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色情小说与表达自由

摘要：明清色情小说不只是色情那么简单，其中蕴含了深刻的社会价值观。当时阳明心学影响巨大，传统的程朱理学式微并变异，人的自身欲望开始膨胀，通过小说表达个人意识和朴素的人权意识的觉醒成为一种暗流。尤其是女性独立意识的萌发，读书人追求自由价值观愿望的实现和自由表达。统治阶级迫切地想要将其禁毁，但实际上屡禁不止，甚至明代几位皇帝也喜欢小说，于是“雪夜闭门读禁书”成为时尚。

关键词：明清色情小说;明清价值观;阳明心学与明清色情小说;明清表达自由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08-0144-05

一、对“色情小说”的界定

色情小说作为“世情小说”，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九篇中对“世情小说”进行了说明，“世情小说”的题材多源自于生活或家庭，多涉及到因果报应，反映世态。世情小说最初源自于明代兴盛一时的茶楼文学，市井文学，萌芽阶段多呈现为明清拟话本小说，而晚清比较有代表性的则是“讽刺小说”“谴责小说”，在内容方面多侧重于反映世态。

二、明朝色情小说试图表达什么？蕴含了什么样的价值观？

（一）理学对明初社会的影响

明代初期，土大夫阶层完成了理学思想体系的构建，极大地发展了理学。永乐年间，《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等列入官修书目。这也就意味着明朝政府认可地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明初理学的社会文化体系的核心所在就是程朱理学，这在很大层面影响到社会生活。

整体来看，程朱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明初时期的社会，儒家文化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彼时的程朱理学的核心为朱学，同时也曾出现过异端理学思想，主要的代表人物为曹立瑞，薛碹，吴与弼，陈献章，不过从来没有动摇过《性理大学》为主的程朱理学的地位。

明代开国后，尊孔崇儒成为明统治者的标配，在此期间大力发展理学。《明史》卷九《宣宗本纪》，“宣宗即位，官吏尽心尽力，政通人和，粮食丰收，钱财富足”，这也就意味着明代初期是非常不错的。在摆脱了战争后，人们渴望发展生产，发展经济，这都离不开稳定的社会环境。明初社会呈现出治平之象，人们尊孔崇儒，经济发展也很好。

朱元璋称帝后，对于善讲道德，修明治术的官员大力提拔，积极发展儒学，官吏的选拔主要参考经义。因此，社会以程朱理学为主。

明代初期，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妇女，尤其是在生活状态、思想意识维度方面，影响尤为显著。在明以前，人们的自我约束，尤其在男女关系方面并不强。如《诗经》曾有如此记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礼·媒氏》曾提及“仲春之会，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隋唐时期，男女之间的禁忌并不多，很多可以相处于同室，而士子也并不会刻意躲避妓女，交往也比较多。唐传奇中《莺莺传》《李娃转》《霍小玉传》更多呈现出男女情爱。北宋初年，很多书籍记录了一些才子妓女并广为流传，到南宋中后期，程朱理学才算正式确立。“礼者，理也。”重天理，灭人欲。明代确立了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这使得程朱理学广为传播，有王相编《闺阁四书集注》收录东汉班昭《女诫》，唐代宋梓莘、宋若昭《女论语》也被收录于其中，基于此实现对民众的教化，明成祖皇后徐氏熟读《内训》《女儿经》，认为所有的女子必须要讲求“三从四德”;其母刘氏的《女范节录》，赵男星对其进行了加注刊印，在实际宣传时采用了通俗的语言，影响广泛。作为广为流传的伦理道德典章，很多规章典籍侧重于对伦理孝道、忠孝仁义的宣讲，实现对人的教化，这也意味着对人欲望的压制。

明代很多节妇都被记录到史籍中，远超元代的数量，达到了后者的75.6倍，很多烈女事迹也被记录到史籍中，达到了元代的9.6倍，《明史·烈女传》就记录了大量殉节的妇女，出现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针对节烈妇女，政府采取了褒奖制度，这与程朱理学有着一定的关系，这也充分说明程朱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明初妇女的生活。

（二）理学变异一一心学对明中后期社会的影响

明代中后期，理学出现了一些变化。在明代初期，统治者将程朱理学确定为官学，别的均被视为异端，由于采用了强制的措施，造成了对理学的逆反心理，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开始进行反省，为了摆脱理学的束缚，人们开始关注一些新的思想。明中叶后，理学出现了变异，心学受到广泛的重视，在《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中，黄宗羲提出，明代后期的学术并未受到官方过多的影响，很多皆为自然发展，很多文人开始学习心学。

统治者在官方哲学方面依然選择了程朱理学，不过伴随着王阳明心学的发展，其受到很多人的认可。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士大夫阶层，很多士大夫更倾向于放浪取乐。加上明代后期，商品经济发展十分迅速，城市工商业者、手工业者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其作为重要的社会力量，在社会上有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力，政治气氛较为宽松，于是在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的异端思想。

文学界思想界也在发生着巨变，统治者将儒家文化视为主导文化，不过民间却完全不同，心学思潮盛行。小市民文学、市井文学得到极大发展，出现了三言二拍等，同时民间也涌现出话本、拟话本小说。王阳明阐述了“心即理”的命题，对文人影响极大。出现了王艮为代表的泰州学派，李贽提出了最具代表性的童心说，民间不断地涌现出个性主义的思潮，相应的作品也充斥着新思想，使得文学实现了大发展。新的思想受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在这种背景下儒家思想内部出现了分裂。儒家思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沦丧，导致社会风气不正，很多人追求放纵逞欲。这些都是中晚明的一些特点。

市民文学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话本小说和拟话本小说，其在很大程度上呈现出市民阶层的欲望，对于传统并不认可，崇尚个性，激发人性中的欲望。明清易代后，极大地打击了士人，这些都表现在文学的创作中，将人的个性情感展现出来，同时也将人的意识形态充分地展现出来，在对道德内容进行解释的时候更多通过自身情与欲的方式来进行，这与儒家传统观念并不相符，人们更加宽容女性失节、再嫁等，这些都展现出当时的市民趣味。那时的文学作品极具时代特色，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传统上的理学，较多展露出传统之外的情理。在晚明时期，欲望小说也开始涌现出来，将人的自然欲望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真正释放了人性欲望，如《西游记》中第一回中“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透过这一幅画面可以看到明显的“心”字。在社会中，本心世界越来越无法兼容于伦理道德，两者间出现了极大的碰撞，到了明清换代的时期，思想十分的活跃，文化思潮开始浮现，倡导反理学思潮，这种情况完全不同于明代社会初期，纵欲主义盛行。

（三）理学对于明中后期小说的影响

明代中后期，士人物欲横流，对于传统理学持怀疑态度，小说对于人情私利持肯定的态度，将男女真情直接表现出来，《金瓶梅》《绣榻野史》《痴婆子传》《浪史》则描写了男女性欲，此类题材十分的普遍。文人在精神上消极颓废，与礼教的思想完全不符，这在很大程度上败坏了社会风气，对世情小说的思想内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文坛上很多小说出现了越礼逾制的情况。市民文学在这种背景下也在不断的发展，最终呈现为士人文学，深刻地描述了人性中本能，同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各种世态人情，偷情、私奔等。如《警世通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对王三巧的宽容，一些小说则对悍妇进行了描写，主要人物所展现出的欲望十分出格。这些小说塑造了独特的悍妇形象，展现出一种反叛的感情，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社会上理学的变异。这一时期，世情小说中塑造了个性十足的女性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礼教的束缚。小说中并没有体现出传统上程朱理学的教化作用。比如殷氏，焦氏，方氏等人。

在这种背景下，程朱理学的主导地位受到动摇。伴随程朱理学跌落神坛，世人的道德进一步沦丧，在这种背景下社会呈现出新的变化。程朱理学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异，王阳明心学大范围传播，异端思想开始活跃起来，对于程朱理学提出了质疑，提出要解放人性，同时在文坛开始盛行否定禁欲鼓励纵欲的倾向。很多作品对这一社会情况进行了描写。明末整个社会都沉浸在纸迷金醉的氛围中，士人感到了绝望，对于社会的世态炎凉十分不满，同时也在不断地进行着反抗。如对悍妇的描写，《金瓶梅》中让宋惠莲自尽，官哥儿吓个半死，李瓶儿也吓死。

《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中沈洪之妻皮氏阴狠手辣，容不得他人，对妓女玉堂春十分不满，就这样啼哭，叫骂着“千亡八，万淫妇”，使了一些计策，将沈洪害死。

《金瓶梅》中描写了很多的悍妇女子，作者在进行描写的时候展现出更多的同情，在一些笔记小说、话本小说中，作者设置了一些结局，并非为了对悍妇进行惩戒，作者之所以这样设置与明末心学有很大的关系，小说并不会刻意地强调教化，为了吸引人眼球，更多选择了求新求奇，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除恶欲以致良知”，这也就决定着小说在结尾设置方面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惩治并不多，更多依赖于人的领悟。

（四）晚明时期色情小说反映出的价值观

1.朴素的人权意识的表达

阳明心学影响下自身欲望的膨胀，个人意识的觉醒，便有了朴素的人权意识的表达。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生活富足，妻妾成群，而潘金莲却生活贫苦，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境地，满足私欲，而选择嫁到西门庆家，真正地成为了一个悍妇。一些悍妇则更多的是争财争权，这与阳明心学有着极大的关系，过度地去追求自身欲望。“宋时妒妇差少，主要的缘由就是道学家法谨严，而到了明朝则不胜声矣。”，女性之妒正是源自于心学的兴起。

2.追求公平的价值观

晚明宗法制度的核心为男性，女性的地位并不高，多为从属地位，男子的妻子可以有多个，而女子却只能有一个丈夫，如凌漾初《二刻拍案惊奇》之《满少卿饥腹饱颳 焦文卿生仇死报》中提到：“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很多，如男子死了，女人必须要守寡，如果再嫁，也就玷污了名声，污了身子，这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情，万口訾议。而男人的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完全忘记了亡妻，同时也不会受到世人的非议。”

《西湖二集》中有一篇《寄梅花归闹西阁》，作者周清源对女性的悍妒进行了分析，主要包括了六恨。“一夫一妻”制下，男人却有小老婆，这是不合理的，而自己不能嫁小老公，他的小老婆却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礼法很难彰显出公平，这是非常让人可恨的。

综上，晚明色情小说体现出法理上的“公平”意识和价值衡量标准，侧面显示了公平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

3.女性的独立意识，自由意识的萌发和觉醒

在明朝后期，心学对人们有着非常大的影响，本心世界的追求为人们所认可，这一时期女性意识逐渐苏醒了。很多文学作品对此类女性进行了描写。晚明时期，小说塑造出与以往不同的女性形象，态势也相对更加的复杂。在这一时期，女性拥有了更强的独立意识。女性意识出现了觉醒，尤其是在相關事物上，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女性逐渐背弃了封建礼教，同时不满意社会伦理道德的束缚，在拼命的挣扎，但也在拼命维护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三、明代色情小说禁毁与流行的特征

明代色情小说最大的特征就是禁毁与流行，流行主要与读者自身的需求有关，而被禁的原因就是小说的思想与儒家正统观点相违背。两者的相互交织构成了明代色情小说独特的色彩。

（一）明代色情小说的禁毁特征

色情小说被视为禁毁小说，与程朱理学思想相违背，是明代色情小说遭受禁毁的主要原因。

《金瓶梅》《如意郎君》《痴婆子传》等书为禁毁小说。《剪灯新话》作为首部禁毁小说，其中实录，正统七年，二月辛未，国子监祭酒李时勉提出：“最近一段时间一些俗儒，通过讲述一些怪异之事，借此谈论一些无根之言，其中比较典型的就是《剪灯新话》，这本书得到很多市井轻浮之徒的追捧，而对于子经生儒士来讲，并没有谈论什么正学，而是对小说内容日夜记忆，将其作为交流的谈资;对于这种行为如果不进行禁止，这些邪说异端将会得到不断发展，从而真正的惑乱人心，希望礼部可以关注这件事，行文内外衙门，及调提学校佥事御史，并按察司官，多去视察，若发现有人在读这些书籍，那么就要将这些书焚毁，对于一些印卖及藏习的人，必须要受到法律的惩处，庶俾人必须要了解什么是正道，不能平白无故的被邪妄所惑。”从之。

这段资料对《剪灯新话》禁毁进行了说明，从时间上来看是属于比较早的一个记录。“如剪灯新话之类”可以了解到，这一部书仅仅是其中一部书，类似的书籍还有很多，如《剪灯余话》。《剪灯余话》的作者为江西李昌祺。李公素著耿介廉慎的称谓，正因如此写了此书而受到很多的排挤。当时有着十分严谨的清议，足以让人去敬畏。”李昌祺因为写作了此书，由此不得进入乡贤祠，透过这一点足以看出当时严厉的清议。

到了清代，清代统治者严厉控制士人思想，同时大规模禁毁小说戏曲。道光二十四年九月，浙江湖州知府宣布在大范围对淫词小说进行禁毁，其《禁毁书目》，有：《娇红传》《三妙传》《艳异编》《情史》《国色天香》。苏郡设局大范围的对淫词小说实施禁毁，相对应的《计毁淫书目单》列出了《三妙传》《娇红传》《艳异编》《国色天香》等书。同治七年，江苏巡府丁日昌宣布大范围对淫词小说进行禁毁，其《计开应禁书目》中有：《娇红传》《三妙传》《情史》《艳异编》《国色天香》，同治七年江苏巡府也提出要对淫词小说实施禁毁，其《续查禁淫书》中，囊括了《钟情传》。明清比较大的禁书活动总共有四次，很多文言小说处于被禁毁的书目中：《娇红传》《三妙传》《情史》《艳异编》《国色天香》每次都列入到禁毁的书目中，而笔者提及的明代色情小说多整理自上述小说集，禁毁小说占了很大一部分。

中国古代有很多统治者都会禁书，比如最早的秦朝秦始皇焚书坑儒，到了清朝更是兴起文字狱。前代禁书很多关联着政治运动。可明清两代与此不同，如明英宗时期，统治者为了对民众思想进行有效的控制，多次组织了禁书活动，范围很大。很多文人学士的文集被当朝统治者所禁毁，同时一些民间的小说戏曲也被当朝统治者所禁毁。《剪灯新话》等书就包括在其中。

明代统治者禁毁色情小说主要原因是对民众的思想进行控制，小说的思想与程朱理学思想相违背，这也就直接导致此类小说被当朝统治者所禁毁。

1.程朱理学的核心论点就是存天理，灭人欲，这与明代色情小说的核心思想是完全不同的，明代色情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人欲。明代色情小说张扬人欲，统治者将其视为淫书。认为明代色情小说完全是“惑乱人心”，损害了风俗人心，对于色情小说进行造作，刻印，市卖，买看，全部都要接受法律的惩罚。淫书让人的心性败坏，在这种背景下，明代色情小说必然会被禁。“乃近者俚词艳曲，喜欢管弦，雪案莹窗，很多人喜欢在这里藏诸箧笥，寓目偶然触目，心里是知道棒喝当头，操心的同时也会有些惊心，在这种情况下就会泥途失足，由于沿传既久，这样也就忘记了辱我身心，渔力尤多，最好不要污人耳目，青年秀士，必须要沉下心来，潜深赠芍之思，红粉名姝，背地里却有停针之想，很多情况下仅仅是为了风月自赏，幻出美淡，难道不知道清白无端，全部皆为祸水，如果不趁早改变，庶留未坏人之心。”

2.明代色情小说是对于传统婚姻形式的抨击，这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相违背的，在择偶的时候主要依据的标准就是外貌与文采。

3.明代色情小说中儒家人格特征并未被体现出来，相反存在更多的就是小说中土子勇于追求爱情与享乐的行为。明代色情小说与传统儒学所倡导的理念完全不同，更多是一种离经叛道的思想，这种思想为明清两代的统治者所仇恨，很多情况下将其视为洪水猛兽，对于这些书的流行，明清两代的统治者迫切需要将其禁止。

4.明代色情小说对儒家正统思想的背叛，还体现了以公安三袁为代表的部分士人追求自适人生的理想。对“真乐”的追求普遍出现在明代中后期，对于缘情而动，随性而发的这种理念，很多世人是表示认可的。

5.新的婚恋观念的出现。比如在《娇红记》中，辜辂提出对于申纯与娇娘所拥有的爱情来讲，“如此钟情自古以来就非常稀少，吁嗟好事到头非。汪汪两眼充满了真情，泪水滴向了阳台成为了灰。”对申纯与娇娘的爱情是非常认可的，将其视为是珍爱，不过二人并没有结合，这是最让人惋惜的地方。黎瑜提出了以下观点“与其景慕他人，有谁亲身经历过？妾之遇兄，与以往相比，殆亦彼此之间而已。”这种钟情观念是非常超前的。这种爱情更多谈论感情不顾礼法，这对于封建统治的礼教基础产生极大的冲击。统治阶级对于这种小说并不认可，迫切的想要将其禁毁。

6.小说女主人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描述为放荡不羁，同时其意识层面是进步的。具体而言，一方面，小说女主人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描述为放荡不羁。在明代色情传奇小说中，很多女主人的行为与传统小说是不同的，更多体现出放荡不羁，也就是自己主动地去追求爱情。《金凤钗记》中，兴娘附身于其妹庆娘之身，然后就去找了兴哥，“既挽生睡觉”，生感到非常的害怕而选择拒绝，兴娘为了达到目的而进行了恐吓，“生尽管并不愿意不过从焉”后二人担心时间长了以后，让人知道，于是私奔他乡。《连芳楼记》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主角就是兰英以及蕙英姐妹，《薛涛联句记》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主角就是薛涛，她们都勇敢地自己要求枕席，在这一点上恐怕现代对许多女性也是无法做到的。另一方面，小说中很多女性的行为是违背传统贞节观念的。中国古代的礼法在很大程度上约束了女子的行为，尤其是“三从四德”，对女子的迫害非常严重。“三从”具体可以理解为“在家要听从父亲，出嫁要听从丈夫，夫死要听从儿子”。“四德”具体可以理解为“妇女要有德，妇女要有言，妇女要有容，妇女要有功”。对于已婚的女性，中国古代的礼法也有层层的束缚，即“七出”。没有给予女性充分的尊重，让其完全处于从属地位，独立人格更是谈不上。明代色情小说中对女性人物很多描述与“三从四德”的要求是相违背的，如很多小说中的女性私定终身，同时也有不少女性存在着婚前性行为，对于已婚女性来讲，其在小说中的形象是要被“七出”的。整體来看，此类女性的行为与传统贞节观念是完全不同的。小说中描述很多放荡女性，彰显了女性的性别意识。中国宗法制度的核心为男性，女性地位低，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并不为统治者所重视，其性的权利也会被剥夺。对中国古代爱情中的情欲问题进行关注，必须要从性别的角度去看待。

在古代，爱情或性爱中，男性拥有着主动权。传统礼法桎梏着女性，同时极大地放大了男性爱情权利。女性必须要讲求贞节，女性的主要作用就是延续种族，忽视女性的主观感受和社会地位。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中指出“父权文明极大地制约了女人，对于女人来讲，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贞操，同时女人也成为贞操的牺牲品”。不过明代色情小说中很多女性私定终身，同时出现了较多的婚前性行为，这与传统道德伦理并不相符，彰显了女性的权利，使得女性的性别意识得到更大的体现。

家庭组成了社会，两性关系本质上也属于一种社会关系。在父权社会中，宗法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束缚着女性，若其有着更强的性别意识以及性意识，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背叛了贞节观念。明代色情小说所描写的女性十分放荡，这是对男权社会的挑战，彰显出人性的光辉，这是最有价值的地方，同时正因如此，这些小说才被当权统治者所禁毁。

晚明以来，理学在社会中重获尊崇地位。康熙初年，社会经济发展，稳定了社会秩序，清朝统治者重新确立了程朱理学的地位。

“乾隆时期《性理大全》属于必修课程，同时“理学醇儒”受到了重视，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鄂文泰、杨名时、朱轼、赵国麟、孙加淦，其对于陆王心学并不认可，认为其使得明末浮靡之风盛行，同时也导致社会上出现骄奢纵欲之风，其中一些观点还认为，正是由于陆王心学的兴起，最终才导致明亡。如康熙对理学名臣陆陇就非常重视，可陆陇本人对于王守仁的心学却不认可，多次进行诋毁，提出的观点便认为正是由于王学的兴起，最终才导致明朝走向灭亡。

因此，清初，当朝统治者重新重视理学，土大夫阶层对于心学并不认可，且大力痛斥。

（二）明代色情小说的流行特征

在这里，由于篇幅所限，我们只简要分析明代色情小说流行的原因，探究其为什么是小说而不是其他的文体？具体原因如下。

1.符合读者的阅读心理是明代色情小说流行的根本原因。明清两代的统治者对明代色情小说的禁毁在当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客观上有助于此类小说流行。

2.禁书部分思想内容是得到人们认可的。小说的读者无法像故事主人公那样去做，而将自己想象成小说主角。“雪夜闭门读禁书”，喜欢禁书，不能认为读者的思想是扭曲的，很多是源自于好奇心。禁书更能激发读者的兴趣。书坊主人对小说改头换面后出版。刊刻发行十分普遍，造成大流行。市场与生产的需求，使得淫词艳曲屡禁不止。

3.统治者禁毁《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提出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观点，明中后期很多皇帝喜欢读小说。明武宗喜欢的小说是《金统残唐》，明神宗喜欢的小说是《水浒传》。万历皇帝去世后，其后继统治者将其视为禁书。一些学者提出，明代中后期皇帝喜欢阅读小说，使得小说得到极大地发展。因此，禁毁效果并不好。

4.《剪灯新话》正统年间被列为禁书，后面陆续就出现了新版本。上海图书馆的《剪灯新话》明末刊本证明了这一点。《国色天香》诞生于明代万历年问，有很多色情小说被收录。到了清代该书被列为禁书，不过并不影响其流行，明代末年色情小说开始衰落，不过其产生的影响却十分深远。

总之，明代色情小說的兴起和繁荣，有其多方面的原因。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思想的。其中，阳明心学兴起很关键。王阳明心学提倡“致良知”，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个体的道德伦理体验，同时重视人格价值，在体道中，自我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这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程朱的“格物”，后者的体道方式是从外部开始的，阳明后学实现了对该观点的继承，同时还提出了新的观点，尤其是王艮所引领的泰州学派，其在很大程度上发展了心学，使其与世俗更为接近，而何心隐、李贽、公安三袁在心学发展中也做出了突出贡献，其提倡童心、真性灵。王阳明和后学的主张对明代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让人越来越多地关注自我，开始对生命本真的问题进行思考。明代色情小说所描述的士人就关注于人的欲望，及时行乐，婚恋自由。

四、结语

明代色情小说与表达自由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表达自由在明代特定的环境下被强化，文字狱的恐怖无处不在，对文人言论思想自由严格控制，使其不得已，只能通过小说的形式来表达被禁锢的思想。

明代的“道”与“势”存在着极大的冲突，在这种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世人不再信任政府。左东岭先生在《王学与中晚明士人心态》中提出，明代是独一无二的。首先，明朝的文官制度非常具有代表性，相应的礼乐制度核心为儒家礼法，人才选拔方式为科举制度。这对于文人有着非常大的帮助。不过明代的君主专制也非常强。明朝统治者将丞相一职废除掉，取而代之的则为六部，明朝统治者后来又组建了内阁，这意味着皇帝真正地掌握了所有的权力。皇帝的权势很高，完全压制了文人。这样也就导致在“道”的层面出现了矛盾。

明代初期，明朝统治者处罚了高启与方孝孺，极大地威慑到了文人。明代中后期，中央机构无法发挥作用，社会动荡，统治者又处罚了很多的铮谏之臣。于是，明代中后期，皇权的势在很大程度上压制了士人之道，士人阶层在这种背景下也就出现了变化，很多文人并没有选择离开官场，只不过多数情况下选择逢场作戏，其追求的就是自身利益的获取。一些文人则选择离开了官场，很多文人遁入清流，其行为上十分地放荡，在言辞上也十分地傲慢，为了更好地伪装自己，多数情况下选择言佛言道，不过其内心深处是比较孤独的。一些文人选择从商，赚取更多的钱财。

同时，也体现了法理学上的自由和秩序的关系。自由是法的最高价值，自由是人们永恒的追求，言论自由是自由的重要表现形式。而明代色情小说通过其独有的外在形式和内在价值观，呼唤人性的回归，来表达自由。

作者简介：孙春蕾（1980-），女，汉族，山东青岛人，博士生，单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方向为法律社会学、法律人类学研究。

（责任编辑：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