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野下托马斯·哈代的《还乡》

2020-07-12 12:51王孟维
河北画报 2020年22期
关键词:克林哈代荒原

王孟维

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

托马斯·哈代是19世纪英国最杰出的乡土小说家和诗人,以他的“威塞克斯”小说闻名于世。他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英国的乡村风光,再现了乡村的风俗,他的作品着眼于描写西方的工业化文明对乡村淳朴风俗的“入侵”。本文将采用生态批评的视角,对哈代的小说《还乡》进行分析,以期挖掘出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思想,了解其具备的批判意义。

一、生态批评理论以及哈代生态思想的来源

生态批评的“生态”首先是指一种思想观念——生态主义的思想观念,其核心是生态整体主义;其次是指一种美学观念——生态美学的观念。

谢里尔·格洛特费尔蒂将生态批评定义为“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研究。”我国的生态学专家鲁枢元立足于传统文化,在西方生态学的基础上进行了研究和创新,提出具有比喻意义的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他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个层面对生态进行了解读,为读者呈现了一个更加立体和全面的生态系统。他认为:“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他人的关系;精神生态体现为人与他自己的关系。”哈代的生态思想主要是在他的个人经历以及英国文学传统的影响下产生的。英国工业革命让英国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但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贫富差距日益扩大,社会底层人民生活朝不保夕,人们的生存环境也遭到工业化的污染。同时,人们的精神世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纷纷追逐蝇头小利,淡漠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威塞克斯往日如同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哈代痛感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希望改善人与生态之间的关系,通过描写美好的乡村风物来试图重建人类精神家园。英国文学中有许多关于自然的名篇,诗人们亲近自然,歌颂自然,从自然中得到创作的灵感。哈代经常阅读著名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歌作品,在华兹华斯的作品中有回归自然的意愿和对破坏自然行为的指责。哈代和华兹华斯一样有一种亲近自然的气质,这可能和他的乡村生活经历有关。哈代在小说中也隐隐地表露了他的生态思想,他认为人们应该尊重和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维持生态平衡。

二、荒原——命运的操纵者

《还乡》中充斥着对埃格敦荒原的景观的描写,小说的开头就是对荒原的描写“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已近黄昏,埃格敦荒原这片尚未圈地的广袤原野上,天色随着一分一秒过去暗下去了。头顶一片灰白色的宝盖云,将天空遮住,便成了帐篷顶,于是整个荒原便成了地铺。”哈代认为,人不能脱离自然,唯有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实现人自身的价值。人们对待大自然的态度也影响着他们最终的命运。在《还乡》这部作品中,荒原就像一个智者一样默默守护着一切,从荒原对克林和游苔莎的不同态度和他们的不同结局中,我们可以看出哈代的良苦用心:人类必须尊重和热爱自然,不能疏远自然。这很好地表现了哈代的生态主义思想。

克林是小说中“荒原回归者”的典型形象。哈代认为,人类只有回归自然,才能感受到心灵的平静,在自然中人类的心灵能够得到治愈。哈代的小说里也有很多人物做出了从离开自然到回归自然的选择,他们从自己生存的小地方离开,到大城市闯荡,希望有所成就,却被城市的空虚和世俗所困扰,最终选择逃离繁华都市,回归自然。克林就是其中的一员。克林的童年和荒原是密不可分的,“任何看到荒原的人,十有八九会想到他”荒原就像养育了他的母亲,对于他来说有独特的意义,每次他失意的时候,都可以通过俯视荒原来得到安慰。他在母亲约布赖特太太的精心培养和热切期望下接受了教育,经人介绍去蓓蕾嘴做生意,然后又去了伦敦,最后去了巴黎,在一个珠宝店当了经理。他的母亲很为他骄傲,觉得自己的儿子既然在大城市找到了如此体面的工作,就跟这些在荒原上生活的人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克林在繁华的巴黎却感觉非常压抑空虚,至于自己的工作,他认为“这是一件男人所从事的最无聊、最虚荣、女性化的工作”,让他感到精神不振。因此,他选择了回归荒原,想在靠近埃格敦荒原的地方建一所学校,在他母亲家在办一所夜校,从而造福家乡。最终时间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最终在荒原收获了新的人生。克林这个人物投射了哈代的个人愿望,反映了哈代对自然生活的热爱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呼吁。

游苔莎是本书中荒原逃离者的典型形象。游苔莎出生于时髦的海滨胜地蓓蕾嘴,相貌出众,我们可以从哈代对她的描述中看出“游苔莎·维尔本是做天神的料,稍稍打点一下,就能在奥林匹斯山上混的很好”“脑后一弯新月,头上戴着一顶旧盔,散落的露珠系在她的前额上,像一顶王冠,这些饰物在她身上足以让她分别展现出阿耳忒弥斯、雅典娜、赫拉三位女神的美丽,她和古典天神的相似度,不逊于许多尊贵的油画里那些栩栩如生的女神。”这样一个完美的女神在小时候便见过了大城市的辉煌,却不幸在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于是随着她的外公“老舰长”在埃格敦荒原上定居。尽管身在荒原,她的心却从未属于这里,她从来没有领略荒原微妙的美,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荒原上的缥缈云雾。她对荒原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她认为是荒原把她禁锢住了,阻碍她拥抱外面的世界。她的美貌又让她觉得荒原上无人能及,她傲视一切,眼空四海,因而愈发冷漠,忽视了荒原人的善意,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生活,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回到之前的城市生活。

荒原的生活是寂寞空虚的,为了填补这种寂寞,怀尔狄夫被游苔莎理想化,与怀尔狄夫的交往成为她无聊生活中的消遣。怀尔狄夫曾经一度让她看到回归城市的希望,这时候,从巴黎荣归故里的克林出现了,他的出现立刻取代了怀尔狄夫在游苔莎心里的位置,因为游苔莎相信克林一定能带她到巴黎生活,到时候她也会成为巴黎的阔太太,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她甚至在见到克林之前就对他产生了感情,之后她设计接近这位巴黎归客,拼命地想引起他的主意,最终梦想成真,两人终于成婚了。但是与其说游苔莎爱克林,不如说她爱的是他背后繁华的大城市,她把她的爱情当作去巴黎的手段。婚后游苔莎就幻想她丈夫能带她回巴黎,沉醉在对未来生活的幻想中,幻想着:着“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某幢漂亮住宅的女主人,……捕捉到从大城市飘来的些许快乐气息,她可是太适于享受这一切了。”结果克林却不愿再回到繁华都市,铁了心要继续他的“教育事业”,每天努力看书。之后克林由于读书过于用功几乎双目失明,这让游苔莎不得不放弃幻想,让她心如死灰。这时她的昔日情人怀尔狄夫在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后又来诱惑她,游苔莎的心里又产生了希望。他们密谋私奔,终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双双出逃。狂风暴雨暗示了这次出逃的悲惨结局,游苔莎和怀尔狄夫双双丧命。在死去之前,游苔莎高声地呻吟道:“走得了吗?走得了吗?......就算走得了,我又有什么宽慰呢?明年还得挨下去,和今年一样勉强,后年又照旧。我多想成为出色的女子啊,可命运老是跟我作对啊!.......我陷入如此糟糕的世界真是太残酷了!我可以做许多事,就是一些我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把我伤害了,破坏了,击倒了!”由此可见,尽管游苔莎一生都计划着从荒原逃离,荒原还是深深地融入了她的血脉,成为了她的经历和性格的一部分。她穷其一生也无法真正地离开荒原,因此她离开荒原的尝试以失败而告终。

游苔莎和克林的不同结局让我们知道,人和自然是共生共存的,任何背弃自然的行为都会带来悲剧性的结局。不同的态度和选择映照出不同的生活和命运,自然总是在冥冥和无形中警示着人类的命运和未来,游苔莎和克林对荒原的亲疏选择以及各自的命运结局便是最好的验证。这一切都表明了人类只有亲近自然,才能收获平静的内心,哈代借此表达了对构建生态和谐的社会的向往。

三、荒原美景——生态整体观

在《还乡》中,哈代以生动的笔触描写了荒原的美景,赞美了其旺盛的生命力。以文章第一章对荒原的描写为例:“文明是它永远的冤家对头;自从植被出现以后,它的表面就已经被这件旧的棕色衣服所覆盖;这是一种从未更换过的天然服装,它只有一件古早的衣服,这讽刺了人们在服饰方面的虚荣心。一个人穿着有着时髦的颜色和样式的衣服,来到荒原总显着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大地只有这样古老的服装,我们似乎也得穿着极简单极古老的衣服才显合适。”荒原是个能自我调节的生态系统,它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文明是它的死敌。工业革命尽管冲击着乡村生活,荒原却一直没有变化,历经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千百年来一直等待在这里。荒原的广袤无垠更加衬托出人类的渺小,反映了宇宙的博大。

除了荒原的自然风光,本书中还有很多对动植物的生动描写,表明了哈代对万物的敬畏,构成了一幅生机盎然的生命之景。以哈代描写石楠花为例,“它们是干枯的灰色石楠花,夏天里盛开,本来花瓣柔软,呈紫色,现在叫米迦勒节的寒雨冲刷得失色,又让十月的太阳晒成死皮了。花儿个体发出的声音非常低微,所以成百上千合起来的声音,刚刚能脱颖而出。”他对石楠花的刻画细致入微,让人有种画面感。哈代是这样描写“绿头鸭”的:“维恩面前就有一只绿头鸭——刚从朔方的故乡来到。这飞禽携带了有关北方的大量知识......但这只小鸟看着红土贩时,看上去像一个哲学家,似乎在想,当下的良辰美景,相当于过去十年的回忆。”生态整体观强调包括各种生物在内的生态系统的总体利益才是最高价值标准,而不仅仅是把人类这一单一物种的利益看作是最高利益。生态整体观试图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传统思想观念,从而建立一种人与自然平等友好的主体间性关系。哈代深受生态整体观思想的影响,与自然和谐共生,因此他很擅长自然风光的描写,尤其在刻画动植物的时候能做到栩栩如生。

四、“自然之子”——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思想

哈代意识到了工业革命对人类精神家园和人们之间友爱关系的破坏,试图在自己作品中保存乡村的田园诗般的风貌,风俗习惯等。在《还乡》这部作品中,哈代运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丰富的生活经验,为我们描绘了壮美的埃格敦荒原和一群世世代代生活在荒原的自然人。

哈代在《还乡》中塑造了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在这里人们世世代代安居乐业,远离尘嚣,在荒原上做工为生,他们自己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哈代描绘自然人时,把他们当成一种景物来进行描写:“周围一群人的脸和衣服上晃着明亮的光线和木炭阴影,丢勒般的力量和气势绘制了他们的脸和身体轮廓。 但是,我们不可能发现每个人脸上难以改变的精神状况,因为活跃的火焰总是在上下跳跃,在周围的空气中四处游荡,在人们的脸上涂上阴影色块和光线 ,这些色块和光线变形不断移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动,就像树叶在风中颤抖,像闪电一样闪烁。”这些人和荒原融为一体,人与自然和谐共存,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生存图景。

红土贩维恩也是这些“自然之子”中的一员,他最初经营着一家奶牛场,向托马辛求婚遭到了拒绝之后,决定成为一名红土贩,从此漂泊不定,四海为家。 他全身上下都被红土染成了红色,表明他与自然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书中描述了他如何在荒原上伪装自己:“红土贩趴在地上,拖过两块泥炭,一个覆盖头和肩膀,一个覆盖脊背和双腿。这样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也很难看到他;泥炭长着石楠的一面朝上,粘在红土贩的身体上,看起来就像它是在地面上生长的一样”。这反映了他已与自然和谐交融。

五、结语

哈代生于乡村,长于乡村,也老死于乡村,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的主要时光都是在多塞特乡间度过的,也算是“自然之子”中的一员。因此,他经常在小说中描写乡间的一草一木,风序良俗,在他作品中有很强的生态思想。他认为,人类和大自然息息相关,大自然是一种神秘力量,能对人的命运产生影响,它会在游苔莎这种蔑视自然的人面临灾祸时“袖手旁观”,也会让亲近它的“自然之子”维恩和克林等安居乐业,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因此,人类只有尊重和敬畏自然,才能在这个世界上诗意地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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