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 昕
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是由上海歌舞团继舞剧《朱鹮》之后倾力打造的我国首部谍战题材大型舞剧。在2019年5月举办的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该剧一举夺得最高奖“文华大奖”,不久前又将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收入囊中。该剧自2018年12月试演以来获得了社会各界广泛好评,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的盛况,在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更是大放异彩,在全国文艺界掀起了不小的“电波热”。
改编自同名红色经典电影的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以下简称《电波》),用紧张且富有悬念的故事结构,简洁而颇具上海风格的现代化舞台,诗意却又激动人心的肢体语言,让这一红色经典重新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取材于李白烈士的真实事迹。李白曾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党联络员。他在上海潜伏了12年,也在敌人的刀尖上行走了12年,就在上海解放的20天前被敌人杀害,年仅39岁。该剧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时尚的色彩、红色的精神、浪漫的情怀、谍战的氛围等元素,通过舞剧高密度肢体化语言表现了出来。同时,随着舞者们的动态将石库门、弄堂、马路、报馆、旗袍、裁缝铺等老上海城市特色原汁原味地呈现于舞台之上。全剧用高度的凝练叙事结构、唯美的舞台意象表现,为我们奉献出了一台优秀的主旋律舞台艺术作品。
雨夜的上海街头,浓雾笼罩,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打着黑伞匆匆而过的路人。大幕拉开,裁缝、报馆职员、纱厂女工、黄包车夫、街头卖花女……人们行色匆匆,电梯上下穿梭,谁是黑暗中的明星?谁是暗藏着的对手?又是谁在做着隐秘而伟大的工作?表面上平静如水,实际上暗流涌动。特定的舞台情境在大幕拉开时便将观众带入到了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
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虽改编自经典同名电影,但却独创出了全新的舞台语言。全剧采用极简化的叙事手法,在保持故事主线不变的前提下,以李侠、兰芬夫妇智取和发送情报、战友们的牺牲、敌特的追捕等为叙事线索,用舞蹈化的外在动作作为剧中人物的语言和情感表达,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传递抒发出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将富有人性、温暖而又坚强的英雄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为隐秘而伟大的隐蔽战线英雄谱写了一曲赞歌。舞剧借助戏剧性与舞蹈完美结合的戏剧结构,用悬念重重、丝丝紧扣但又宁静有力的重头戏将全剧串联起来,动静结合,张弛有度。同时,舞剧注意在细节上做了诸多调整,使之高度契合舞蹈艺术的规律。正如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对这部舞剧的评价:“这部剧将戏剧和舞蹈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达到了示范性的高度,完全可以被写进舞蹈学院的教科书。剧中巧妙空间的变化、大胆的设计和敏感的捕捉,展现出当代舞剧创作的美学新精神。”
舞剧,说到底其本质还是剧,也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具备作为剧的一般特质。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讲到戏曲创作时,强调“结构第一”,并提出“立主脑”“脱窠臼”“密针线”“减头绪”等观点,这在《电波》中很好地体现了出来。全剧既有紧张度极高的报馆抓人、雨夜追捕、裁缝店搜查、真假黄包车等节奏紧张的舞蹈段落,又有夕阳下的旗袍、团扇舞、夫妻二人回忆的双人舞等节奏舒缓的舞蹈段落,让观众既感受到了地下工作的惊险与紧张,又看到了他们作为普通人内心温暖柔软的一面。李侠、兰芬夫妇二人从工作到相爱,再到孕育希望,从《渔光曲》中款款走出了穿素淡旗袍的兰芬,拿着蒲扇在等待丈夫归来。至此,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坚强有柔软的英雄故事展现在观众面前。通过高度提炼的戏剧结构和简洁凝练的舞蹈语汇,《电波》把埋藏在每个观众心里的红色基因都触碰、激发出来,产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鸣。在黑暗中,正是他们的奉献、牺牲与坚持,是他们的信仰与信念让我们看到了光明与希望。
上海,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缘格局、独特的文化背景和市民构成,不仅是孕育海派文化的土壤,更成为近代以来红色文化的发源地。长期以来,海派文化元素和红色文化基因在上海这片土地上相生相伴,相辅相成,在时代的洪流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今仍然散发着光辉。
在《渔光曲》悠扬舒缓的背景音乐中,一副老上海的生活画面徐徐展开,既有弄堂生活的烟火气息,又结合了海派元素的文化内涵。素色的旗袍、温婉的女子、精致的发髻、圆润的团扇、卖花姑娘的吴侬软语,石库门、弄堂口,黄包车、报馆,这些海派元素被艺术家们很好地利用到了《电波》的创作过程中。海派元素我们并不陌生,近些年来频频出现在舞台和影视剧当中,但却没有真正融入化入其中,没有能够真实地反映出海派文化的实质和精髓,仅仅是作为符号的简单堆砌和滥用。《电波》则不同,不仅将海派文化最质朴的优雅巧妙融入化入并真实地传递出来,形成了独特的海派气质,如剧中最优美的团扇旗袍舞,一群优雅的上海女子在黄昏的弄堂口手持团扇亭亭袅袅地走来,彰显海派文化的精致,同时又在情节发展上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海派元素的美学特征,在本质上应该是精致优雅的东方之美,而不是通俗印象中简单化的百乐门、浓艳的旗袍卷发、霓虹灯等。《电波》将海派元素的美学特征发挥得淋漓尽致,它选取的场景地点都是具有老上海特色的,弄堂口、裁缝铺、报馆,特定地点中凸显了老上海的独特风情,配合化繁为简的舞美设计,将舞台上的演员全部化入到了剧情之中,源于真实却又高于真实。
相较于当下海派元素的滥用,丢在篮子里都是菜,《电波》在海派元素的使用上精准地捕捉到了上海气质的精髓和内涵。剧中女子团扇舞所穿的旗袍,并没有选择浓艳的颜色,而是用青灰色,淡淡地出现在夕阳下的弄堂之中。这是一种干净的优雅与恬静,象征着革命工作者内心的平静与淡定,他们是具有生活气息的人,他们所向往和为之付出牺牲的恰恰就是这种生活的宁静,他们用自己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生活中的一餐一饭,让每家每户都能支起一个安静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火炉。
“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的成功无疑带给我们很多启示,为我们进行主旋律作品创作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这种示范意义至少来自两方面:一是选材视野,二是创作方法。
一段时期,受惯性思维影响,我们对主旋律创作并没有全面准确的理解和把握,一度出现选材单一、重复、扎堆现象,思路无法打开,表现出选材窄化的倾向。这既不利于舞台艺术百花齐放局面的形成,也不利于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多层次、多元化精神文化需求。如果选材上的窄化倾向长期存在下去,势必会造成主旋律作品在思想和艺术高度上的自我矮化,毕竟在没有足够宽度支撑的高原上是难以崛起高峰的。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在我们惯常关注的主旋律题材范围之外尚有一片更为广阔的艺术天地等待我们去开垦、去耕耘、去收获。实际上,无论是历史的沧桑巨变、时代的高歌猛进,还是百姓的家长里短、群众的喜怒哀乐,无论是严肃厚重的,还是轻松活泼的,都应该成为文艺表现的对象。只要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表现人类共通情感,讴歌生命永恒价值,都可以而且应该纳入我们选材创作的视野。具体到《电波》,在选材视野方面带给我们的启示更多的在于哪些传统文化和革命文化可以纳入我们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的创作视野。实际上,近几年,山西文艺工作者已经在这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如刚刚获得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的舞剧《吕梁英雄传》,近期首演并获得广泛好评的舞剧《打金枝》,刚刚开机的电视剧《咱们村里的年轻人》等,都是这方面的有益尝试。回望我们熟悉的优秀作品会发现,无论是京剧《锁麟囊》对人生况味的深入描摹,京剧《将相和》、晋剧《打金枝》对家国情怀的情境化、生活化抒写,还是豫剧《程婴救孤》对传世经典的再挖掘,抑或是昆曲《春江花月夜》对传统文化的致敬式阐释、淮剧《小镇》对人心人性的震撼拷问、话剧《柳青》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当代思考,包括《电波》对红色经典的创造性转换、创新性发展,都是在题材丰富基础上开展的艺术创造。
从创作方法上看,《电波》作为一部红色经典,在创排上并没有局限在简单地用红色文化元素等符号性的象征来表现一个时代印记的惯常思维之中,而是用一种优雅的、温暖的、人性化的旋律与节奏艺术化表现人的情感与内心的信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我们不乏生动的故事,关键要有讲好故事的能力。”《电波》没有时时处处刻意去标示、突出主旋律符号,而是在精致优雅的上海气质中,让人时时刻刻感受到奔流不息的红色热血——红色的围巾、小裁缝的牺牲,包括雷鸣闪电和倾盆大雨都在不断地提醒着我们,这是一个红色涌动、激情澎湃的革命时代。让舞台上充溢着爱和信仰,让爱和信仰彼此交织升华,化作荡气回肠。结尾,在黎明即将到来的黑暗中,烈士生命的电波伴随着大家的扼腕遗憾渐渐消失在舞台,而信仰的电波却永远回荡在观众心头,让今天的人民更加珍惜今天,珍惜当下。舞剧用充满现代感的视觉表达,用符合现代观众接受习惯的方式,将革命故事讲述得令人感动信服,获得了不同年龄、不同阶层观众的喜爱。相反,那些简单图解、直接拼贴,概念化、标签化、标语口号式的主旋律作品,不但无助于观众的理解接受,甚至会适得其反,会引起观众的反感和排斥,会倒掉观众的胃口。相信,具有现代意味,集故事性、观赏性、时尚性、现代性等于一体的新时代主旋律作品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会给我们的新时代主旋律创作带来新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