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麻

2020-07-14 06:26倪苡
青春 2020年6期
关键词:男友母亲

倪苡

相亲这事我已经干了十九次,第二十次的相亲被安排在下个周末,电话是父亲打来的,父亲的电话很简短,让我那天不要安排其它事,挂电话前,父亲还是不放心地嘱咐我一句:正常点。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这个年龄未婚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或许有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与我同行,可我生活在鸟窝大的小县城,我成了这里的名人,并贴上了不正常的标签。

对,我不正常,我和一株植物抢名字。剑麻不是那株植物,剑麻就是我,那个耐摩擦,耐腐蚀的我。自从第九次相亲失败后,我就把微信名改成了剑麻,到哪里都喜欢人家叫我剑麻,从那之后,大家渐渐忘记了我的真名,我成功地隐藏了之前的身份。

说出来,别人都不会相信,我的相亲大事都是父亲安排,母亲并不热衷于这事。母亲说,婚姻是前世定好的,是你的就是你的,好的差的都跑不掉。

这第二十次相亲的降临,打破了我和父亲的僵局,父亲是我第十九次相亲失败那天不和我说话的,大概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第十九次的相亲失败,父亲认为责任全部在我。他本人不在现场,可他听了我的汇报,扬起手像要给我一巴掌,后来又放下手,操起桌上一茶杯,使劲往地上摔,玻璃杯在地上开了花,碎玻璃像玻璃球跳到墙角落,跳到椅子下。杯子里的白开水像撒欢的孩子,四处流淌。最后父亲用不和我说话,表示他对我的极度不满。最让我坐立不安的是父亲接着又生了一场病,这病跟我的相亲失败有没有因果关系,我不敢想。高烧中的父亲一整天滴水未进,嘴里不时说着“结婚结婚”的话,我哭出了声。母亲说,就发个烧,又死不了,你哭什么?

退烧后的父亲虚弱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轻易死掉的,还要留条命给你带孩子呢。说完,他横了我一眼,又横了母亲一眼,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父亲说到带孩子,我想起了我的闺蜜,一个背叛我的闺蜜。我们是同龄人,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只请了我一个人陪她吃蛋糕、许愿、吹蜡烛。我们喝酒,喝得东倒西歪,骂爱情,骂婚姻,骂全世界的男人,后来好像是她母亲过来接我们的。

三十岁的她,无限伤怀。我挺仗义地发誓,一定会陪着她不结婚。但她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忽然把自己嫁出去了。四年过去了,她生不出孩子,老公吃了她的心都有。老公说,我是个男人,再找个公的回来干什么!最近他们家鸡犬不宁,正在闹离婚呢。

谁能保证,结婚了就能生出孩子?生一个不像我这样让父母操心的孩子?

我的第十九次相亲对象是我大舅亲家女儿的闺蜜介绍过来的。一长串的连带关系,可见资源接近耗尽。接到父亲电话通知的时候,我刚下钟。我在一家美容院上班,刚刚给客户推完背,去茶水间给客户倒杯水。手机响了,父亲让我下班后去某某茶吧相亲,我大舅亲家女儿在那里等我。

我说,对方这么急,一点预留时间都没有,也太不当回事了。

父亲说,人家不在本地工作,难得回來这一个晚上。

我这大龄剩女像一个理亏的人,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下班后直接去了指定地点。

晚上七点的茶吧,一进门有五六桌的散座,座无虚席。说是茶吧,不如说是牌吧。哪有喝茶的人啊?每一桌都在掼蛋,简直是掼蛋比赛现场。论排名,掼蛋这休闲方式在我们小县城跟广场舞、钓鱼不分上下,给个冠军头衔也不为过。我不会掼蛋,但我受它的牵连也不少。偶尔出去吃饭,比如我正好是第四个到包间的,先到的三人看见我,就欢呼起来,说,快坐快坐,正缺条腿子。我说我不会。接下来,我就是被审判的对象,他们全票通过,说我是侏罗纪时代的人,他们甚至打趣,让我给他们讲讲恐龙。

我进包间时,包间里的三人正低头悄悄说着话。我一进去,他们立即正襟危坐,三双眼睛都笑眯眯地看向我,像在用笑容掩饰一场密谋。大舅亲家女儿首先站起来,拉我坐她旁边,另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猛一看这两人像情侣,有夫妻相,后来才知道是表兄妹。

我是个相亲老手,对面的男孩满脸喜悦,我猜想他是个颜控。美容院工作的我,容貌怎么丑得了?我们的口号是,宁可要人工美,也不要自然丑。

我暗笑他蠢,可我还是坐下去了,因为我也是颜控。虽说他没有我的第九号相亲对象那么帅得不可理喻,可着实算得上帅。我看他有似曾相识之感,估计他的五官像哪位明星。大舅亲家的女儿提议她和闺蜜逛街去,说有她们在,我们不方便互相了解情况。

我们互报了名字和工作单位,很奇怪,像前世有缘似的,我们都肯定各自的记忆库里有对方的名字。

就让我们两个三十几岁的青年像老人一样,回忆回忆往昔岁月吧。我们在历史的隧道里慢慢爬行,线索出来了!我们居然初中二年级同学过一年。

这于我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初中二年级的我或者说没整容前的我,丑得连狗看见我都要追着咬。现在我的五官都是整过的,连牙齿都没放过。果然,他研究性地看着我,像研究变异过的大猩猩,像是要从我脸上诠释进化论。难道他想对我说,他不能接受我以前那长相遗传给下一代?我当然会吼他一句:谁同意嫁给你了!他这样盯着我,很不礼貌。我有些生气,从包里拿出香烟,顾自点上。我的香烟成了他的救兵,他有点控制不住地喜上眉梢,你还抽烟?我前一个女友就是因为抽烟,我爸妈不同意的。他话音刚落,我拎起包,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身后拖着长长的四个字:同学,再见。

我走出茶吧,将吸了一口的香烟扔进垃圾桶。夏夜的凉风有点猛,吹出了我的眼泪。我不擦泪,逆风而行。我给路人出点难题,一张美丽的脸上为何带泪?

我其实不会抽烟,包里经常有烟。我们老板娘烟瘾大,还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她常常往员工包里塞烟,好像是在播撒花种,以便她走到哪里都有花香。上班地点美容院、我们聚餐的饭店、唱歌的K吧,她都不用操心香烟的事。刚才那根烟是我私用了老板娘的。

相亲失败的坏心情很快消失了。我有自己的小宇宙,一个人变美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回到家,我如实汇报了相亲情况。父亲摔茶杯后,气得大声责备我,没事抽什么烟,不管真抽还是假抽,传出去名声不好听。父亲的一声大吼,母亲也回过神来,不再盯着地上的碎玻璃。她冷笑两声,像是要嘲讽一句什么。

我大声对父亲说,划重点,好不好?他是嫌我丑!弦外之音,我长得丑,父亲是有责任的。我长相遗传父亲的,这事够我懊恼一辈子,我怎么就不小心长成父亲的样子了,母亲可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啊。

父亲急红了脸,他气呼呼走向挂在东墙壁的日历,“哗啦”一声撕下了当天的那张。他不再像往日那样,将其一揉扔进垃圾桶,而是又深仇大恨似的撕它个粉碎。我庆幸我不是那张纸。

父亲是在我三十岁后有这癖好的。挂历、台历他不用,偏偏用巴掌大365张的那寸把厚的小本本。这本日历挂在我家进门鞋柜上面的墙上,餐桌上我的位置正对着这面墙壁。这挂日历的地方,我怀疑是父亲精心设计的。

我和父母照面时间最多的大概就是餐桌。我要么上班,要么在自己房间,父亲只能掐住吃饭这个点。父亲特别喜欢在饭吃到一半时,撕下当天的那张日历,回到餐桌还要叹口气说,又一天没了。这种时候母亲会暗自嘀咕:幼稚。常常母亲的一句话像给父亲充电一样,父亲立刻从萎靡不振的叹息中跳出来,瞪大眼睛,好像眼睛越大,眼里射出的利剑就越多。母亲也同样怒目圆睁,并且身子向前倾去,更靠近父亲铜铃一样的眼睛。这样的斗争,最后都以父亲的妥协告终。

有时候我出去培训几天,父亲居然把这几天的日历都留着,专等我回来吃饭时,他才一张接一张地慢慢撕。我专享着看父亲撕日历的待遇,起初的时候,我和母亲的感受一样,觉得父亲像小孩一样幼稚,这行为能解决什么?

我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没有谁碍我的眼,谁也不为我所累,没有鸡飞狗跳的吵架,寂寞的时候,晚上可以玩连麦睡觉,年纪大了进养老院,为什么非要结婚?

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撕日历的行为有叠加效应,一天两天,我不以为然,一月两月,我有点心烦,一年两年,我有点心虚。如果有一个人,每天为你做同一个动作,坚持到以年为计量单位,估计你也撑不住,何况这人是你的父亲。

饭后,母亲来到我的房间。我看着母亲,不说话。我心里就好受吗?遇到一个撕开我面具的人,看见了我的塌鼻梁,黑皮肤,高颧骨。我最不希望熟悉我的人还记得我从前的模样。我高中毕业后就在美容院工作,十几年的时间,我一直不停地把自己变美变美再变美。从前的模样我自己都记不得了,或者我是故意忘记了,可今天我那位初中同学,他分明很认真地记住了我以前的模样。就算我是真的抽烟,这错误大概也不比长得丑更大,我又何苦怕在他面前再犯抽烟的错。

母亲让我不要生气,说,我这几年突然明白了,有人吵架总比没人说话强,你就听爸爸的话,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他为你,几乎要油尽灯枯了。

父亲退休后,还在踩人力三轮车。母亲说父亲担心我一辈子不嫁人,他要不停地赚钱,尽量多留点钱给我。

我望着坐在床边的母亲,她的背部成半圆形,整个人软塌塌的。母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印象中的母亲像雷公,是敢拿菜刀挥舞的人。

我五岁的某一天,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父亲和他的酒肉朋友在堂屋打牌。母亲问父亲,丫头呢?

父亲盯着手里的牌,说刚刚还在这里的,不会没得了。

母亲满屋子找我,不见我人影,有点急了,出门就大声喊我的小名,一声比一声急,最后带着哭腔。我其实没有走远,正趴在屋后的大树下看蚂蚁搬家呢。

母亲找到我的时候,眼睛红了,她把我抱在怀里,向家里走去。我听得见母亲粗粗的呼吸声。

到家后,母亲把我放在房间,自己去了厨房。一眨眼的工夫,手持菜刀的母亲出现在堂屋,她挥舞着菜刀,向父亲砍去,像个喝醉酒的人,左一下右一下的,没有章法。父亲像猴子一样窜到了屋外,母亲又追向屋外。那些牌友也被母亲吓蒙了,一个个愣在原地,没一个拉劝的。

父亲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拼命跑,母亲在后面追,没追几步,母亲停下了,她把菜刀往地上一掷,菜刀的小半个身子钻进泥土,大半个身子稳稳地立在地上,像随时准备作战的士兵。母亲指着那把菜刀,大声说,今天我要用你杀的是一个人,下次我要杀的是一群人。父亲的牌友面面相觑。有的人自知理亏,悄悄地,溜得很快。有的人似乎不服气,想说上一句什么,看看那把菜刀,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招很奏效,从此以后我就没记得我家有人打过牌。但父亲下班后就不回家了,都在别人家打牌。

牌局结束回家后,父母亲几乎天天吵架,每次吵架都有一个固定词:离婚。我上小学、初中甚至高中,父母亲都没放过我的耳朵,我做梦都是“离婚离婚”的声音。

婚姻也不一定是保险箱,结婚不结婚我无所谓,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已经在我的第九次相亲中无声地飞走了。第九次相亲的时候我二十九岁,那男孩让我心动得只要看着他,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我爱他的所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笑,他的皱眉头,甚至他不小心挂在嘴角的一粒米。直到现在,他还常常在我空闲的时候从我的身后或从我的侧面,喊我一声,然后一笑就不见了。他永远那么暖心地笑着,他皮肤好得连鼻尖上的毛孔都看不见。可我们的恋爱无疾而终,在我还来不及悲伤的时候,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从那时起我把微信名由“天外飞仙”改成了“剑麻”。他是个海员,听說剑麻耐海水浸,可以做成缆绳。

这么多年的相亲,我怎么也甩不掉他,他赖在我心底,抵达相亲现场。有时我也会遇见看起来还不错的,想专心去接受新的男友时,总觉得第九任男友往中间一站,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怎么也看不见新男友的好。比如去年第十七次相亲的男友,我们相处了两三个月。最后却是硬生生地被第九任男友拆散的。

有一天我不小心摔坏了手机屏,我的新男友来电话问怎么不回微信的。我说手机屏幕坏了。他热心地说他马上过来,陪我去修。我的第九任男友就是这时从我心里跳出来的。我即刻回答了新男友说不用了,我自己去。这新男友小气不算,还建议我改了这微信名,说我生气起来就像这微信名,感觉浑身是刺。当年我的手机死机了,第九任男友没有和我去修,他直接买了新的给我。

是啊,为什么是修而不是买呢?后来我才发现我上了第九任男友的当,就算是买又怎么样呢?不还是抛弃了我?那我当时怎么就不能正确理解修这个行为呢?说明这男孩会过日子,不铺张浪费啊。

离第二十次相亲还有三天,我又无端地烦躁起来。十九次的相亲都没能成功,这第二十次相亲又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再失败一次。假如再遇上一个什么高中同学,我又要被嫌弃一次。再说了,就算成功了结婚了又怎么样?一定不会天天吵架吗?

上班的时候,我横竖看我的客人都不顺眼。我所在的美容院在这小县城是最高档的,来者都是阔太太,惹不起。但我能表现出不开心吗?我想出去走走。

我最烦那些看似好心的顾客,劝我赶紧结婚,说一个人单着不是个事。话说我单着不是事,那有老公了就是什么好事吗?看看她们,一个个觉得自己老了,老公会嫌弃了,指不定哪天会被甩,于是往死里整,从头到脚,没一处遗漏。

我单着不算被抛弃者,可以理解为我一直不停地在抛弃别人。可结婚了的女人,担心被抛弃的和已经被抛弃的,天天都在发生。

我跟老板娘请假,说想出去两天。大龄未婚在公司占有很大优势,从老板到同事,大家都让着我,好像全世界都欠我的。

要使自己快乐起来,我有绝招,那就是美食,只要在我的小县城听说过的有特色的美食,我都会追到美食发源地,去吃个正宗的。我可以因为一碗炒饭追到扬州去,为一盘龙虾跑到盱眙去。很早就听说汇县有一家猪肚鸡很出名,我计划着去汇县吃猪肚鸡。

晚饭时,父亲走到日历前,没有即刻撕下日历,而是向后翻了两三张,凑上去看,看了一会,又身子向后倾去,远远盯着日历。我猜不出那日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父亲喊母亲拿老花镜给他,母亲白了他一眼,说,烦死人。不过她还是放下碗筷,去房间拿来了老花镜。父亲戴上老花镜,看日历更专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好事要来了,估计就是这个了。

母亲问,什么这个那个,这个是什么?

父亲说,未来的女婿啊。

母亲看着父亲,一头雾水。

父亲指着日历上的某一处,对母亲说,看这里。他也不管母亲有没有看,自己念起来:宜纳财、安床、合婚、订婚、祈福。父亲接着又指向下面一行,继续说,这一天是虎日,丫头的六合生肖是虎,注定好运。母亲听父亲说得有根有据,拿下父亲的老花镜,自己戴上,认真地看起来,母亲看着看着,脸上也泛起笑容。

父亲用手在日历上捻了又捻,撕下了当天的那张,撕下后,又再数数,准确的,还有两张。这两三天的日历,在父亲手下变得郑重起来,他像细心谨慎的小会计,核算着日子,生怕一出错,那周末的好日子就会立刻飞走一样。

父母亲回到饭桌时,我说,迷信专家。我其实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句话,这么会掐指算,怎么没有给自己安排个不吵架的婚姻。

这次相亲,算老子求你,认真对待。父亲没有跟我解释他刚才看日历的门道,又说这烦人的相亲。我很烦,嘴里的一口饭嚼得没有味道了,就是咽不下去。

父亲见我不说话,忽然很神秘地说,我手里有一笔不小的存款,只要你结婚,我把所有存款都给你。

父亲话音刚落,母亲就接上话了,你不是一直说工资不经用吗?哪来的大笔存款?

你这种时候还跟我扯这个?脑子进水了?

这算什么事嘛?我哭笑不得。因为我的婚事,我们一家人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宣布将出去两天。

父亲收回期待的眼神,愤恨地看着我。我没有回避,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相亲前出去散心两天,又怎么了?

父亲和我对视了足足有十秒。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拳砸向餐桌,起身又莫名其妙地用力推了母亲一把。母亲连连后退两三步,骂道:你有病啊。

父亲冲母亲吼道,都是你给惯的。

母亲逼问,我惯自己的女儿有错吗?

父亲说了句“无理取闹”,就不再理会母亲,离开餐桌去了房间。

母亲跟上去两步,眼见一场吵架即将开始。忽然母亲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对我说,别忘了周末的相亲。我说,记得的。这次是父亲老领导的儿子介绍过来的,老领导的儿子是市委办主任,很靠谱。

深秋的夜晚有点冷,我早早上了床。前晚刚刚认识的“绝地求生”游戏搭档,早在QQ上喊我一起吃鸡了。“绝地求生”游戏,拿了第一名,就会显示“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我迷上游戏一年多了。自从迷上了游戏,我对吃鸡有了特殊的好感,白斩鸡、叫花鸡、童子鸡、口水鸡等等,这一年我吃下了前十年吃过的鸡的总和。到底是多吃鸡,我才能拿到第一名,还是我拿了第一名后,就想吃鸡。似乎吃鸡比相亲更令我快乐。比如一场窝火的相亲,我只要吃一顿鸡,就能跟坏情绪和解。

对吃鸡的爱是长久的,但对游戏搭档就不一样了,最长的游戏搭档,我用了三个月,清楚对方的一切,但什么秘密都没有了,我们就没话可说了,太熟悉了,连打游戏都没有激情,立马散伙。最短的游戏搭档只用半个晚上,感觉对方烂得一塌。这让我想起我的相亲,有时候相亲,真的后悔看了一眼,有些男孩看半眼都嫌多。不只是长得够不上看半眼,就连心肺灵魂什么的都相得益彰地体现在那张歪瓜裂枣的脸上,一眼到底的愚钝。这种情况下,我回来抱怨父亲。父亲认为这样的男孩,过日子可靠。可是得看得下去,才能過日子啊。

今晚我没有心情打游戏。昨晚游戏后,我和他语音了一会儿,然后连麦睡觉,他那边一会儿就传来了打呼声,我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我下线了,就没准备再理他。

今晚让我好好静一静。我离汇县只有两小时的车程,那里的猪肚鸡最出名,我这个吃货还没去过那里,这其中原因只有我知道。汇县是古代一女才人的故乡,女才人只顾吟诗作赋,顾不得嫁人,流言蜚语压得她抑郁成疾,三十几岁就病逝了。我想走近她,又怕走近她。

第二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是金色的,风细微得只吹得动树顶的两三片叶。父亲出去踩人力三轮车的时候,我拎着小行李箱出门。母亲一再叮嘱我,说好在外一宿就是一宿,不可耽误了大事。

我无法形容这个深秋的早晨是如何暖和,总之,我是欢愉的。就连藏在我心里好几年的那个他,也似乎飞出了体外,我的身体轻了许多。大巴上的我没有睡觉,轻微的晕车也不见了。秋天的景色算得上四季中最美的,颜色多丰富啊,随手一拍,就是一幅精美的油画。

我到达汇县的时候,才上午十点,这个点不是午饭时间。我把行李放在预先订好的宾馆,就去了女才人的故居。我要在最好的状态见她。

女才人故居的门幽暗矮小,静卧在庞大的树荫里,像她哀婉的一生。我进得门去,游人三三两两,悠闲清静,正合我意。

几间展厅装下了她短短的一生,展厅里所展的生平和作品,与我网上搜的相差无几,才华横溢,红颜薄命。我站在她的雕像前,想象着她跟我说点什么,她会劝我快快嫁人吗?可是除了四周传过来的寒气,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出了展厅,青砖铺就的小路上,几片树叶静静躺着。我沿着有树叶点缀的小路向前走去,前面是一座小拱桥,桥面和桥栏都是青砖砌成的。桥下的水面很深,呈年代久远的墨绿色。过了小桥,不远处出现了钢丝围栏,及一木头转门。我还没看清围栏里面的景物,手机响了,父亲的。

铃声撞破我刚刚织起的宁静,出走他乡了,父亲还是不放过我,难不成让我这时回去?难不成对方又任性地改变相亲的时间?我厌烦地盯着兀自唱歌的手机,和父亲比耐心。终于,手机消停了。我还没把手机放进口袋,它又响了。父亲这是怎么了!

喂。我没好气地接了电话。手机里传来的是母亲的声音,但第一句话居然真的是让我现在就赶回去。我正要抗议,母亲的第二句话是你父亲脑溢血,在医院抢救。

我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亲在电话那头问,听见了吗?回来啊。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好的。

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我的眼前出现的是烈日下踩着三轮车的父亲,是暴雨中踩着三轮车的父亲,是寒风中奋力踩着三轮车的父亲。可是这个一年四季踩着三轮车,要为女儿赚养老钱的父亲,突然安静地躺在了抢救的手术台上。

五年前,爷爷奶奶前后相继去世的时候,父亲说了一句很哲理的话,让我刮目相看,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父亲说,人生就是排队,你爷爷奶奶都去世了,前面没人挡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现在的父亲真是站在队伍的第一个。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有無数条的小虫在啃,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

但接电话的这两分钟之内,我走到了哪里?我从木头转门进到了围栏里面。当我想从木头转门出来的时候,转动的门转不动了。这时桥上走下了一对小情侣,他们看见我在拼命推木头转门,走上前来帮忙。他们推了推,木头转门真的只可以顺时针转,不可以逆时针转。他们四处搜寻,抬头看见一长方形镀锌板,写着:此门只可进不可出。我抬头也看见了镀锌板另一面上的字,大意是进门者,一直朝前走,从另一侧的门方可出去。我转过身,眼前真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水泥陵墓。

我再次泪流满面,像看见陵墓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父亲。一对小情侣不知道在我身后说着什么,大概是让我不要怕。

我不知道我怕还是不怕,我的面前是一座陵墓,父母在远方,我怕也没人给我挡着。我只知道要快点回去,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做,我要照顾好父亲,要去相第二十次的亲。还有我的微信名剑麻到底要不要改?这也是件很重要的事。现在我迷路了,要尽快找到出去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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