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蛙》中万心的个体罪恶意识与虚妄忏悔表达

2020-07-04 02:49高子晴
现代交际 2020年10期
关键词:罪恶莫言生命

高子晴

摘要:《蛙》以中国农村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为背景,从主人公万心身上人性、魔性、神性的转变入手,塑造了一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典型的乡村妇科医生形象。莫言通过对万心罪恶意识的建构,展现了“犯罪—认罪—赎罪—犯罪……”的自我救赎渴望,在冷静的叙述中揭示了万心自我安慰行为的虚妄性,凸显了对被挤压、扭曲并异化的人性之恶的反思及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关键词:莫言 《蛙》 忏悔 罪恶 生命

中图分类号:I20 R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10-0099-02

作为中国当代文坛极具世界影响力的存在,莫言从独特的艺术感觉,表达着“悲壮而又辉煌的,勇敢地承受生命大痛苦和大欢乐”的生命意识。《蛙》为读者展现了中国农村长达60年的,波澜起伏、雄壮磅礴的人口生育史,将罪恶意识与忏悔主题融入浩浩荡荡的时代变迁中,建构了“忏悔—救赎”的叙事模式,尤以姑姑万心的忏悔最为突出。遗憾的是,莫言的内审式写作仅停留在了“忏悔的人”层面,并未延伸至“人的忏悔”维度,上演了一场救赎失效的悲剧。

一、万心的异化与原罪——革命螺丝钉般的悲剧英雄

万心作为一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典型的乡村妇科医生,是一个被历史语境与伦理叙事裹挟的悲剧英雄。全篇的中心人物——姑姑万心的形象经历了两次异化,从浑身散发着百花香气的“送子娘娘”,到计划生育政策下心硬如铁的“夺命瘟神”,再到晚年沉溺在忏悔的挣扎里却堕入新一轮罪恶轮回的“夺子帮凶”,展现了万心的内心挣扎与异化困境。她怀有极端刚烈的党性,甚至割破手腕写下血书以证清白:“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视违规妇女、婴儿、抵抗生育政策的人们为绝对的敌人,不惜一切代价狰狞残忍地与他们斗智斗勇,“对那些超计划怀孕的,姑姑对着虚空猛劈一掌,绝不让一个漏网!”她或人或神或鬼或魔,成为现代国家宏伟冷酷机器中一个冰凉、坚硬的革命螺丝钉,是被那个时代扭曲的、被极“左”思维操控的急先锋,是丧失了自身主体性的异常驯服的革命工具,异化为一名不断在历史与伦理潜意识中分裂的悲剧英雄。

一个悲剧的产生,源于另一个它想要消灭的悲剧。人的异化状态,是一个时代的集体无意识表现,也是在历史滚滚长河中被淹没的渺小个体难以逃脱的命运。计划生育政策的出发点是带给全人类更美好的生存,使有限的资源尽量多地让每一位公民共享,但这是以生育权的被剥夺、人性尊严被践踏为代价的。万心作为执行者和被堕胎的受害者,本质上也是时代的悲剧性人物,她们相互冲突又共同承受着“吃人”与“被人吃”的可悲人生状态,是缘于一个更大的试图逆转悲剧事件的举措,消解了一部分宏观叙事的神圣性。罪恶与苦难如影随形,血淋淋地在现实中上演着一场生之挣扎,死之决绝的、充斥着血腥与肃杀的悲剧。

二、万心的忏悔与悲悯——惶惶不安的自我救赎

陈思和在1986年指出:“中国传统文学缺乏忏悔意识,这个来自西方基督教传统的触及灵魂的概念,直到‘五四时期才通过鲁迅的《狂人日记》,在文学的意义上表达出来。”当代中国文学中缺乏“人的忏悔”的讨论。因此,莫言笔下的人物以自我作为切入点的“忏悔意识”,在中国文化语境下具有独特的价值。

忏悔,是反省以往无可挽回的错误所产生的歉疚感,在深刻剖析的基础上进行精神和肉体上自我折磨、自我谴责,以寻求自我救赎。纵观全篇,几乎所有个体都认为自己有罪,尤以姑姑万心的自我救赎之路描写的最为细致。晚年的姑姑万心,从往日无畏地狱,具有草莽豪气的男性化特征的狂热工作者,在退休后转而成为了整日惶惶不安、惧怕青蛙的忏悔者。为了告慰每一个被自己扼杀的小生命,发誓终生不嫁的姑姑,晚年却与泥塑大师郝大手结婚,把所有孩子的模样捏出并供奉起来。尽管如此,复仇的青蛙大军还是让姑姑无处遁藏,吓得疯狂逃窜、魂飞魄散。“那天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事实上,姑姑不是真的怕这些鸣叫声如娃娃号哭的、繁殖能力旺盛、“低贱平常”的低等动物,那些破碎的青蛙,是姑姑心造的幻影,是自认为的罪过。

“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他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万心的罪过在于戕害生命,戴着为党忠诚奉献的话语面具,酿成了她后半生不可避免、别无选择的生命之痛,沦陷于无穷无尽的恐惧和忏悔中,这深入骨髓的罪恶感无所不包、无时无刻不在,也是时过境迁的我们透视现代性、宏大历史之罪的窗口之一。

三、万心虚妄的自我安慰——洗刷不净的血腥

忏悔意识应当包含三个层次:表层是自我谴责的心态,里层是自我否定的理性分析,深层是自我超越的动机,它本质上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历史现实在人的主体心灵所产生的一种内省和反思、审视与拷问。当年万心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行为,实际上隐藏着潜意识层面的罪恶性堕毁。姑姑不够苗红根正的出身,由于飞行员男友的叛逃而染上污点的政治背景,外化为带有舞台表演色彩的、不择手段的行为,暴露了一种千方百计奴役他人、手握生杀大权的酷吏性。因此,万心在主观上控制不住自身犯罪无意识的冲动,无法消灭恶行背后邪恶的动机与本能,才堕入了因果报应迷信的轮回中,导致她晚年通过泥娃娃赎罪进行虚妄的自我安慰,以及惧怕蛙的复仇意象。

《蛙》表现着忏悔的主题,却显得过于简单。万心虽然已是有意识地自我谴责,但她始终无法达到灵魂维度的拷问与精神向度的挖掘。正如“我”在结尾振聋发聩地自我拷问:“沾到手上的血,是不是永远也洗不净呢?被罪恶纠缠的灵魂,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解脱呢?”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转世为人;因此,姑姑的罪孽实际无法可赎。

四、结语

“他人有罪,我亦有罪。”正如开篇起名的内涵一般,所有角色都如四分五裂的皮肉,卑微苟活在混沌的时代,或犯罪,或认罪,或忏悔,或赎罪。莫言植根于社会历史,体味人间冷暖,用他华美而锋利的思想刀锋,展现了对国家政治伦理与生命自由伦理冲突下中国农民生命困境、生存意义的思考,将困顿书写拔高至生命叙事。通过展现万心对早年非人道残害生命行为而产生的罪恶意识,探寻在时代夹缝中承受異化的人之精神出路。尽管万心虚妄的自我救赎忏悔被新的罪恶不断消解,但《蛙》这一部对当代中国社会负责、为同代人画像、为后代人留史的终极生命关怀之作,是对人心的衰退与败落、人性的变异与沉沦作出的最沉痛的批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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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莫言.莫言谈文学与赎罪[N].东方早报,2009-12-27.

责任编辑:杨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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