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县长快手带货记

李亚飞

王洪涛通过直播介绍当地的黄桃

点开视频，天阔池清、锦鲤游泳，往来穿梭、聚集成团，成为四顾茫然、萧瑟冬日最斑斓的一抹喜欢。

“锦鲤之乡看锦鲤，纪念一下。带大家来看一下我们的锦鲤，这池塘中的每一条鱼价值都在百元之上。”王洪涛“稳定地”摇过镜头，转向身边人，“你们都露露脸”。

旁边年轻小伙见势不妙，下意识后退半步，面色腼腆。王洪涛嘿嘿一笑，算作这则十几秒钟视频意犹未尽的收尾。

几个月前，在河南南阳镇平县，王洪涛完成了自己在快手的第一条视频拍摄。这里是“中国金鱼之乡”“中国锦鲤之乡”。他是这里的快手V认证的副县长，70后，主抓电商。

兴起于“老铁”，高潮于“乡村野生”力量，突破于如今的“县长问政”，有学者将如今的快手用户诗意地描述为，一半是自在人间烟火的“江湖”，一半是静水深流的“庙堂”，其中“庙堂”居于乡村，作用于“江湖”。

如何作用？王洪涛是其一。

在快手上，如果足够细心，能夠统计出来的快手认证的（副）县长，两只手数不过来。

他们是“治理”的角色。

民众更直接地参与到政府工作中，官方对民众的声音快速反馈。“有事好商量”“群众说了算”，良好的基层治理生态即是如此，赢得民心，千古流传，颠仆不变。

他们是“经济发展”的先行者。

一直以来，城乡关系牢不可破，高墙两隔，“你是你的，我是我的”，他们及时巧妙嫁接工业化、信息化，原来“天外有天”，柴米油盐也是诗，一草一木能生钱。他们对外输出着经济发展创新模式和治理理念。

从县长到县政府

几乎与王洪涛试水快手的同时，“北京正北、草原水乡”的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多伦县县长刘建军遭遇挑衅，来自网上。

多伦县发生数辆越野车辆肆意碾压草原事件，刘建军通过快手曝光视频方式喊话，要求碾压草原参与人尽快到案配合调查，但一名光头男子录制视频公开挑衅刘建军“你还追啊，我到家啦”，事件升级……

双方视频你来我往，直至分出胜负。刘建军获胜。

自此，刘建军一举成为“网红”，在快手直播日盛，创下多个第一：第一个在快手实名认证的县长;直播时长打败全国99%的快手用户;并且很有可能成为“草原地区唯一一个实名认证的‘快手县长”。

不得不说，得益于县长身份，刘建军的一些想法能够现实落地，完成从县长问政到县域治理的转变。去年6月底，多伦县首开“快手问政”先河，工作日下午会有包括县长在内的政府各个部门、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机关单位负责人在多伦县人民政府和多伦县长刘建军的快手号直播问政，直接回答或者解决群众关心的切身问题。进入11月份，多伦又开通了“多伦诺尔助农直播间”，每天晚上邀请包括农民在内的与三农有关的人士参与直播，已经越来越火。

快手等短视频直播还写进了多伦县政府工作报告。

友人很认真地对刘建军说，快手，给包括农民和刘建军县长在内的每个人发一个移动卫星电视，是对传统官民互动模式的一种重大革命。

约定俗成的，直接与百姓面对面，纵向上，下达信息，上收民意;横向上，集合优化各部门资源，统一出口，强中心化。有学者据此认为，凭借快手，刘建军“牺牲自己，代表政府，成全群众”，给互联网时代的政府治理体系创新做出了尝试，带来了新课题。

一句话，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给予乡村治理以巨大想象空间。

前不久，中央四中全会《决定》指出要“建立健全运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进行行政管理的制度规则。”这意味着当前对生产要素的定义发生了突破性变化：数据作为生产要素，要参与行政管理和经济活动。

地域相隔千里，文化风俗迥异，但在快手上，王洪涛和刘建军遥相呼应着，在代表性上“以一敌万”，被反复打量、咂摸、观赏、品味。祛魅中，“老铁们”看到的是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近在眼前的父母官，努力从其直播中的语气、用词、乃至直播所处背景，一窥当代基层官员工作或者生活景象;直面镜头，直面观众，当然也包括关注新媒体的社会学家，与其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跟踪拍摄”机会。他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不再是生活日常，而是研究版样。

仅从这个方面来看，有文章解读称：跨越游牧地区和中原地区，快手给出的治理尝试是跨省界、无分别的。

刘建军（左）和多伦当地百姓

副县长的数字畅想

截至目前，在快手，王洪涛是河南为数不多、认证的（挂职）副县长，这是其最为人所知的职务，对外交流中，他也一直不忽略自己的专业背景：河南省电子商务咨询委员会委员，河南省农村电子商务专家委员会委员，郑州市电子商务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银行创新专家。前三个是自己的电商底色，后一个是自己的本家单位。

作为副县长平常工作比较忙，是否有时间来兼职做直播呢？

疑问不除，直面老铁直播仿佛诚意不足，公信力欠缺。

实际上，王洪涛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电商，“趁着周末、会议间隙等时间，我会到田间地头、果园去直播，带着网友现场看看我们的产品。”副县长身份加持，专业背景等身，让他玩起快手，更多考虑经济属性，更有宏观视野，更具产业思考，怎么为县域乡村带来人、地、钱。

深藏于南阳盆地西北侧、北仰伏牛山，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穿城而过，南下200公里是河南与湖北交界处的丹江水库，镇平在发展锦鲤方面较有优势。

媒体报道中，以“不用转发‘锦鲤，全村遍地锦鲤”的镇平县侯集镇向寨村为中心，家家有鱼塘、户户养锦鲤、全民搞直播，一个辐射镇平全县的观赏鱼养殖格局已形成，带动8个乡镇45个行政村，养殖水面1.5万亩，每年销售额8亿元。

“把农产品的层次，和县域品牌做出来。”“电商专家”王洪涛思考着，借助快手等技术力量，从供给和需求两侧出手，以“电”为媒，做大“商”业，“让老百姓收入更多。”

王洪涛希望自己这个“网红”能够再红一点，如此在推销镇平农产品时更有力度，希望通过直播，让更多网友关注镇平，关注这里的农产品等。“我们正在大力打造全民电商、全域电商，希望本地的每一个老百姓都能成为镇平农产品的代言人，这样也有助于我们的产品上行，走进城市，走进更多老百姓的餐桌。”

我国当下，或者往前追溯至建国初，城与乡要素长期流动存在一堵障碍，城市要素不愿下乡，农村资源难进城，久久不破。

工业化信息化时代，如果借助技术力量的外在刺激，会呈现什么结果，是否可弯道超车？

数字最不会撒谎，让我们看两组散落各处的数据：

一组是，居民的耐用消费品占有量，近几年有新的变化，以往农村的就是干不过城里的。但2015年以后，分水岭出现：每百户农村居民的移动电话占有量，从2015年开始超过城市家庭。

2018年，城镇居民平均每百户拥有移动电话243.1部、计算机73.1台、汽车41.0辆、空调142.2台、热水器97.2台;农村居民平均每百户拥有移动电话257.0部、计算机26.9台、汽车22.3辆、空调65.2台、热水器68.7台。

另一组是，目前我国行政村通光纤和通4G比例均超过98%，提前实现了《国家十三五规划纲要》2020年的目标。同时，监测数据显示，试点地区平均下载速率超过70M，基本实现了农村城市“同网同速”。

两组数据结合的化学反应是：2018年全国农村网络零售额达到1.37万亿元，比全国的平均增速高6.5个百分点。在官方来看，这是了不起的成绩。

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机制藩篱固然难以打破，但是，以电商为主要内容的数据化和信息化，作为“先进生产力代表”，有可能率先作为突围力量。

除王洪涛之外，镇平县还有80多位干部主播，5000多名百姓主播。有研究机构也给出证明，镇平县的电商发展指数位居南阳市第一位，是中西部大众电商创业最活跃县之一。

带货助农复工复产

还是镇平县侯集镇。

“蔬菜种植面积常年保持在2万亩以上，蔬菜种类多、品质好，是远近闻名的蔬菜基地和中国金鱼之乡。3月初，疫情的后半场。王洪涛在朋友圈转发了这段话，公开求助：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当地农产品流通不畅，导致大葱等时令蔬菜滞销，虽然我们也采取了多种措施，但目前仍有600多万斤大葱、140万斤蒜苗、250万斤花菜等待收购外运。随着季节、气温的变化，农户也需要腾茬整地，播种新的蔬菜，这些蔬菜如果不能及时售出，菜农将承受较大的损失。目前已有部分农民将葱倒进沟里。

不唯大葱，还有锦鲤、白菜、羊肚菌，镇平的农产品产业链，王洪涛的农产品电商之路受到了极致测试。

最明显的是物流不畅，农产品“卖难”。

这并不是局部的问题，仅从农业农村部多次召开相关会议可见端倪：各地要切实加强产销对接，促进农产品流通销售。要压实“菜篮子”市长负责制，加大生产支持力度。要畅通流通渠道，坚决纠正设卡限行、阻斷交通、阻碍“菜篮子”产品出村进城等行为，确保鲜活农产品“绿色通道”政策应享尽享。要促进产销精准对接，完善市场运行调度机制，科学有序开展对接工作。

在王洪涛眼中，物流相对较容易解决，不会对农产品产业链“伤筋动骨”，政府在强化服务上加点力，完全可以应急解决。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居家抗疫，餐饮业需求大幅下降，大量应时生鲜农产品无法销售，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且这个问题不是局部一隅能够解决的。

王洪涛希望通过这次抗疫助农活动，找到一些对抗天灾的长效路径。

理想状态就是更为有效的产销和产消对接机制。计划经济时期，供给不足;市场经济，供需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问题，而互联网和数字经济提供了弥补市场化缺陷的机会。

这次快手等电商平台切入，实现了生鲜农产品销售渠道的转换。目前，当地大葱滞销问题已经开始缓解。

农产品从生产到批发、运输、零售，重重流通，效率太低，而“农民+快手平台”的模式，平台作为品牌担保，农民专注于生产，二者紧密耦合，“将流通领域的利润分拨出来，留在农村，留给农民和消费者。”王洪涛思虑着问题核心，着眼长远。

对农民而言，用平台沉淀数据和活跃用户，消除了生产、组织中的不确定性，提高了效率。

消费者则可以更直接、面对面、点对点地得到更具性价比的产品。

平台有大数据加持，辅以消费者粘性，某种程度上还有了产业链支撑，未来，这种模式的规模、效率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的关键是把工作做细，需要一大批熟悉互联网和数字经济的干部带着农民去转型发展，改造乡村和农业。”王洪涛欣喜地看到，疫情期间，也许是自身的带动作用，镇平相关乡镇镇长已就农产品销售问题对接快手等平台，前述侯集镇镇长在快手上“卖”大葱，即是一例。

3月3日开始，包括王洪涛在内，来自河北、广西、山东、河南、新疆、陕西、辽宁等多个地区的11位副县长、县领导，在快手披挂上阵，加入直播带货的大军，推销当地农产品。

11个县，11位县长、县领导，连同11位快手达人在6天时间里直播近30场，吸引了超过2100万人观看。活动累计销售数百吨果蔬生鲜产品，同步销售了泡椒、蜂蜜、咸鸭蛋、糍粑等超过20多种因疫情而滞销的农副产品，带动各地个体农户销售近百万单鲜农产，累计销售额突破2000多万元。

恍惚间，直播平台不再仅属于网红喊麦的舞台，在其上，专业县长愈发“放得开”。

（韦苇荐自瞭望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