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燕
当阴晦涨满湿润的空气时,雨季,终于来了。
对她而言,雨季,最是难耐。年轻的心束缚在朱阁绮户里,像是金丝笼中的雀儿,不论如何挣扎,天空依旧是分裂的。落寞的雨敲打雕花的窗楹,楼内的人儿纵然云鬓花容,却仍透漏着掩不住的忧郁,诗卷随意地散在一边,翻开,却是满满的愁绪。怎么不是呢?梦里,有着死生契阔的执手,剪烛西窗的温情。然而,梦只是梦,醒来,依旧是冷冰冰的雨,伴着声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长夜未央,拔下鬓间的金步摇,拨弄着即将燃尽的灯芯儿,殊不知,女儿的心思向谁说?
枕上听雨,真是件孤寂的事。尤其在帘卷西风时,纷飞的雨,是离人的泪,一滴一滴,湿润白玉般精致的面宠。有人说,云是雨的前世,雨是云的梦。那么,这愁肠百结的人儿,又是否为泪的来生?雨季,真的说不清,纵使爱如痴,到底也拦不住长恨依依的别离。天上的桂娥蟾宮,大抵也就冷清如此吧。纤纤皓腕系着他的头发,发间则穿着一粒红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帘外雨打芭,,还有悄然滑落的盈盈珠泪,重逢的日子,也就一天天、一天天地近了。
繁花夜,红烛飘,,隐约照亮窗上新贴的大红喜字,以及绸缎新枕上的并蒂芙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是,那红罗帐下的新娘却不是她,撑一把油面纸伞,独自徘徊在淅淅沥沥的雨季,凌乱的雨丝打湿凌乱的思绪。心碎,是一种苍茫无力的痛,凄凄的冷雨,瑟瑟的寒风,伞下柔弱的双肩在微微抽动。雨季正盛,打落一地湿红,她像断了线的纸鸢,茫然地走入深不见底的孤独。风中的雨丝,飘零着自己的眼泪。雨是天的泪,今夜的雨,又是为谁而飞?
有种心境,在湿淋淋的雨季里,最是平静。梧桐叶上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庵里女子容颜寂如雪。同样寂然的,还有那早已冷却的心,浮生如梦,曾经的琴瑟相和,到头来.不过是空床独守。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前世的她,究竟在忘川河畔回望了多少次,才缀成这半道而终的姻缘。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流传千古的美丽诗句,终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三千青丝,三千情丝,纷纷扰扰竟纠缠半生。剃度受戒,从此青灯古卷,终了此生。
庵外珠雨涟涟,在桐叶上留下细密的吻。然而,庵内传来的木鱼声,却轰然击碎了瞬间的炽烈。缠缠绵绵的雨丝在风叶中翻飞,思绪亦随风飘散。那年的洛阳牡丹会突降暴雨,狼狈之时,是谁为她撑起一角晴空,轻袍缓带,衣袂翩飞,似翻腾不息的云。那日的牡丹好美,原来,雨中的牡丹,更显娇羞。韶华流去,逝者匆匆。曾经拥有的青春,在宇宙洪荒中显得那样单薄。逝去的,不仅是饱满如豆蔻的年华,更是雨中漫步的心境。老了,对于世间百态便有了一份从容的淡定。雨季里,卷起竹帘,沏上一壶新茗,和身边同样老去的人对弈、品茶,任凭帘外风雨潇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生石畔的白首之约,在今生今世终得印证。无需多言,只是一个会意的眼神,便读懂其间的含义。相濡以沫,相掬而诗,在惨淡的雨季里,依偎着走完最后的人生。
那会是雨季里最完美的结局。
选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