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礼云,鲁迅文学院第七期作家班学员,安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清明》《安徽文学》《飞天》《解放军文艺》《萌芽》《青春》等刊物,部分作品被《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获奖、入选各种文学选集。
最后,癸永的事很棘手地报到了局长老庄这里。
一般的事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局长老庄让办公室立即通知开个办公会。正眯着一只眼挖着耳朵的主任大老王一听局长要开会,立即调整状态,扔掉耳扒子,拎起电话,瞬间表现出强大的协调能力,一阵叽里呱,将男副局王泰、女副局锐平和纪检组赖书记全部请到了三楼会议室。人事科科长马丁也来列席会议。局长老庄就让马丁先说说情况。马丁一向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向来抓不住要领,今天会开得急,情况又有点特殊,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将这次局里招聘工作人员的事从头到尾、不分巨细地一一道来,听得本来就心急如焚的局长老庄直冒火,让他直接说癸永的事。关键时刻,马丁表现出了一个人事科长的顽强,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好一阵子,才渐渐过渡到癸永的事。马丁说:“在各位领导的悉心指导下,在人事科全体人员的共同努力下,这次局里招聘工作总体平稳有序,就是癸永的事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这次局里招录工作人员工作虽然十分繁杂,但到現在为止,一切总体均十分平稳有序,申报指标、出招聘公告、报名、审核材料等,一切就像跑在高铁上的动车,无论怎样的风驰电掣,却尽在掌控之中。但到现场资格审核结束,问题来了:有一个叫癸永的报考人员年龄与报考规定有点不符。报考规定有一条:报考人员年龄须在30周岁以下(1989年6月30日以后出生)。但癸永的身份证显示该同志出生于1989年6月29日,看似差了一天,但癸永同时还拿来了自己的出生证,表明其准确的出生时间为“1989年6月29日23时59分”,也就是说与实际报考规定时间相差只有短短的1分钟。说不符合规定却有点符合,说符合规定也有点不符合。癸永便纠缠不放,这两天不分白天黑夜地打电话、发短信,把马丁的头发搞得像一支燃烧的火炬。
兴许话题的确有点意思,没等局长老庄动员,大家情不自禁地就杠起来了。急性子的女副局锐平说话像劈刀一样:“说的倒蛮玄!规定所讲的有效证件是身份证,出生证在这个环节属无效证件。再说,相差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吗?跟规定有一点走样的就不能报考,这有什么好说的!”纪检组赖书记在局里一直兼管信访工作,接触的人和事既多且杂,立即接上锐平的话说:“哪有那么简单?就差一天,你不让他考试,要是你,你会怎么办?”男副局王泰乜斜了一眼赖书记,慢悠悠地问:“不让他考,固然有一串麻烦跟着,但有规定在那儿,他能翻得了天吗?让他考,万一考上了,年龄条件又经不起反复推敲,那么,考试分数正好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人闹起来怎么办?那将会是一串又一串的麻烦!”
似乎每个人的话都说到了人事科科长马丁的心尖上,马丁有点激动了,适时地总结了大家的发言说:“所以我们十分苦恼,实在拿不准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激烈的争辩被马丁这么一捋,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负责记录的大老王有点急了,停下笔似请示局长老庄又似对各位领导说:“每个人是不是必须要明确表态行还是不行?不然会议记录就没法写了。”大家就又都态度模糊不清起来,纷纷对大老王说:“只相差一天就不让参加考试,虽符合规定,但于情于理确实也有点说不通,所以我们没法给你准确答案,你就如实记录我们说过的话。”关键时刻个个都有点油盐不进,甚至还有点耍无赖,大老王拿他们肯定是没办法。一阵嘻嘻哈哈之后,大家便自然将目光集中到了局长老庄身上。
大家争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局长老庄看似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喝茶,其实已经走神了。瞬间看到大家突然将目光齐刷刷射向自己,居然有点短暂的慌乱。但一局之长的定力很快让他镇定下来。老庄说:“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叫癸永的人能不能参加考试,而我想的却是他这样的情况到底应该有多少。”马丁没理解老庄的意思,赶忙接上话说:“目前为止,只发现他一个。”老庄笑了笑说:“来报名的确实只有一个,但没来的呢?”大家一时没理解局长老庄的话,便都疑惑地望着他。老庄说:“我认为,表面看来只是简单的相差一天能不能参加考试的问题,其实这后面有着非常复杂的牵连!我说的意思是,因为类似情况的人敬畏规定,没来报名,所以只出现癸永一个而已。”
大家便都纷纷咂嘴,事情又有点陷入僵局。最后还是局长老庄说:“既然有规定,那就严格按规定办吧。”
看看研究出的是这么一个结果,人事科科长马丁急了,一个劲地问:“那癸永肯定会不依不饶!怎么办?”
马丁的话又一次激起大家心里慌慌的感觉,当然,更多的是隐隐的担忧。
这天早上,局长老庄一上班,见一瘦高年轻人背着身站在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独自叽叽咕咕地说着微信语音。听到老庄开门的声音,他像蚂蚱一样急速地跳进局长办公室,并自我介绍说名叫癸永,来找局长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参加招聘考试的机会。
短暂的莫名其妙之后,局长老庄让他坐下,准备慢慢地和他讲一讲道理。但癸永并不坐,按照自己的节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局长老庄凭着自己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难缠的硬茬,便迅速调整话头,单刀直入地问他符不符合参加考试条件。癸永果然被老庄的话拽了回来,说自己其他条件全部符合,就是报考年龄差了一天。老庄便以守为攻,问:“如果差一天可以报考,那么,比你只差一天的人能不能报考?”“当然可以。”癸永并不知道老庄的意思,回答得很认真。老庄又问:“那比这个人只差一天的人可不可以?”“应该也可以。”“那比下一个人只差一天的人呢?”“应该也可以吧……”“那下下一个差一天的呢?”癸永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了,而且明显有汗流了下来。老庄说:“如果如你所说,报考规定就会被洞穿得七零八落,上至黄发寿星,下到垂髫稚童都可以参加招考,还要设定年龄杠子干什么呢?”
癸永这才发现钻进了老庄下的套子,便又迅速地调整到自己的频率,不再接老庄的任何话题,自始至终只说一句话:“不管怎么样,只希望局长给自己一个参与考试的机会。”
见说不到一处,老庄便想让他先冷静冷静,忙着去处理各项事务了。老庄以为这样缓冲一下,癸永会理智一些。但癸永始终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局长老庄接待来人,有条不紊地处理工作,也不打扰。但老庄一有闲暇,癸永便恳求他“给自己一个参与考试的机会”。再有人来汇报工作,便又坐在一边不声不响。让人感到别扭不说,还影响人谈事情。有人就很不客气地让他回避一下。癸永也配合,起身站到门外,但来人一走,便进屋来让局长“给自己一个参与考试的机会”。说他正常,实在不好说,说他不正常,却始终神情自若,言语有条不紊。
老庄实在无奈,便打电话让纪检组赖书记将癸永领去,交代他一定要好好做好政策解释工作,把报考规定和他说说清楚。
老庄认为这样处理宽严适当、分寸感强,但没想到的是癸永和老赖两个人很快谈崩了,只一小会儿,两个人都气愤地又激烈争辩着闹进了局长室。老赖看样子被气得不轻,大声地谴责说:“你是一个想当国家工作人员的人,像这样不讲规矩、不守规范,说话、做事都显得乱七八糟,如果让你考成了国家工作人员,权力到了你手里,地球都能被你卖了!依我看,要不了多长时间,纪检监察部门就会立案侦查你!”这无疑引燃了火药桶子,癸永眼看着浓烟直冒,有点爆炸的节奏,被老庄好不容易劝住了。
但被老赖定性过的癸永索性撕开脸面,直接变得有点皮糙肉厚了,就坐在局长办公室沙发上不走了。来谈事的人只得尴尬地冷在那,癸永却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一向强调大局、不拘泥细节的女副局锐平也强烈地感到别扭,每次来向老庄汇报工作,都能看到癸永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那儿,这叫什么事啊?便帮着做些工作,后来看看实在无效,只得私下里来跟局长老庄商量,是不是算了,能不能作个特例处理呢?
老庄一向高看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下属,锐平在老庄面前说话也一向是相当被认可的,但这次老庄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老庄说:“规定明摆在那儿,而且已经公告给每个考生,我个人有这个权力吗?”
可癸永并不知道这些。癸永认为,就相差一天的时间,就不能参加考试?耗一耗,火候到了,局长老庄肯定有扛不住的时候,那时自然会格外开恩。于是更是风雨无阻地每天来陪着老庄。尤其过分的是,老庄要去市里开会,他也拎着包跟着他一道走。有一次,在公共单车车棚那儿,还拽着老庄的自行车,求求老庄“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参与考试的机会”。
办公室主任大老王远远看见,让办公室工勤小举立即报警,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用尽力气来掰癸永紧攥自行车龙头的双手,终因力气有点小,没有剥开,气得老庄扔了自行车走路去开会。癸永本来是要紧跟上去的,大老王死死地拽住了他,让他等派出所的警察来了说清楚。
等局长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局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大老王适时过来汇报工作,关于癸永的谈得不多,倒是有关辖区派出所来人处理问题的情况说了一大段。说围了好多人在看热闹,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帮癸永说话,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认为就差那么一天时间,应该让人家报考。老庄先是厉声斥责围观者的荒唐,更是狠狠地将大老王和他领导下的办公室工作进行了一番严厉的点评:“门卫怎么管理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力气也没有人家的大,面对面较起劲来没有一点抵抗力,全处在下风,不但严重影响工作,还有损机关形象。”大老王为自己和下属的孱弱而沮丧,表示应该让保安公司加强专技训练。
一连数日,局长老庄的上班全部是第一天的復制和粘贴,尽管局长老庄对癸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是冷处理、不闻不问,癸永依然不急不徐、彬彬有礼,只是一个劲地请求局长网开一面,给自己有个考试的机会。
此事在机关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癸永本人也引来很多人的侧目。当然,背地里也让机关的同志在这件事情上形成了不小的争论。
局长老庄的头发毫无疑问也被癸永搞成了一支燃烧的火炬。但也不能拿枪把癸永直接毙掉,只好调整方式,让癸永和他两个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局长,你会怎么办?”癸永说:“如果我是局长,我肯定让他参加考试。”老庄见他这么说,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年龄不符合规定的人都要来参加考试怎么办?”癸永倒显得举重若轻:“不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吗?那只是一种担心的臆想和推测而已。”
趁着有点对话的气氛和基础,老庄便再次耐心地给癸永讲起了道理:“表面看确实没有那么多特殊情况,那是因为人家对照了规定,发现自己不符合条件,就没有来报考。人家敬畏规定,我们更要帮助人家坚守规定不走样!如果有了明确的规定大家却不坚守,参军身高差个1厘米,放行;高考迟到个分把钟,不计较;体育比赛分级别时体重多个斤把斤的,算了……你想过没有,在短跑比赛中差个0.1秒,就有可能成为百年难破的世界纪录,相对你这个1分钟、1天,那将是个什么概念?”
但癸永精得很,一看老庄往深处讲,便耍起无赖说:“反正我没有你大局长的视野,我只求你给我一次参加考试的机会。”
老庄感觉自己给他的解释已经达到N≥100遍了,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但局长老庄晓得对癸永是发不了火的,否则很可能会成为媒体上的头条视频,当然也是工作纪律所不允许的,只能把办公室主任大老王叫来,对办公室近来的工作再次进行了严厉的点评。大老王只好苦着脸对癸永说:“你看,局长都对我发了这么大的火了,求求你走吧。”任凭大老王姿态一再放低,癸永依然故我。
大老王只好再次选择报警。
想不到这次接警的是大老王的小学同学胖子,两人打小交情一直就好得很,这次为单位心急火燎的事居然弄到了一起,气氛自然也不差。胖子声音宏亮有力,说老同学打电话来肯定有好事。大老王说当然有好事,坏事从来不找你胖胖。话就这么说开了。但谈到出警,胖子便实话实说:“按讲我们是有警必接,你老同学打电话撞上我更是责无旁贷。但跟你说句良心话,你说的这个人没砸没抢、没打没闹,只是表达自己的诉求,我们去了,也只能按有关规定办!但要想最终将问题解决得Very good,必须想个办法把问题解决好,让人家认可。”
被老庄和癸永双重压力搞得又急又气的大老王禁不住笑了起来,笑胖子干了大半辈子工作,还是那么幼稚不已,如果有好办法能解决好,会弄到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的地步吗?
胖子并不同意大老王的看法,坚持说:“办法肯定有,但大家就是还没想出来而已。我问你,大海捞针难不难?大家都知道难,但如果发动起群众这个汪洋大海,让针跟前的那条鱼给我们打个电话,这根针不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具体到你们这件事,要深悟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真义,找到了对的那把钥匙,再锈、再死的锁也能打开来。”
看看胖子越说越深、越讲越远,必须面对现实的大老王只能跟他相约改天再谈。想想也实在无计可施,便临时安排了一处偏僻的办公室,权且让局长老庄办公。堪称渡尽劫波的局长老庄能享受这样没有打扰的工作空间,这才深深体会到和平安宁的弥足珍贵,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稳定压倒一切的要义。
但老庄的好心情只保持到了下班回家。当老庄拎着公文包哼着小曲走到自己的单元楼下时,远远看见癸永正坐在自家门前等着他呢。看见老庄下班回家,癸永表现出终于找到了的激动和欣喜。当然,人家癸永也依然做得有礼有节。虽对老庄再次的规劝无动于衷,但也没有纠缠老庄。老庄开门进家时,他也没有跟进去。
家门口无端多出个把门的,放在谁身上也难以承受。不一会儿,老庄的老伴出来让癸永离开,癸永讨好地向老伴笑了笑,但也只是起了下身子,并没离开,看样子还有蹲守的意思。老伴很生气,端来一盆冷水,浇湿了门前的空地。此举可能引起了老庄异议,屋里隐隐传来老庄和老伴争论的声音,而且老庄还开门出来看了一下,见癸永已不在门前才原谅了老伴。
但当下午开门出来上班时,发现癸永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不远的楼梯上,看样子中午饭也没吃。
老庄虽然气得够呛,但还是压着火,边走路上班边打电话让老伴给他送了一个大馍。
令老庄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馍,似乎让局面有了些许的改变。
第二天上班,老庄居然没有看见癸永!老庄心里一阵轻松,立即打了电话给一直替自己担忧着的老伴。“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替老庄高兴的老伴惊喜之余还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局长老庄觉得,没有来访纠缠的日子真是神仙一样的轻松与快活。见上午没什么大事,老庄约了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到下属单位去做些有针对性的调研,这也是上级早就要求了的,但因为太忙,一直未能完成。
令他没想到的是,从他一出城区,电话就没消停过,而且全部是市信访局来的。从办公室主任到接访室、副局长直至局长,都在叙述同一个话题,说有一个中年妇女,长得还可以,但一撒起泼来,不得了了,整个市信访局,今天上班的人听到的全是她的号叫,控诉你个庄大局长不讲人性,卡住她的儿子,不让他参加招聘考试。那么好看的脸,一会是鼻涕,一会是眼泪,一会是鼻涕眼泪一把抓,任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女的衣服穿得也不是很多,一哭,胸脯那儿的纽扣也炸开了一两颗,我们拽也不方便拽。女的好像还有病,情绪激动时手脚痉挛了好几次。我们只得找了两个人,一人拽着一只手为她搓揉,刚才稍稍稳定了些,我们这才有工夫打电话给你,赶紧想个辙。人家讲得很清楚,先礼后兵,给你个面子,先到信访局来讲,讲不通,下一站就是去市委大楼找市长、书记去了。
老庄头皮麻了一下,晓得意料中的麻烦以其固有的节奏不可阻挡地到来了。信访局代表的就是市委市政府,他们出面的压力比癸永个人的要大很多。但老庄还是坚持认为,凡事情总有规矩,不能因为闹一闹,事情就走样了!便选择紧要的将情况简要地向信访局作了报告,敘述和言语虽然略显琐碎和委婉,但意思和态度人家听得十分真切:即使她闹到中央去,不能参加考试的结果是不能改变的!
信访局的人好像笑了一下,说:“我不太清楚你们规定里面的具体细节,但我们都来认真地想一下,能不能不把这个事解决得这么生硬?”
老庄正色道:“这可不是‘差一天不能参加考试这么简单,这可牵扯到招考的规定能不能执行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不得不又把“差一天可以,那么再差一天也可以”的逻辑严密地推演了一遍……还没等老庄说完,就听得信访局那边的电话好像被什么人闹哄哄地抢了过去。老庄还隐隐听到里面嘈杂、怒骂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贼上梁了火上房了,你们当官的还在这慢悠悠地打什么电话,别他妈的废话,快给我解决问题……”接着是一串尖锐的骂声和长长的号啕声,最后是咔嚓一声,电话被狠狠摔落了。
老庄第一次被这个电话现场直播震撼了,真切地感受到了人家信访局的无奈。
所有这一切,不得不让一向自信的老庄有点犹豫起来。难道我们这样真是有什么问题吗?便急急找来一向比较沉稳的男副局王泰,让他再帮助细细地评估一下“癸永能否参加考试的利与弊……”。
男副局王泰一向没缺过鬼点子,看看舆情鼎沸,把老庄弄得焦头烂额、面目全非,就站在另外的角度,想帮着从规定的字里行间细细地抠一抠,看能不能给老庄抠出点让事情转机的说法。但最终只能无奈地对局长老庄说:“规定很严谨,跟古文一样,每句话、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有用,无缝可钻,无法帮癸永弄出个能参加考试的特别理由。”
老庄望了望他,叹了一口气,没有纠正他关于古文还有标点符号的说法。
后来癸永的母亲去没去市委大楼找大领导老庄就不知道了,也没人再告诉他。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更猛的料出现了。
当天傍晚,小城市民论坛网发出了一则帖子:“千古奇闻:相差一天,即将毁掉一生!”网帖以一个朋友的遭遇为线索,叙述了“朋友一生的理想就想当一名国家工作人员,可是这样的理想就因为早出生了一天,而将一去不复返!”的故事。言辞偏激、语气夸张,很快吸引了无数的眼球,跟帖量瞬间爆仓,一晚上就拉出了几十页,而且很快从网站扩散至朋友圈,其更是呈原子裂变式地发酵,小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从小城的朋友圈发散开去,迅速波及市外省外直至全国和外国。在外地的小城人纷纷打电话回来,询问家乡人有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多在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的家乡人也把电话打来。观点不一,异彩纷呈:不要说得太夸张吔,差个天把参加一下招聘考试能出什么事?太较真了吧?是不是滥用权力,制度设计合不合理啊,为什么冒出个年龄限制呢?……反正说什么样的都有。
但压倒性的观点就是:就应该让这个人参加招聘考试!
伴随着网络的浪潮,老庄的手机响个不停,市政府办的、市委办的、市长书记信箱的、分管市长的、分管书记的,最后市长、书记的电话在意料的时间来了……局长老庄的头一下变得有“巴斗”那么大。
局长办公会是连夜召开的。距上次也仅隔一个礼拜之后,但大家都觉得经过了长途跋涉,时隔千年,男副局王泰、女副局锐平、纪检组赖书记,还有列席会议的人事科科长马丁,人人脸上露出极度的疲惫,局长老庄的头发更是从一支燃烧的火炬,变成了一坨倒扣的方便面,软塌塌地“瓜”在头上,但一开口说话两颗眼珠子灼亮。老庄说:“事情不用细讲了,各方的舆情已经逼得我们没有退路,现在我们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来平息舆情。请大家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王主任注意,对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这是要装进档案,成为历史的!”大老王庄重地点了点头。
会议时间不长,但大家揪断了好多根头发,不太确定地提出一条既能坚持规定又能回应舆情关切的思路:为充分了解网友的真实想法,有效平息舆情,就这件事就势进行一次网络大调研,将部分自由裁量权交给网友,根据网络调查结果,由局里提出具体处理意见,然后按程序逐级上报审批!
老庄更是有点不确定地问:“这样能行吗?有没有越过规定的红线?”
“市招聘领导小组应该有这个权限吧?”不知谁小声地说了一声。
局長老庄一字一句细细看过大老王的会议记录,平静了一下嗵嗵直跳的心,在会场上立即将会议决定向市委市政府分管领导和主要领导作了报告。
大概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市里很快同意了局里的想法。
让网友投票表达自己想法的“投票项”也很快连夜在网站上设置好,同意癸永同志参加招考的点“赞成”,不同意的点“反对”,其他意见可填写不超过一定字数的意见和建议,设定投票时间为即日晚22:00至次日晚22:00,计24小时。
调研一开始,人事科科长马丁泡了大碗面,就一直坐在电脑前盯着投票结果。
“台上执政”和“在野监督”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开水锅一样翻滚的舆情与网络调研的结果竟是大相径庭!
只是虚拟地将决定权交给网友的调研一开始就十分理性起来,手中有了权力的网友们同时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原来一边倒“让癸永参考”的呼声并没有等量代换为“赞成”,倒是“反对”人数的居高不下更客观地显现出了网友的真实想法。这从网友提出的中肯意见里也得到了印证,很多网友在留言中表露出深刻的担忧:如果突破规定,让癸永参加考试,所带来的后遗症将是连锁的、一系列的,甚至对整个招聘工作是颠覆性的!而且对其他考生也是不公平的,甚至是粗暴的!对规定也是一种践踏!当然,最多的自然还是建设性的意见:“恳切希望在明年招考时,一定要综合多方意见,并组织专家论证,将报考年龄设置得更合理,将规定修改得更加科学、完善、人性化……”
再热点的事件也有了结的时候。都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毕竟新闻每天都在发生。但有点意思的是,不久后的一天早晨,职务已经“改非”的老庄悠闲地在街头公园散步的时候,居然和拖着拉杆箱似是要外出打工的癸永不期而遇。但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一笑,有没有“明年再见”的意思,不得而知,只是匆匆间似乎又远远地相互点了一下头,便各自赶自己的路去了。
责任编辑 丘晓兰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