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黄昏,净慈寺清越悠扬的钟声便在暮色苍茫的西湖上回荡,激起游人的无限遐思。这一片钟声光影,便是西湖最迷人的晚景—南屏晚钟。
我早在少年时,就因为痴迷香港女歌手徐小凤的《南屏晚钟》而知道了浙江杭州的南屏山,那低沉悠扬的女中音,引人遐想: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 ……
从此,那傍晚夕阳下幽深树林中回荡的钟声总萦绕在我心中,想去南屏山的森林中漫步,想在傍晚的夕阳下静听南屏晚钟。后来,我读到了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才知这钟声来自南屏山下的净慈寺,而净慈寺还在西湖之畔。于是我早早设定,游西湖时一定去南屏山净慈寺听晚钟。
净慈寺与南屏晚钟
净慈寺位于杭州南屏山慧日峰北麓,与雷峰塔仅一谷之隔,是五代吴越国主钱弘俶在显德元年(954年)为高僧永明禅师而建,原名慧日永明禅院,南宋时改称净慈寺,之后在朝代的兴废轮回中屡毁屡建。
我因一首歌而知道了净慈寺的钟声,实际上净慈寺的钟声早就闻名遐迩,在北宋时期,《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就曾作《南屏晚钟图》。明洪武十一年(1378年),净慈寺住持易简法师嫌钟太小,募化集资铸成一口重达10吨的新钟。此钟钟声洪亮,远胜故钟,再加上南屏山石壁如屏,多孔穴,每当晚钟敲响,钟声在空山岩壁间回荡,余音久久不绝,大半个杭州城都沉浸在它的回响中。从此,南屏晚钟便更加著名。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三月,康熙帝南巡时嘉赏净慈寺的钟声,亲题“南屏曉钟”。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南巡时将“南屏晓钟”改回旧称“南屏晚钟”。
南屏晚钟碑今在净慈寺寺门外(并非当年康熙或乾隆所题旧碑),和西湖十景其他碑一样,碑身正面的“南屏晚钟”四字被填上了鲜艳的红色,想来应该是为了醒目,不过在我看来,这红色太刺眼,有伤西湖的清丽和雅静。碑身背面的题字没有填上红色,稍有古风,相望亦无碍。净慈寺寺门是宫殿式建筑,一面大红门,两侧袈裟黄的墙面,对称各有两面圆形雕窗。进寺门右侧就是钟楼,绕扶梯而上,便看到大钟悬于二三层贯通的楼顶,果然巨大。此钟为1986年新铸铜钟,高3米,直径2.3米,重10吨左右。钟体内外镌铸《妙法莲华经》7卷及铭文共计67000字。游客是可以撞钟的,但我并没有撞这仰慕已久的大钟,我想,钟声还是远远聆听更好。
济公与神运井
钟楼后是济公殿。济公的故事在南宋后期就已开始流传,济公原名李修缘(1148—1209年),法名道济,南宋高僧,浙江天台人。传说中的济公身着破衲衣,脚踏破芒鞋,手摇一柄破蒲扇,疯疯癫癫。济公懂医术,能为普通百姓治病,又好息人之诤、救人困苦,故被后人尊称为“活佛”。殿中两尊济公像,一大一小,一坐一立,一庄一谐。大像为坐像,法相庄严,大德高僧模样,奉于前殿;小像为立像,传说中的济公模样,破衲衣,破芒鞋,破蒲扇,奉于大坐像身后。
在钟楼与济公殿之间有一眼古井,据说当年泉水甘洌,内外引汲也不涸竭。如今井被罩上了铁丝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古迹”,仅供人参观。不过,来净慈寺的游人必来此井旁驻足,原因在于一个与济公有关的传说。据说当年净慈寺被大火焚毁,重建寺宇时,济公于富春江上游化缘得到一批木材,竟不需人力长途搬运,而是从此井中一根一根拉出。尔时,旁边的木工随口说了句“够了”,木头就再也拉不出来了,最后一根木料就永远留在了井底,故而此井被后人称为“神运井”。我透过铁丝网望下去,隐约可见半截原木露于水面,传说之事隐然可见。
荷花与诸佛之微笑
济公殿左转便是净慈寺的中轴线,依次向后排列的是大雄宝殿、观音堂、三圣殿、释迦殿和净慈美术馆。寺外的南山路车水马龙,市声喧阗,时时堵成长龙。而净慈寺内却游人稀少,我悠然徐徐而观,一一拜过诸佛诸菩萨,又观览了净慈美术馆中展出的佛教题材书法和绘画,蓦然看到释迦殿前有数盆荷花,荷叶舒张,荷花正开,便举起相机拍摄。此处已近半山,地势很高,镜头中居然可以掠过观音殿的屋顶,直接将对面的夕照山与雷峰塔收入画面,十分惊喜。
安静如此,又见荷花,在诸佛若有所示的微笑与注视下,我心中漾起淡淡的禅意,于是在钟楼后香樟树的浓荫下憩息了片刻,好鸟于稠枝密叶间啁啾鸣啭,初夏的暑热便在习习来风中消散了。
释迦殿东侧有一条柏油便道,路口放着一段三脚架作为路障,是否随意通行显然在可否之间。寺僧们真是深谙禅理,越过障碍或者就此止步,全在我心,执与不执,一念之间。便道杳无人迹,沿着慧日峰北坡东侧蜿蜒,向上向下,似乎都可通达。我便沿此向上到慧日峰。山坡一侧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林间落叶堆积,渺无行迹。高树挺拔,又借山势,仰视也不见其巅;丛林低矮,枝叶繁密,挤满高树剩下的空间。偶尔,从林间传来若有若无的窸窣声,驻足凝神,却辨不出来自何方。恍惚间,身后的某一处密林,一道轻灵的灰色影子掠过,是不是小松鼠在穿行?临谷一侧近路处,多是人工栽植的花木和草地,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可见寺僧们的审美意趣。陡坎之处,则杂树乱生,多依地形,姿态各异而又无不坚定地向上,把枝叶伸向天空,伸向明媚阳光。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在夕照山一带铺陈晚霞,准备给世界最后一瞥。我坐在便道的石级上,专注这灿烂的晚霞,消解心头升起的那越来越浓的沧桑感喟,让自己回到这繁华无边的现实。此时,净慈寺的晚钟响起,从山下一声声传来,在我周遭的山林空谷间久久回荡……
熊明,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