动互促,这构成智能社会科学技术革命的重要标志。这些主要领域的高新技术发展又全方位、全领域地推动其他基础性、应用性和工程性科技全面创新,新生命科学、深度学习、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海洋研究等领域齐头并进,形成智能社会背景下特殊的智能革命新的特征。其二,全领域、全方位的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深度融合。智能革命与以往的科技革命不同,更加直接、快速、全面、深刻地引发产业变革,从而加速了现有技术体系的升级换代和更新,推动了各个领域的生产方式和商业运行模式的根本性变化。新的业态、新的模式、新的领域不断涌现,传统的模式甚至是组织架构重新洗牌。其中传统产业改造和升级换代是工业社会向智能社会转变最艰难的领域,但又是无法逾越的过程,所以智能革命与产业变革结合在智能社会初期要更加凸显,只有这样才能使工业社会与智能社会有机对接,在推进智能化的同时进一步推进工业化,这也许是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工业化任务的国家特别需要关注的。其三,全领域、全方位地深度影响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智能革命同样遵循科技革命的一般规律,引发产业革命并推动社会结构和社会运行变革。从现实状况看,智能革命已经引发了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颠覆性变革,而且是全面的、深刻的变革。

(六)智能社會的基本形态与运行发生了深刻变化

智能社会相对于工业社会,其基本结构、组织状态、制度体系、运行方式、驱动力量、价值取向、经济形态、文化形态等都发生了深刻变化,甚至是根本性变革。

1. 实在社会与虚拟社会融合演进。智能社会是一个万物互联的社会,万物互联重构了整个社会的生产工具、生产方式和生活场景。人们能够以众多方式连接到互联网,基于感知、传输、处理的各类人造物将成为网络的终端,人、物、数据在网络环境下进行流程再造,基于物理世界感知和人群交互的在线化、实时化的数据与智能处理改变着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响应模式。在万物互联、全面智能的条件下,物理世界、信息空间和“人的网络”三者高度融合,社会由个体智能向系统智能、局部智能向全面智能演进。{24} 在智能社会,每一个社会人同时处于虚实两界,同时具有两种身份、扮演两种角色。由于超级计算、万物互联与人工智能深度演进,物理世界与人类世界在内在本质上真正实现了一体融合,传统意义上人与自然的疆界大为突破,人类社会的概念被深度拓展,任何一个物理空间例如城市同样呈现虚实两种存在,“孪生数字城市”等等模式几乎架构各种领域,人类的一切社会行动都将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进行。

2. 社会组织结构演进重组。工业社会时代形成的金字塔式的垂直科层结构,正在加速转型为扁平化、原子化、多样化和网络化的社会结构。社会越来越贴近大众,人人参与社会活动成为社会的主要特征,社会治理重心将集中于公民这一层级。智能革命将极大地改变人们参与社会活动的各种方式以及融入社会的深度,人们对于社会的所有需求、供给以及对社会有形无形的影响,都将与传统工业社会产生质的区别。智能社会结构同时还具有动态灵活性和拓展开放性,某一种社会组织架构在强大的智能革命的推动下,其生命周期较之工业社会大为缩短,在不同社会结构搭建中组合方式也处在变动之中,不同链接方式可能就构成不同的结构模式,而且这种社会组织结构的拓展与收缩都会因社会需求而改变。一句话,传统工业社会那种超稳定的社会结构在智能社会将不会存在。由于社会需求和供给结构的变动,社会结构必然随之而变,其中包括社会结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和文化结构等方面,以及由此而衍生出来的各种各类子系统的结构也同样如此。

3. 人类社会将会高度集成。智能革命不断深化,不仅无限地为人类社会发展拓展时空,而且将物理世界、人类社会和虚拟社会各种元素加以高度集成,形成实在时空与虚拟时空的一体融合,实现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以及社会事件与社会行动的紧密链接。目前所展现出的“互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等模式,构建了千姿百态的工业互联网、能源互联网、车联网、太空互联网等基础性设施,支撑着智能地球、智能城市、智能政府、智能教育、智能医疗、智能农业、智能能源、智能生态等社会全领域的转型变迁,推动人类生产方式、商业模式、生活方式、学习和思维方式等方面发生深刻变革。同时,在智能社会中,无处不在的传感信息系统、五花八门的嵌入式终端系统、无所不能的智能控制系统、无限拓展的空间地理信息系统、支撑社会运行的超级计算系统以及融合各种系统的社会机制,将人类集成为完美的整体,实现人类社会横向、纵向和端对端的扁平化、网络化、一体化的高度集成。

4. 新科技成为塑造社会运动的重要变量。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戴维·波普诺认为,现代社会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人们更多地愿意组织起来,有意识地去推动社会和文化的变迁。最重要的一种实现方式就是社会运动(social movement),一种主要依靠非制度化方式来推动社会变迁的集体努力。非制度化方式因不同社会形态、不同历史时期而各不相同,但是科技因素的影响则是相通的,特别是上世纪中叶信息革命以来,这种趋势越来越鲜明,尤其是激进的社会运动。{25} 当今世界,似乎越来越不安宁,各种社会运动风起云涌。正如新保守主义预言的那样,互相冲突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和统治模式会相互纠缠,在观察社会变革与走势时,科技革命和技术因素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视角。特别是互联网平台和移动互联网在社会上的广泛应用,使之拥有了传统平台和力量无可比拟的优势。互联网空间为激进社会思潮的传播和聚集提供了容器和加速器,使得任何新兴的政治力量都难以忽略这种技术工具的助力。实践表明,技术公司的参与,是社会运动走向规模化和激进化的重要推手。“技术+行动组织”模式正在快速取代传统的以企业财阀、游说团体、传媒集团和精英智库主导的政治宣传和动员模式。{26}

5. 社会设置成为社会转型和变迁的重要内容与特征。社会设置(social institution)是一种重要的社会结构形式,它是使社会运行体的各部分有机地联结在一起的一种主要方式,是社会运行机制的重要构件。从社会结构主体角度看,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学认为,家庭、社区、政府以及经济、文化、教育、医疗、宗教等机构是支撑社会整体的社会组织主体。这些社会设置在工业社会演进过程中得以产生、发展和成熟,构成了工业社会以来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至今依然具有强劲的生命力,支撑着整个社会大厦。但是,随着智能时代的到来,社会设置出现了三个方面的重大变动趋势:一是新的社会设置不断涌现。在传统社会设置尚未退出历史舞台时,新的社会设置回应社会变迁的需要不断出现。特别是与网络相关的社会设置几乎涵盖了全社会、全领域。在经济领域,诸如电商、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等新经济形态已经成为经济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虚拟社会,网络社会结构、数据系统以及各种新科技应用领域的新社会组织体系已经成为社会整合的主导力量。二是传统社会设置受到新科技冲击而发生根本改变,其内容、运行模式甚至是功能都发生了变化。如工业网络平台改变了产业经济组织方式,网络智能科技改变了教育模式与结构,人工智能与物联网改变了医疗形态,无人驾驶、无人机等改变了交通运输模式,凡此等等,所有传统社会设置,只要功能依然适用于智能社会,其形态、内容和本质都将被智能社会力量所改变,这也是工业社会过渡到智能社会的重要通道。三是社会设置功能发生交融。由于数据成为第一社会资源,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科技成为社会各个领域的共性技术,社会、经济、文化甚至政治边界出现模糊趋势,在有些领域很难再用传统方式去划分、规范某一种社会设置。例如,教育是一种社会性质的社会设置,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经济设置,但是网络教育、智能教育等的产生与发展却打上了深深的经济印记;网络平台经济显然属于经济领域,但是其重要功能却又深度地冲击着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

6. 社会不确定性凸显。在社会转型时期,面对诸多新情况、新问题,人们常常束手无策,天然地对未来充满着恐惧感,于是一部分人可能去竭力阻止社會向前运行,其结果可想而知;绝大多数人会选择顺应形势变化去探索构建新的社会形态,以适应人类生存与发展,自然这应是人类的正确态度。从当下的社会现实看,智能社会显现出的不确定性主要集中在四个领域:首先,安全领域的不确定性。现在全世界各国都在进行着新科技带来的激烈的安全博弈,网络战、数据战、科技战、高科技军备等安全核心阵地厮杀混战,不知战火会在哪里燃起并烧遍全球。仅仅一个网络安全问题,就已经搅得人类不得安宁。这样一种人类社会存在状态也许刚刚开始,未来在安全领域的不确定性可能是人类面临的最大威胁。其二,应用领域的不确定性。智能革命在短时间内深度影响着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许多领域发生了颠覆性变革。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人类社会仍然处于工业社会,社会运行的秩序、机制、范式还停留在工业社会所构建的成熟状态,突然的变化常常会让人们感到不知所措。例如人们谈论最多的无人驾驶系列问题,人工智能应用带来的大量失业问题,比工业社会可能更严重的社会分配不公问题,人工智能走进家庭带来的伦理问题,凡此等等,只要是稍加思考,人们就会自然地对智能社会心生畏惧。其三,文化领域的不确定性。首先是传播领域发生了颠覆性变革,人们在海量的信息数据中几乎找不到方向,单靠传统的认知能力与方法不能辨认真伪、看不清世界真相。而且传播领域已经与安全领域高度融合,成为推动世界性社会运动的主攻手。西方的“颜色革命”正是运用这样一种手段先去改造某个国家的既有文化,再进一步改变其国家性质。同时,智能时代特有的文化将会越来越全球化,文化交融互鉴将成为未来文化发展的重要趋势。随着文化事业、文化产业与科技嫁接,文化形态转变将与传统形态产生摩擦。很显然,智能社会必然会出现与工业社会不同的文化形态,诸如网络文化、人工智能作品、机器人艺术等等将会与人类共生。但是它们与人类如何共生,现实还无法回答。其四,人类自身发展的不确定性。人工基因编辑、类脑科学技术发展、脑神经计算、新生命科学、重大疾病攻克、流行性疾病威胁、人类寿命延长等等与人类自身相关的新科学技术,任何一项或者一点突破都将彻底改变人类社会甚至人类自身。这一切是当下最为急迫,需要人类深思的重大问题。当人工智能强大的赋能功能展示在人类面前时,霍金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七)智能社会的经济形态转变为智能经济

迄今为止,人类社会的经济发展经历了从农耕经济到工业经济再到智能经济三个重要的发展阶段。与前两个阶段不同,网络空间的出现及其与物理社会空间的互动引发新生产方式的出现,是智能经济形成的标志。依托包括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和云计算在内的新一代信息和人工智能技术,人类正在创造一个日益强大的网络空间。网络空间及其与物理社会空间的互动,使数据、计算成为廉价投入要素,新的生产方式变革使人类开始步入智能经济时代。如果说创新经济源于20世纪70年代IT和ICT产业的兴起,智能经济则源于网络空间技术的发展。与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新经济相比,智能经济属于创新经济2.0。智能经济的技术基础是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和人工智能。同时,在生产组织方式上,智能经济的组织基础是网络平台主导的创新生态系统。{27} 数据将成为智能经济的主要生产要素,它将传统生产要素数字化、智能化、集成化而形成巨大的经济能量,推动传统经济彻底转型。我国未来建构的现代化经济体系,基本形态必然是智能经济。

(八)智能社会治理的主体、形式和手段日益多元化

工业社会所确立的科层官僚治理体制走到上世纪末显然已经力不能支。新公共管理理论就已经对此提出了一系列修正方案,特别是“第三条道路”主张非政府组织参与社会治理,在政府之外探索社会治理的新路。但是,历史走进新世纪,智能社会形态已然显现,网络社会几乎瞬间重构了人类社会,传统层级结构、领域划分的社会架构被拆解,扁平化、原子化、微粒化、个性化、虚拟化、网络化、层叠化、一体化、开放化、失范化等等人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社会事实,几年内魔幻般地展现在人类面前。如何认识这样一个社会,如何治理这样一个社会,是对人类社会是否能顺利有序走向未来的重大拷问。中国在新世纪第二个十年,逐步提出“社会治理”理念、“共建共治共享”新制度新格局,从社会演进规律来看比较贴近智能社会的基本特征。这是因为,在智能社会,社会治理主体多元化,政府、社会组织、市场主体、基层组织以及公民大众,都成为社会治理的主要参与者;社会治理形式多元化,政府管理与服务、社会组织融入与支持、法治自治德治相统一等综合治理成为未来社会治理的必然选择;社会治理手段多元化,如智能科技赋能治理、各种方式协同治理等等。这一系列完全不同于工业社会的治理内容、范式都充分说明了,未来社会治理现代化路径的选择必须顺应智能社会的内在发展要求。不仅如此,智能社会是一个高度开放的体系,是一个全球性网络社会,因此未来智能社会治理必须把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作为基本目标。

(九)智能社会是人机深度共生的时代

人机共生目前已经成为共识,因为大家只要衣袋里装着一部智能手机,跑遍天涯海角,其活动都没有任何障碍。难以想象,我们下一代的下一代应该不知道“钱”为何物。如此若干,都说明了一个现实:我们已经与智能机共处共生了,而且这一态势还在十分强劲地向前猛冲。虽然人类不知道未来定型的人机共生会在什么状态下固化,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人与机谁也离不开谁,就像我们不可能再赤身裸体地奔跑在冰天雪地的大山沟壑追逐猎物一样。对此,一些悲观主义学者流露出无限的担忧,如英国学者乔治·扎卡达基斯在其著作《人类的终极命运》结尾部分就透出了人类的愿望与忧思:“如果我们创造的像我们的智能机器最终让我们变得像它们一样,这是历史性的讽刺。如果这真的发生了,人类会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吓人的抉择。当今的‘后人类主义会变化成为‘转化人类主义,即人类接受了机器的要素、功能和特征。人工智能的成功改善了每一個人的生活,激增的纳米级的计算装置嵌入,毫无疑问会有许多人希望与机器结合。他们甚至会被当成先驱者和进步的传播者。他们会推动社会创造下一代真正有意识的机器,一种超越人类的人机结合种族。我们的社会是否应该跨越这条界限,给人造物赋予真的什么呢?人类的未来将会被这一窘境定义。”{28} 从人类进入文明史以来,人类始终与物共生,起初为了生存与狩猎工具共生,之后又与劳动工具共生,到了工业社会人类实质上已经和机器共生了,但这种机器显然只是人类的工具性物件,就算是具有自动化性质的机器也是如此。但是到了智能社会,人工智能已经不完全是工具性的了,它开始具有人性特质,与这样一个“机器人”相处,人类必然会陷入茫然。但是,人类也无需未知先惧,从人类历史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未来人机共生的时代一定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就像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里描述的那样:“在这个时代,我们的智能会逐渐非生物化,其智能程度将远远高于今天的智能——一个新的文明正在冉冉升起,它将使我们超越人类的生物极限,大大加强我们的创造力。在这个新世界中,人类与机器、现实与虚拟的区别将变得模糊,我们可以任意地装扮成不同的身体,扮演一系列不同的角色。它所带来的实际效果包括:人类将不再衰老,疾病将被治愈,环境污染将会结束,世界性的贫困、饥饿问题都会得到解决。纳米技术通过使用廉价的处理器,几乎能够创造任意的产品,甚至可以最终解决起死回生的问题。”{29} 多么美妙而诱人的一幅伊甸园图画!尽管这里所描述的一切体现了作者诗人般的浪漫情怀,但是它给我们展示了一条前景光明的社会演进之路。我们应该对未来人机共生充满热情和期待。

(十)智能革命推动智能社会走向智能文明

著名学者夏振坤认为,历史学界习惯把人类历史划分为狩猎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等阶段,实际上还应该将20世纪70年代以来到今后的人类社会历史称之为“智能文明”阶段。智能文明由于还处于刚开始的时期,许多特征尚不甚鲜明与定型,所以还难以准确地进行描述。{30} 事实上,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人类历史是从低级向高级逐步演进的过程,根本动力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即生产力发展推动生产关系变化,进而推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变革。按照这一理论逻辑推导,人类已经走过了农业革命、农业社会与农业文明的历史时期,从18世纪开始走上了工业革命、工业社会与工业文明之路,在20世纪后期已经走到西方理论界普遍认同的“后工业社会”历史阶段。但是“后工业社会”理论在人类跨入21世纪的门槛之时就遭遇质疑,相继出现了“信息社会”、“第二次现代化”等若干理论。当科学技术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全方位、全领域迅猛发展之后,社会各界对于未来社会以及文明出现飞跃而转变为一种新的形态具有鲜明共识。这种共识基本集中于:当下乃至今后一个历史时期,智能革命将推动智能社会演进,人类将逐步走向新的文明形态——智能文明。中国社会科学院何星亮研究员撰文认为,从科技革命的性质来看,20世纪下半叶以来形成的信息技术革命和本世纪以来形成的智能技术革命与蒸汽技术革命和电力技术革命在性质上完全不同,应当把信息技术革命和智能技术革命从工业革命中分离出来,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独立阶段。这一阶段称之为“智能时代”较为科学,与“智能革命”、“智能时代”相应的文明称之为“智能文明”较为合适。{31}

四、结论

注目智能社会,本文从三个方面渐次展开,希望证明智能社会是人类社会的前进方向。第一,人类已经跨过工业社会,正在大步走向智能社会。虽然在这一过程中依然附带着工业社会庞大的肌体,甚至标识着明显的农业社会印记,但是人类社会的确已经奏响了奔向智能社会的高歌。事实上,当人们还没有能力从理论上给出这个社会形态一个确切的定义时,已经在用自己的生动实践构建这个社会。基于此,本文在童天湘、任正非、库兹韦尔等中外人士的认知基础上,对智能社会的基本特征从十个方面予以阐释,从而确信智能社会正是未来的社会走向,也是当下社会转型的基本状态。第二,智能革命成为智能社会演进转型的源动力,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新格局。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科学技术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这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共同规律。此次智能社会演进无疑也同样遵循这一规律,但是其所呈现的形式却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本文从上世纪中叶开始,选取智能革命主要领域十个方面的突破性发展,既反复说明智能革命推动工业社会逐步转型为智能社会的必然过程,同时又逻辑地证明智能革命的推进过程就是智能社会性质与特征的形成过程。第三,伴随工业社会转型为智能社会,人类文明状态同时走向智能文明。本文虽然没有将智能文明作为主题进行研究,但同时却隐含着一种宏观的逻辑关系,那就是人类社会演进同时展开的三条主线: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与智能革命;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与智能社会;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与智能文明。至此,我们便可以从历史大跨度,全方位地理解人类社会的前进方向——智能社会。

注释:

① 王锐生:《对“智能革命”的唯物史观评述──读童天湘的〈点亮心灯——智能社会的形态描述〉》,《哲学研究》1997年第7期。

② 童天湘:《智能革命论》,香港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03页。

③ 晓寒:《华为任正非:人类社会一定会转变成智能社会》,搜狐网2016年8月31日。

④ 彭笑凡:《华为:人工智能的新一轮复兴》,《商业文化》2017年第31期。

⑤ 李兴彩:《华为云战略:智能社会的“使能者”》,《上海证券报》2017年9月6日。

⑥ 马云:《面对人工智能人类该如何应对》,《联合时报》2017年7月14日。

⑦ 佘惠敏:《迎接即将到来的智能社会》,《经济日报》2015年10月26日。

⑧ 李争粉:《徐晓兰:依托人工智能2.0勾勒智能社会全景图》,《中国高新技术产业导报》2017年3月6日。

⑨{17} 国家创新力评估课题组:《面向智能社会的国家创新力——智能化大趋势》,清华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序言。

⑩《国务院关于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規划的通知》,2017年7月8日。

{11} 刘伟:《追问人工智能——从剑桥到北京》,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4页。

{12} [美]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吉斯、詹姆斯·富勒:《大连接:社会网络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人类现实行为的影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7页。

{13} 吴军:《文明之光》第3卷,人民邮电出版社2015年版,第87页。

{14} 周成虎:《未来地理空间的智能时代》,《光明日报》2019年9月26日。

{15} 高金波:《智能社会——打造未来全新商业版图》,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版,第76页。

{16}{18}{22}{23} 杨述明:《新时代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智能社会背景》,《江汉论坛》2018年第3期。

{19} 何传启:《东方复兴:现代化的三条道路》,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20}{21} 谢樱、阳建:《超级计算已离生活很近》,《科技日报》2019年9月11日。

{24} 智能科技与产业研究课题组:《智能社会前瞻》,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1页。

{25} [美]戴维·波普诺:《社会学》(第十一版),李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64页。

{26} 樊鹏:《新技术成塑造社会运动的重要变量》,《环球时报》2020年1月10日。

{27} 刘刚:《正在改变世界的智能科技产业》,《学术前沿》2019年第11期。

{28} [英]乔治·扎卡达基斯:《人类的终极命运》,中信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299页。

{29} [美]雷·库兹韦尔:《奇点临近》,李庆成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7年版。

{30} 夏振坤:《发展与文明》,湖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3—24页。

{31} 何星亮:《智能革命与文明变迁——人类学的视角》,《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作者简介:杨述明,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湖北武汉,430077;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研究员,湖北武汉,430074。

(责任编辑  刘龙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