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颜如雪
他是北大化学系的高材生,一生与写作为伴,写下了1400万字的科普著作、1500万字的纪实文学、500万字的行走文学。他是六十年代的“知乎大神”,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小灵通漫游未来》成为了一代人的记忆。他是一代纪实文学大王,《红色的起点》《邓小平改变中国》《历史选择了毛泽东》蜚声文坛。
2020年5月15日上午9时30分,上海长海医院里,著名作家叶永烈病逝,享年80岁。他生前说,这世界上最令他感到幸福、骄傲的不是名扬海外的著作,而是有贤淑的妻子和幸福的家庭。
2015年,受《平如美棠》一书的启发,叶永烈和妻子杨惠芬合著了一本《双人伞:叶永烈家庭传记》。开篇便是颇有深意的《双人伞》。江南的雨天,夫妻二人共撑一把双人伞,不避世人惊羡的目光,不论迅雷猛雨,还是如丝微雨,“伞下的世界,是春风永驻的世界。”
作家的笔下,总不乏浪漫,但叶永烈和杨惠芬的初识,却没有那么“罗曼蒂克”。这段姻缘,多亏俩人的恩师牵线。
1962年的一个夏日,杨惠芬的老师兴冲冲赶到她家里,“阿芬,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在北京读书的大学生,还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
那个年代《十万个为什么》家喻户晓,杨惠芬在中学任教,还给学生们推荐过,想不到这书的作者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大学生,一时敬仰之心油然而生,她的心怦怦直跳。母亲的话更让她又羞又喜,“凭他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你也要见识见识,这是一位才子啊。”
第一次见面,叶永烈穿着蓝色细格子短袖衬衫、深蓝色长裤,方方的脸盘,宽广的前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标准的大学生模样。杨惠芬穿着白衬衫、蓝长裤,人瘦瘦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羞答答坐在那里,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他们一见钟情。第二天,叶永烈送她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俩人在公园漫步,边走边聊,月夜清凉,树影婆娑,他讲,她听,两颗心越来越近。
1963年夏,叶永烈大学毕业,那个暑假,他们完婚了。洞房是叶家10多平方米房子里隔出来的一个6平方米的小隔间,没有家具,只有一顶新蚊帐和两床新被子。两人各吃了一碗豌豆大小的糯米丸子,温州方言里“丸”“缘”谐音,吃完丸子,就算是喜结良缘了。
光阴似箭,一晃就是一年。春天,杨家庄村边的小树林里空气清新,野花遍地。这天,杨力生与李秀花依旧在这里约会。二人拥抱亲吻完毕,杨力生说:“秀花,我要和杨秋香离婚,离婚后咱俩结婚,好吗?”
婚后,叶永烈到上海上班,杨惠芬仍在温州教书。不能见面,他们就靠书信往来,两天一封,互诉相思,集成厚厚一大本“两地书”。一年后,杨惠芬毅然辞去“铁饭碗”,随丈夫来到上海。初到上海,没有收入,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杨惠芬顶着巨大压力。母亲坚定支持她,“夫妻两人一定要生活在一起,这才叫夫妻!”
他们花530元,买下离文定路不远处新村里的一间12平方米的房子。一张旧写字桌,一把椅子,一床棉被和席子,成了全部家当。没钱买床,就睡在地板上,条件虽苦,总算是夫妻团聚了。
没过多久,一场无情风暴,卷进了叶永烈12平方米的陋室。叶永烈被抄了家,照片、信件、文章和日记全都被抄走,他也被下放到上海远郊奉贤县的“五七干校”劳动,每个月只有四天休息时间,写作被迫中止了。
艰难的岁月里,叶永烈不忘苦中作乐。他相信,一切苦难都会过去。休息时,叶永烈骑上一辆自行车,前面横杠上坐着大儿子,后座上载着妻子,游遍上海。1970年,小儿子出生了,叶永烈返回城区,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继续劳动改造。
一家四口,还要奉养两边双亲,日子捉襟见肘,杨惠芬精打细算每一笔支出,从不借债。有一次,到了月底,全家只剩下五分钱。虽然苦,但他们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逢年过节,买不起零食,夫妻俩就自己动手,蒸年糕、做月饼、包粽子,样样拿手。他们还买来面粉、苔条、糖,搅拌在一起切成片,放油锅里炸,做成了“猫耳朵”,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
为了让妻儿穿的好一些,叶永烈发挥化学专业特长,买来染料,自己动手重新染衣服。发白的灯芯绒旧衣,染一下,换个颜色,又像新的了。杨惠芬的同事们见了,以为她买了新衣服。后来大家纷纷找叶永烈帮忙,叶永烈都乐呵呵答应。
孩子们的衣服小了,他也有办法,买一些衣服的纸样,自己裁剪,再去租缝纫机的店里缝好。技术成熟了,叶永烈就给妻子做,杨惠芬穿着他做的“的确良”百褶裙去上班,惹来无数羡慕眼光。会做衣服了,俩人开始挑战做鞋子,到店里买来鞋面和鞋底,杨惠芬负责把鞋面缝好,叶永烈负责把鞋面、鞋底纳在一起,一家老少都穿他俩自制的鞋子,既省钱还舒服。
就这样,在妻子的支持下,叶永烈又拿起了笔。白天上班,晚上他就趴在矮矮的小饭桌上写字,写好的稿子放在菜篮子里吊起来,一摞一摞,堆了老高。从1973年到1976年,叶永烈一口气出了十本书。
爱,使他们战胜了困难,也让叶永烈迎来了人生的春天。
1977年,叶永烈的作品《化学与农业》出版了,人民出版社寄来320元稿费。这么一笔巨款,取钱时连银行都轰动了。收到稿费,叶永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个儿子买了新书包,给妻子买了一套新衣服。
1979年6月,上海市政府特意给他们分配了一套4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新房,创作条件改善了,叶永烈的创作劲头也更足了。不久,他创作的《小灵通漫游未来》得以出版,一下子印了300万册,成了超级畅销书。1980年,《小灵通漫游未来》荣获儿童文学创作的最高奖——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一等奖。
紧接着,叶永烈导演的电影《红绿灯下》获得第三届电影百花奖最佳科教片奖。
叶永烈进入了创作黄金期,他更加忙了,杨惠芬成了他的后勤部长,招待客人、接听电话、收发邮件,都成了杨惠芬的工作。不仅如此,她还经常为叶永烈整理书稿、抄录稿件,俩人还给这工作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男女双打”。
叶永烈曾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过一篇《科学家的爱情》,他小心翼翼地将报纸剪下来,工工整整地写上“谨以此文赠给惠芬”,她是他最好的助手,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
两个儿子纷纷成家,事业有成,晚年的叶永烈和杨惠芬,日子过得平稳安乐。双人伞下,又变成了二人世界。但年岁渐长,他们相继遭受病魔的袭击。
1990年,叶永烈由于视网膜脱离接受手术,术后医生嘱咐三个月内不得看书、不得写作、不许外出、不许用力气,连喷嚏都禁止打。闲不住的叶永烈发明了“瞎写法”,关了灯,拿出纸笔,闭着眼睛在纸上写作。
杨惠芬看到他“瞎写”的书稿,上面字迹歪歪扭扭重重叠叠,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把凌乱的手稿端端正正地誊写了一遍。后来,杨惠芬发明了“录音法”,她让叶永烈口头叙述录音,自己帮他整理成文字。
2004年和2013年,杨惠芬曾两次发生意外导致左腕和脚踝严重骨折,叶永烈细心照料杨惠芬,为她订下一天一杯牛奶、一杯酸奶补钙,还买了好多双半高筒的皮鞋。杨惠芬康复后,每当两人走到人多车杂的地方,叶永烈总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走路时,怕她再摔跤,他的眼睛也总是盯着地面。
2008年10月,叶永烈被查出肾肿瘤,接受左肾切除手术,后确诊罹患肾癌。手术后,他知道生命的重要、时间的宝贵,更是拼命地工作。
除此之外,夫妻两个都爱旅游,叶永烈去哪儿,都带着杨惠芬。晚年的俩人,足迹遍布世界上许多国家,他与她一同领略山川之美、自然之秀,同撑一柄“双人伞”,并肩走过人生岁月,直到白发苍苍,直到老病相催,直到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