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汤迎露
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经济以河谷农业为主。2020年6月25日,一名男孩在当地一处河谷荔枝林中玩耍。新华社❘图
★通过移民等手段改变一些周边地区的人口结构,进而通过所谓“公投”将其纳入自身版图,是印度历届政府轻车熟路的侵吞策略。
克什米尔地区的人口结构,正朝着有利于印度的方向逆转。1947年印巴分治后,从巴基斯坦逃到克什米尔的印度教“难民”已繁衍到30万人左右,大约70万印度劳工还受征调或自发来到克什米尔,印度人民党还计划帮助大约20万至30万名印度教徒“重返家园”,后者在1989年的骚乱中逃离克什米尔。
2020年5月18日以来,大约有近3.3万名印度“新公民”申请身份证,其中2.5万人的申请已获批准。这只是印度对克什米尔一系列“人口结构改变政策”的开端。
从“政治寄居”到“新公民”
“为了这一张身份证,我们家族四代人等待了七十多年。”从印度当局取得合法身份的当天,21岁的纳维德·贾兰(Navid Jalan)兴奋地在社交媒体推特上发了一张身份证照片,并将几处个人隐私信息打上了马赛克。
他的推文跟着一长串跟帖,有庆贺也有谩骂,折射出克什米尔复杂的政治生态和历史分歧。1947年8月,时任印度总督路易斯·蒙巴顿(L. Louis Mountbatten)提出“印巴分治方案”:印度教徒占多数的地区划归印度,穆斯林居多数的地区归属巴基斯坦。
“印巴分治”后,贾兰信奉印度教的曾祖父从巴基斯坦一侧“逃难”进入印控克什米尔。如今,贾兰的家族已在当地繁衍四代、三十多人,却都没有克什米尔的公民身份,一直是“政治难民”。
英国殖民主义贻害至今。当时,对于穆斯林占总人口77%的克什米尔,“蒙巴顿方案”却没有按照人口多少确定归属。蒙巴顿方案提出,由当地王公土邦自行决定加入印度或巴基斯坦,以哈里·辛格王公为首的克什米尔贵族最终决意归属印度。
由英国殖民者埋下的“楔子”,导致印度和巴基斯坦爆发过三次大规模战争,小型冲突则达数百次,累计有一百多万人在冲突中丧生,各方逐渐形成了一条相对固定的“实际控制线”。
1972年7月,印巴签署《西姆拉协议》,主要将克什米尔分为“印控克什米尔”和“巴控克什米尔”。不过,根据联合国安理会1948年的决议,“克什米尔归属将由当地人民来决定”。
在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印度政府只好采取“绥靖政策”,以换取“查谟与克什米尔”加入印度联邦。1952年,印度联邦政府与印控克什米尔政府签署的《德里协议》规定,该地区享有“特殊地位”,除了外交、国防及通讯权以外享受“高度自治权”,甚至拥有单独的宪法和旗帜。
两年后,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写进宪法第370条。此外,宪法第35-A条款还规定:禁止包括印度公民在内的外来人口在克什米尔购买房产、定居或担任政府公职。
贾兰家族也因此过着“政治寄居”生活,一直没有公民身份,也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他们居住了七十多年的老房子也没有所有权手续。
2019年8月5日,印度国会通过法案,正式取消了查谟与克什米尔地区的“自治”地位,并将其分为两个行政区。
贾兰家族的命运迎来转机。2020年3月31日,印度当局颁布新的居住法规定:在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居住超过15年者或在当地学习7年以上的人员,均可申请当地居民的身份,并可在当地购买土地、居住和工作,还可担任公职。
为了拉拢印控克什米尔上层人士,新的居住法还允许在该地区服务10年以上的政府工作人员可获得居住权,其子女也可申请当地的公民权利,即使他们从未在该地区居住过。
据美国杂志《The Nation》报道,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66名高级官员中,有38人来自印度其它地区,还有银行、邮局、大学以及安全机构的一千多名公职人员。
取消“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特殊地位后,一些印度单身男子也蠢蠢欲动,他们期待可以娶到以美丽贤惠著称的克什米尔女子。据《印度时报》报道,“克什米尔美女”“如何娶克什米尔妇女”一时成为印度网络搜索的热门词条。
正在逆转的人口结构
就在印度教少数“新公民”欢呼雀跃之际,多数克什米尔人却忧心忡忡,他们走上街头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
“向非克什米尔居民提供身份证,无疑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克什米尔将成为另一个‘巴勒斯坦。”现年29岁的克什米尔居民巴达乌尔·谢赫(Bada Sheikh)说。
“印度政府采取单方面的非法行动,真实意图是打破当地有利于穆斯林多数群体的人口结构。”在社交媒体上,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发文谴责印方“违反了联合国公约,危害国际和平与安全”。
多年来,克什米尔的人口结构一直让印度民族主义者寝食难安。根据2011年印度政府的人口普查统计,在整个克什米尔地区1250万人口中,穆斯林大约占69%,印度教徒占29%,其他为佛教徒等。
在印控“查谟与克什米尔”也存在类似人口结构。在4.2万平方公里的印控克什米尔山谷地带中,生活着844万名穆斯林,他们占当地总人口的68.8%。
2014年5月,印度人民党赢得大选,新上台的莫迪政府开始利用印度教民族主义推动国家与民族整合,着力废除“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特殊地位。
莫迪政府还声称,这将有利于“加强社会交流融合,降低极端主义风险”,并许诺将克什米尔建设成“旅游胜地”。
但在巴基斯坦看来,莫迪政府此举是“画饼充饥”。巴基斯坦前驻联合国大使穆尼尔·阿克拉姆、卡塔尔大学政治学副教授法尔汗·切克撰文说,印度人民党企图通过改变克什米尔人口结构的方式,来实施“最终解决方案”,充满“法西斯色彩”,属于“种族清洗”行为。
近年来,印度政府还加紧“去克什米尔化”,包括推行印地语为当地官方语言,而不顾当地主要流行乌尔都语的现实;小学地理课上,克什米尔学生被要求画印度地图时,必须囊括克什米尔全境;可追溯到1846年至1947年王公时期的当地刑法也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印度议会通过的所有法律都在该地区生效。
“查谟和克什米尔并不是唯一在宪法中具有特殊地位的地区,印度至少有八个情况类似的邦,包括那加兰邦(Nagaland)和米佐拉姆邦(Mizoram)。”半岛新闻网援引克什米尔商人穆罕默德·塔里克的话。
通过移民等手段改变一些周边地区的人口结构,进而通过所谓“公投”将其纳入自身版图,是印度历届政府轻车熟路的侵吞策略,毕竟印度有着13亿的人口规模,也有着根深蒂固的移民文化。
1975年,印度以“移民渗透”“全民公投”等多种手段侵吞了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国家——锡金。当前,它正试图对不丹、中国藏南和克什米尔地区如法炮制。
克什米尔地区的人口结构,正朝着有利于印度的方向逆转。1947年印巴分治后,从巴基斯坦逃到克什米尔的印度教“难民”已繁衍到30万人左右,他们有望获得克什米尔公民身份。
2019年7月,负责克什米尔事务的印度人民党全国总书记拉姆·马达夫(Ram Madhav)还表示,人民党正计划帮助大约20万至30万名印度教徒“重返家园”,后者在1989年的骚乱中被迫逃离克什米尔。近年来,大约70万印度劳工还受征调或自发来到克什米尔。
“送繁荣”,还是密捕、软禁和杀戮?
克什米尔是全球军事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仅印度驻军规模就在70万—90万之间。对于多数克什米尔人来说,最让人困扰的不只是贫穷,还有印度安全部队的野蛮行径。
“这些印度军人不是莫迪吹嘘的那样,是来给克什米尔‘送温暖‘繁荣,那些军人会做些什么? 他们随时准备进行大屠杀。”2019年9月27日,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在联大会议上谴责。
自1989年武装起义以来,克什米尔正迎来1990年至2003年之后的第二轮大规模反抗运动,印度政府则以铁腕手段镇压。
2020年5月5日夜间,克什米尔南部普尔瓦马地区,数百名印度士兵突然包围了一座村庄,他们使用推土机将民房推倒,还在学校操场上大肆挖掘。
“他们试图找出反抗组织指挥官里亚兹·奈古的藏身之所。最终,他被困在一所房子里,5月6日早些时候发生了枪战,他跟三名同伙在枪战中被杀害。”克什米尔警察总长维贾伊·库马尔说。
现年35岁的奈古原本是一名数学教师,大约2012年加入克什米尔反抗组织,成为时任指挥官布尔汉·瓦尼的助手。2016年7月,瓦尼被印军击毙,奈古接任该组织指挥官,多次对印军目标发动袭击。他的人头被印度政府悬赏120万卢比(约合人民币11万元)。
奈古被击毙后,大批克什米尔人走上街头抗议,甚至愤怒地向印军投掷石块,印军则开枪还击打伤了至少三名平民。据法新社报道,印军还将至少5所民宅夷为平地,还从一些居民家中抢夺了珠宝和现金。
“这是一次干净的军事行动,没有任何附带损害。”印度安全部队发言人潘卡杰·辛格辩解称,“对印度军队的指控毫无根据。”
印度驻军多次受到滥施暴力的指控。2020年5月13日,在印控“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夏季首府斯利那加市的街头,数百名克什米尔人高喊“我们要自由”“印度人滚回印度”。
这起示威游行的起因是,25岁的克什米尔青年马哈拉丁·比尔沙在印度军方设立的检查站遇害。当地警方称,马哈拉丁在检查站无视停车命令且“情况可疑”,招致印军士兵向其驾驶的汽车开枪。
“如果印度士兵在他(马哈拉丁)逃离任何检查站时开枪射击,那么车身会留下被子弹射中的痕迹。实际上,车身上并没有弹痕。”遇害者的父亲否认了当地警方的说法。
一名目击者也向法新社证实,马哈拉丁不仅没有超速,还主动走出汽车回答印度士兵的问题,却在返回汽车的过程中遭到枪杀。
印度安全部队的野蛮行径频繁曝光。据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实地调查,多名克什米尔人声称遭到印军殴打或电击,一些受害者还出示伤疤为证。2020年7月1日,一张“孙子坐在爷爷尸体上”的照片在社交网络广为流传。
据受害者家属控诉,几名印度士兵杀害该男子后,还强迫他的孙子坐在尸体上拍照。自2019年8月以来,大约有三千名克什米尔商人、政治领导人和社会活动者遭到秘密逮捕或软禁。
印度当局对克什米尔反抗者的逮捕、软禁和杀戮由来已久。1978年,印度通过《查谟和克什米尔公共安全法》(Jammu and Kashmir Public Safety Act),授权军警部门可在没有线索和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将嫌疑人拘留两年。
据“失踪者父母协会”(APDP)统计,1989年至2009年间,克什米尔共发生八千多起失踪案件,但印度政府承认只有四千人失踪。
从“网禁”“宵禁”到“人体盾牌”
克什米尔的平民几乎一生都活在恐惧之中,多数克什米尔人整天忙于囤积食品、燃料等物资。
“我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28岁的萨尼亚·尼萨尔说,她原定2019年8月17日举行婚礼,每天都目睹印度安全部队与反抗组织频繁交火。
当地人的婚丧嫁娶都受到严格的限制,因为这些都容易引起人群高度聚集。
为了防止种族仇恨在葬礼上传播、汇聚和发酵,印度当局最近开始改变放任不管的做法,主动将被杀害的反抗分子或平民埋葬在边境无人区。
“有人利用4G网络发布挑衅视频,其目的是扰乱公共安全秩序。”一名克什米尔地方官员对半岛新闻网说。
仇恨开始在互联网上传播。2020年5月,印度政府宣布延长查谟和克什米尔的“网禁令”,这项禁令始于2019年8月。
在克什米尔,互联网、电话服务中断已是生活的常态。2020年1月25日,印度当局暂时恢复了部分地区的手机2G网络服务。4月新的居住法实施以来,克什米尔局势迅速恶化,当地又开始恢复“网禁”“宵禁”。
其间,印度军警还逮捕了数千名克什米尔民众,最小者只有9岁,罪名从街头抗议到违反“宵禁令”不等。联合国批评印度的军事封锁为“不符合必要性和相称性的基本准则”。
不过,印度还将印控克什米尔乱局归咎于巴基斯坦,多次指责巴方为克什米尔武装分子提供武器、资金与人员支持。
莫迪政府上台后,采纳了国家安全顾问阿吉特·多瓦尔的“防御—进攻和进攻”政策,主动与中国、尼泊尔和巴基斯坦等邻国挑起领土争端和边界冲突。
据联合国军事观察员小组统计,仅2020年上半年,印度方面违反印巴停火协议高达882次。2020年4月以来,印度军队在克什米尔的村庄内部署火炮,频繁向巴基斯坦控制下的克什米尔地区进行远程开火。
“不对平民区与军事单位加以区分,将构成战争罪。”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宗教与人类学研究者奥马尔·杰齐谴责说,印度军队在克什米尔的村庄部署火炮是将平民绑架为“人体盾牌”,目的是让巴基斯坦军队难以展开有效的武力反击。
2017年的印巴克什米尔冲突中,为了阻止反抗力量的袭击,印军巡逻时将一名克什米尔男子捆绑在军车上,“人体盾牌”的丑闻让印度颜面扫地。
一些移民还带来印度本土猖獗的犯罪形式。2019年5月以来,印控克什米尔至少发生21起性侵案,受害者包括3岁、8岁的女童。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1989年至2008年间,印度政府部门承认有4.7万人在暴力冲突中丧生。“查谟和克什米尔民间社会联盟”统计,2008年至2019年间,又有4427人在暴力冲突中丧生。
当前,受新冠疫情和军事冲突的双重影响,原本用来搭乘观光客的游船空空如也,每天载有印度武装部队的卡车反而频繁出入。
“我们有高利贷要还款。现在正处于旅游季的开始,我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阿卜杜勒·拉希德是斯利那加市达尔湖的船屋经营者。
在达尔湖,大约有一千两百名游艇船主以及三千多名船员以旅游业维生,旅游业也是当地人漫长寒冬之后最大的收入来源。如今,一些克什米尔人被迫移居巴基斯坦或欧洲国家,这正迎合了印度政府改变克什米尔人口结构的新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