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鑫?
在北京动物园附近开重庆火锅店的北漂吴小宣刚刚度过了人生中艰难的三个月。每天,他从上午十点一直忙到凌晨,配菜、收盘子、擦桌子、扫地、扫厕所,除了洗碗,什么事儿都干。
在疫情风暴中心武汉,不服输的90后女孩肖雅星,坚持让三家酒店开门迎客。尽管旅客寥寥,她仍然倔强等待武汉城的经济复苏。
辽宁沈阳,城市自习室的创业者刘昊然,在逆境中开出了一家新店。装修工人因为疫情不能回来的日子,他和女友自己动手刷墙、安装水电。
他们是数量庞大的中国小店店主的缩影。小店是城市经济的“毛细血管”,维系着许多生计,但它们也是一城经济系统中最脆弱的一环,在疫情风暴的击打下首当其冲。春天过去了,一些小店陷入窘境,苦心经营。而另一些,借力于外界的援手,求变、赋能,绝处逢生,坚韧地撑开一片天地。
“飞机场没人,路上没人,西直门从来没有这么空过。一辆公交车过去,只有司机没有一位乘客。”这样的北京让吴小宣感到“陌生”。他的店开在动物园一带,走出门去,西直门立交桥上长年车流如梭,人声喧嚷。
2月4日,他带着厨师长,匆匆忙忙从重庆飞回北京,下飞机便拖着行李直奔火锅店。他最担心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为春节营业而准备的数万元的菜,全部烂在冰箱里。
吴小宣是重庆人,2014年,他成为一位“高龄”北漂,在东坝开了一家重庆鲜货老灶火锅,次年又在西直门开了一家分店,生意稳定又可观。
按照原来的计划,火锅店在春节期间不打烊,吴小宣备足了新鲜的菜品。1月底,疫情急速变化,身在重庆的他开始警觉,当机立断决定关门歇业,让服务员离京回家团圆。
2月6日,他回到店内,着手清理腐烂的菜品。彼时,北京的防控措施日趋严苛,餐饮店开业的日子看上去遥遥无期。“我们是靠现金流活着的行业,没有现金流,餐厅就无法运转。进货需要钱,员工的工资也要发,还有租金以及其他的运营成本。”从业十年,起起落落,吴小宣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境况。
对于更年轻的创业者而言,危机来得更加猝不及防。
“第一个店的生意不错,我们正准备开第二家店。然后疫情就爆发了。”刘昊然在电话里说。他是清许自习室的创始人。大学毕业后,他徘徊了几年。去年11月,他和女友以及另一位朋友拿出积蓄,在沈阳铁西区开出了第一家自习室。这是一种全新的业态,介于咖啡厅与图书馆自习室之间,客群主要是需要充电的职场新人与准备考研考博的年轻人。自习室并不大,一共可以坐40多人。自习室开业后,几乎每天都是满员。春节前夕,他们踌躇满志,在浑南区盘下了新的店面,准备开第二家分店。
沈阳升级响应后,他们取消了15天的预约,又把顾客已付的钱全部退了款。疫情彻底打乱了一切。自习室这种业态,目前还难以被归类,他们的复工节奏只能参照咖啡厅。“单店投入20万,房东也没有给予免租,复工之后客流量恢复也不甚理想。”刘昊然挺发愁。
所有的小店店主,都在等待城市经济的进一步复苏,疫情风暴中心武汉尤其如此。
“每天10个人,非常冷清。”这是肖雅星的酒店目前的客流。酒店是家族生意,全部位于武昌火车站附近,“悦东方”的名字是肖雅星取的。武汉九省通衢,商贸往来频繁,疫情爆发之前正值春运,悦东方的入住率能达到80%。
现在,武汉仍在疫情的余波中挣扎。4月13日,数百名武汉酒店业主联名发出“求救函”——“酒店复工不难,但是运营、客流,难上加难!房东催租、水电催缴,员工‘嗷嗷待哺……” 肖雅星算过一笔账,现在每天的客人无法覆盖运营成本,开门就是亏钱。“疫情期间仅水电亏损就达到20万,还有一家酒店,房租一个月就10万。”这是多数武汉酒店的经营现状。
要复苏经济大盘,小店起着关键作用。数百万万小店守护了数百万家庭,至少带来了数千万就业。
在每个城市,街边小店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承载着烟火气和人情味。
“十年前的客人,很多和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他们来了,就当回家一样。不用服务员招待,他们自己就知道去哪里拿杯碟,去哪里取蘸料。因为我们摆放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他们也清楚。”对于火锅与老顾客,吴小宣总有说不完的话。
2009年,原本从事服装生意的他,在朋友的撺掇下,在社区门口开了一家火锅店,并持续经营至今。那一年,每天白天,他去市场寻找食材,晚上12点歇业之后,他便开始炒制火锅底料,调制自己的配方。这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一锅底料要翻炒六七个小时,才会出香味。“经常通宵,累了就在长板凳上躺一会。”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吴小宣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味道,并且固定下来。
重庆火锅的灵魂在于火锅底料,每个店有自己的独家配方。“火锅是重庆人的家常便饭。除了早餐不吃,中饭、晚饭、宵夜都可以吃。三千万的重庆人,可能一些人喜欢这个味道,一些人喜欢那个味道,你能够抓住喜欢你的味道的客人,那么就还算过得去,还算是成功。” 吴小宣渐渐总结出了生意经。
从火锅店这方小天地里,他也看到了许多世相:有人独自来吃火锅,点一瓶啤酒,一盘毛肚,几盘菜,一碗米饭,一个月来20多天;有外婆抱着幼儿来,两三岁的孩子也爬上桌;十年前,一位母亲带着五年級的孩子光顾火锅店,孩子如今上了大学;怀着宝宝的孕妇也是他的老客,流年似水,儿子已经半人高……
在一些特殊时刻,街边小店主也扮演着城市无名英雄的角色。
“我人生中最开心、最兴奋、最失落的日子,都是在过去的3个月。”肖雅星感叹。一切发生得太有戏剧性。1月23日,武汉封城,前一天还住满的3家酒店,全部空了。“就在20号,我还在跟朋友嘻嘻哈哈‘全世界都知道武汉是疫区,只有武汉人自己不知道。”她哭笑不得。
封城后,医护人员出行困难,肖雅星通过朋友圈,加入了一个交通互助的群。除夕夜,她在群里看到医护人员发出求救信息,希望能在医院附近住宿。肖雅星随即在朋友圈发起号召,希望武汉的酒店老板能参与进来。这项救援行动随后被命名为“医生驿站”。
除夕夜,她几乎彻夜未眠。微信群很快建立起来,“二十人、三十人,不断往里加。”据她统计,最终有300多人参与其中,酒店遍布武汉三镇。
为了安全,医护人员入住酒店都自带床单被套,每天自己消毒、打扫房间。有医护人员留下致谢和鼓励的字条,还有的通过微信表示希望支付一部分电费,以减少酒店店主的损失。
疫情期间,武汉有340多家酒店加入“医生驿站”,为医护人员提供免费住宿。以每家酒店提供30间客房量、平均接待天数在20天来计算,他们为医护人员提供了20万个夜间的庇护。在疫情最紧张的时刻,“医生驿站”的酒店老板们,还承担救援物资的募集和运输工作。有一次,肖雅星接到一笔物资,两车“医用手套”,4000箱共计400万只,负责运输的三人,不得不找来亲戚朋友帮忙,卸了六七个小时的货,还要一次次往返酒店……
当雪球开始滚动,越来越多人参与到武汉的救援行动中,不少小店店主的身影在其中闪现。他们顶着被感染的风险与成本压力,有人捐出四五百斤蔬菜,有人贷款300万却依旧为医护人员送爱心餐,还有的腾出店面给医院做办公点……
但疫情过后,他们要应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除了国家各项政策对小店恢复经济的帮扶外,“我们也在寻求自救。”肖雅星说,在“医生驿站”联盟的店主中,有人打算利用这段时间进行装修,升级品牌,也有人计划拍摄抖音视频,向外地游客更生动地展示酒店……
对于在疫情中飘摇的小店主,有客流,悬着的心就定了一半。在疫情前,武汉老店肥肥虾庄很大一部分客流是大学生,但武汉100多所大学现在仍然关闭着校门。在疫情期间,肥肥虾庄上线了美团外卖,这种方式也为这家老店带来流量。
对于更多小店,疫情像一把推力,让它们走上了数字化赛道。其中最重要的,是用数字化给小店赋能。
吴小宣意识到应该做出改变,是受一位老顾客启发。2月6日中午,他给吴小宣打电话,说想吃火锅,询问他何时开门。這位老顾客住西二旗,过去几年间,几乎每个月都会光顾他的火锅店,两人已经成为私交甚笃的朋友。吴小宣立即安排总厨配菜,打包好送至他家。这是火锅店送出的第一份外卖。“北方人的家里不开窗,我总想着火锅的味道大,吃完几天散不去。”在以前,吴小宣从未动过外卖火锅的念头。
2月12日,北京的防疫措施进一步升级,餐饮复工的日期一再推后。吴小宣决定试水火锅外卖。互联网的影响是惊人的。二三月份,吴小宣的火锅店外卖相当火爆,一天能卖到八九千块钱。相关数据显示,疫情期间,火锅、烧烤、川菜等这些经营着“火辣”口味的餐饮小店更受青睐,位列餐饮类营业额Top10。
好在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困境。2009年12月,火锅店刚开业的第一个月,一天可能只有一桌客人。收入最低的一天,火锅店只赚了92块钱,他一直记得这个数字。过去三个月,除了洗碗,配菜、收盘子、擦桌子、扫地、扫厕所……吴小宣什么都干过。
疫情期间,房东免除了他一个月的房租。他算过一笔账,外卖的销量弥补了部分亏损之后,基本能收支平衡。目前,火锅店的堂食已经恢复,美团、大众点评给吴小宣的火锅店标注了安心餐厅,外卖业务也仍在继续,一切正在向好。
4月初,距离北京700公里的沈阳,刘昊然的第二家分店安静地开业了。在工人师傅因为疫情不能返程的时候,他和女友亲自动手装修。“得到了很多新技能。”他爽朗地一笑。“我们觉得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就一定会走下去。”年轻人对未来总是更乐观。他们坚信疫情是暂时的,生活仍会回到常轨并继续下去。
清许自习室已经正式复工了,他们依然很警觉,每日仔细消毒,并对预约来客进行详细的登记与测量体温。
肖雅星在等待武汉火车站重新人流涌动。4月底,她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中国青年》的专访,配文:“今年,咱们得好好活着。”
一家小店,一家希望,保住小店就是保住就业和民生的底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