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20团“棉花套儿”,从曹县被送到山东博物馆的“文物医院”抢救。经过显微镜、红外光谱、纤维分析等全方位“体检”,判定为字画浸水发霉,遭受严重的微生物病害。书画修复小组接手了这批“病患”,历时24个月的艰苦修復,终于“治愈”。20件书画精品“重见天日”,成为曹县博物馆当年展出的重磅文物。
每一件文物都有着自己的生命。时光沉淀于它们之上,留下的不仅有独一无二的故事,也有伤害、破损甚至毁坏:一件文物的修复,先要建立保护修复档案,进行病害调查、分析,保存状况评估、方案编制,然后再经过清理、缓蚀、封护、补配、焊接和粘接、做旧的环节,最终才能完成。日前,记者走进山东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部,听青年修复师鲁元良讲述修复文物的那些事儿。
一个文物就是一条生命
“在山东博物馆,文物修复师大多是老师傅吗?”“不不不,这是一支年轻的队伍。整个修复班底一共有18个人,负责的方向包括有机类、无机类和预防性保护,青年修复师占六成。”回答者鲁元良,正是曹县那批书画修复项目的负责人。6月12日上午,记者见到他时,鲁元良正在为一幅清代全形拓片“全色”———用笔墨把画上残缺之处补好。38岁的他左手托着墨盘,右手执笔,表情严肃,头系一块方巾,戴着一条工作围裙,围裙兜里插着大大小小的工具。“文物修复是一项非常细致且耗时很长的工程,做起来慎之又慎。”鲁元良解释,他有一个习惯,一进工作室就在头上系一块方巾,“字画修复多要一气呵成,我怕时间长了,汗水滴到书画上”。
书画装裱最初起源于古人观赏、收藏绘画的要求,经过不断的探索、演变和发展,形成了一整套颇具特色的优良系统,是我国的艺术遗产之一。受父亲熏染,2006年大学毕业后,鲁元良进入山东博物馆,从事纸张文物修复,一干就是14年。
经手“最费劲的一次”
鲁元良回忆,经手修了不少文物,但曹县那批印象最深,不仅是“最费劲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独立主持项目。
2013年,馆里通知鲁元良,有一批损害比较严重的文物要修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他,见到那堆“棉花套儿”时,心情仍然很“崩溃”:打开包装,飞出的“霉菌孢子”,呛得鲁元良赶紧捂住口鼻,皮肤开始隐隐作痒。所有的纸张分散化,非常脆弱,手轻轻一放,能带下几根丝。
“像这种情况,一个是分析‘病害,查找是什么菌种,去除或杀死它;另一个是分析材质,它是什么,我们就用什么补全。”鲁元良的语气,仿佛一位治病的医生,“简单来说,将有害的东西去掉,把缺失的东西补全,加固文物的材料本体,就是一名修复师的日常工作。”
方案确定以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实操”。鲁元良没有选择最严重的12件,而是从受损相对较轻的一副对联入手,先将“棉花套儿”分层打开,再把碎片一片一片拼回去,整个过程漫长而充满挑战。
由于首次独立主持项目,昔日师父说的话此时越发深刻,鲁元良脑袋里时刻绷紧一根弦。鲁元良有两位师父,一位是北京故宫博物院书画修复专家张志红,她曾说,书画修复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过程,每一步都要精益求精,如果前面有问题,到后面就会逐渐放大。这句话在修复工作中不停地被印证;另一位是馆里已经退休的修复师张光同,因为长年累月在身边,不断从细节上规范鲁元良,比如贴覆背纸,要用棕刷用力“刷死”,否则会出现“空鼓”;要竖着用刷,否则纸张会被棕刷破坏等等。
“好在这批字画以前留了照片,我们可以比对着做。修复文物切不可臆断创造。”鲁元良说,每种文物病害不一样,修复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要不断想办法解决,“比如拼图的时候,我们先放一个大概的位置,如果中间有缝隙,就会多加一点水,让纸片飘起来,再用毛笔把它推过去,等接齐之后,再用毛巾把水给吸掉。这条毛巾就不好选,既不掉毛又不沾纸。我们当时买了三四种,最后试到一种纯化纤的毛巾不错。”
不随意篡改前人的创作
就这样一件一件,修了一年多,鲁元良才敢动最难的12件,有了前期积累,后面进展出奇顺利。“可能会有人疑问,费了两年工夫,修出来的文物品级也不高。但在修复师眼里,一个文物就是一条生命,如果不抢救,这批文物就不存在了。”鲁元良说。
这个项目大大增强了鲁元良的信心,他逐渐成为馆里的纸张修复骨干。关于修复他有自己的心得:传统修复工艺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是非常有道理的,“我们用的那张大红色的修复台,比咱的年龄都大,为什么一直在用,因为古字画颜料里没有这种红色,文物铺上去,便于识别。”但也要注意与现代技术相结合,比如打开纸团,传统方法是要用水打开,但水若打不开,只能想办法在不损害字画的前提下往水里面加点东西;再比如,传统认为洗画必须用开水,但有些时候霉菌孢子仍无法抑制,便要加一些试剂。“‘死抱着老祖宗的东西是不对的,传承的同时不断发展才是硬道理。”
鲁元良介绍,现在国内通行的书画文物修复实施原则主要有三条:最小干预,可逆性,材料的一致性、匹配性。比如修复一幅旧画,病害不太严重,就要尽可能少地去动文物的本体,能不揭裱就不揭裱;修复使用的方法和材料必须是安全的,比如高锰酸钾、明矾这类对纸张有损害作用的试剂,尽量不去使用。另外还要满足可辨识性和协调性,不随意篡改前人的创作,做到“有迹可循可以修补,无迹可循只全底色”,“保留文物原真性”,就是这一原则的体现。
“修”而优则教。目前,鲁元良还兼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艺术品鉴定与修复专业的老师,已经带了4届学生。业余时间,致力于文物修复知识的普及,疫情期间,他在微博上传了4期“文博公开课”,引起了众多文物爱好者的关注。
邢大军据《大众日报》张依盟/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