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吟
还差一个月满四岁的侄儿小潜,小跑着来到我床头,奶声奶气地喊:“姑姑,该起来了,太阳晒到地坝啦。”
我揉了揉眼,翻过身继续睡。侄儿开始吼:“还不起来陪小潜晒太阳,小潜要喊奶奶拿黄荆条条请你了!”
我手忙脚乱穿衣下床。
清晨的风在家门口的柳树林上盘旋,再一个猛子扎进脖子。我打了个寒战,进屋披了衣服,又拖了木条凳。侄儿走过来坐下,双手背在身后。
太阳走到对面山坡一半路程,柳树林里的鸟叫声多了起来。我心里烦躁,仔细听也只能听出布谷鸟的叫声。
哪里有太阳?侄儿坐不住了,讪笑:“姑姑,我逗你的。我不逗你,你就不起来的嘛。”他笑得弯弯的眼里除了恶作剧的坏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小小幼儿不知道,与这个屋子相隔两个小村庄,道路曲折弯弯绕,假如腿短又缺乏锻炼,必须要爬二十多分钟上坡才能到达的更高处,有一个叫柏林的小院子。
在柏林,有连我爸妈都说不清年纪的老木屋——那是我和我哥哥童年生长的地方。·
我出生那阵,大暑黄昏,知了在屋外的梧桐树上欢唱,猖狂了近一天的酷热被渐渐暗下去的光线熄灭。父亲看了看刚刚分娩完毕的母亲,再看看老鼠一般大的我,细长单眼皮里流露出一丝丝哀伤。母亲疲惫的脸上挂着泪,但又洋洋得意地说:“是女儿就好。”·
与这对被生活挤压的年轻夫妻相比,老木屋就显得淡定许多,兀自用它的残躯给这个四口之家遮风挡雨。
老屋衰老破败,是我们从新疆回来的时候。那一年刚过完春节,我们从遥远的新疆坐火车转汽车,又坐轮渡,再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回到阔别的老屋。
蜘蛛网肆意在木门上攀爬,马桑子树柱头有了蛀虫。一下大雨,屋顶漏得厉害,必须用盆接。父亲窸窸窣窣踩着瓦片上房顶试图修复,也见效甚微,索性由着它去了。·
夜里睡觉,猫头鹰不再怪叫,墙角的虫也唱不齐调子了。屋后的苦楝和柳树被砍了不少,树桩上的年轮猩红,像黄昏的太阳。·
痴迷武术的我哥,从前最爱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练铁砂掌和站桩,自那以后,也只喜欢提一根条凳坐在地坝里,望着头顶斑驳洒下来的阳光,一坐就是小半天。·
我还好,只是再也不在树下大声朗诵课文。
有一天,母亲踩着堂屋门前的地坝石,突然惊抓抓叫起来——地坝石歪了。·
是滑了坡。·
到了不得不离开老屋的时候。我们举家迁往爸妈出生的镇上。爸妈开始做起小生意,一家人租住在他們高中同学的房子里。
我从此没回老屋住过一晚。
时光欲回,却再也迈不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