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省望谟县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征及分析

2020-06-30 03:02:02代少若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塞音兴义官话

代少若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兴义562400)

贵州省望谟县位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东南,东邻贵州省罗甸县,南与广西乐业县以红水河为界,西与贵州省贞丰县、册享县以北盘江为界,北连贵州省紫云县、镇宁县。总面积3005.5平方公里。人口32万,其中少数民族人口占比为80.1%,包括布依族、苗族、彝族、瑶族、回族、白族、傣族、壮族、傈僳族、拉祜族、佤族等,布依族人口占全县人口的64.8%,大约为20.7万,为本县主要民族(数据来源于望谟县民宗局)。

望谟县县城所在地原复兴镇(2013年撤销复兴镇,析为王母、平洞两个街道),是布依族聚居较为集中的地方。该地的布依族使用的布依语,因语音特色突出、较有代表性,上世纪80年代初被选定为制定布依文的标准音。复兴镇布依族日常生活中操布依语与当地汉语方言——西南官话,为便于称述及区分,本文将复兴镇布依族所操西南官话,称为复兴镇布依族汉话(下文中或简称布依族汉话、或汉话),与当地汉族的西南官话相别。原复兴镇布依族一般在本民族内部通用布依语,社会生活交往中则多使用汉话。布依族汉话带有强烈的布依族群体特色,尤其在语音方面最为突出。

一、复兴镇布依族汉话使用情况

原复兴镇所辖地即现在王母、平洞两个街道,人口约9.25万,其中布依族占90%以上(数据来源于望谟县民宗局)。布依族使用汉话的情况,通过笔者访谈调研所得资料显示,大致可分五类。

第一类,只会说布依语,能听懂当地汉话但不会说者,此类人群以居住在偏远山村年长家庭妇女为代表。

第二类,以布依语为主,偶尔使用汉话者,此类人群以镇郊年长家庭妇女为代表。她们的社交圈局限于以本村为中心的布依族村寨群,偶尔才与村外社会交流。

第三类,同时使用布依语、汉话的双语者,此类人群一般为居住在复兴镇属于县城区域的城市居民,以及在政府、学校等公职部门工作的布依族,也是原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主要使用群体。

第四类,同时使用布依语、汉话、普通话的三语者,此类人群以在校大、中学生及30岁以下年轻人为主。

第五类,以普通话为主,以汉话为辅,能大致听懂布依语、但很少使用的群体。此类人群以小学、幼儿园的学生为代表,因为家庭语言态度、社会价值导向等原因,已经将普通话作为主要的交流语言。

以上五类人群中,按对汉话的掌握程度来看,第三——五类是汉话使用水平最高的,汉话表达的熟练度与本地汉族无太大差别。后四类人群使用汉话的内部差异,在于与本地汉族的西南官话的趋近度上。此趋近度可用表达式来表示,即:第二类>第三类>第四类>第五类>汉族西南官话。表达式中,越靠近“汉族西南官话”位置的汉话使用人群,与“汉族西南官话”的相似度越高。

据我们对上述五类汉话使用人群的实际接触、交流,后四类汉话使用者的概略情况可总结为:第二类人群的汉话,是零散型,以单个词汇表达为主,以一定的肢体动作辅助,词汇的串联与汉语语法规则不尽相同,但据此也能勉强了解其所表达的意义。如“生活、困难、娃娃、养不活、难过很”,说话人在讲述过去物质条件差的生活往事,听话人将语义片段串起来,在当时语境下能明白话语的意思。第三类人群的汉话,是带有布依语特色的汉话,特别在语音上带有浓重的布依语特征。这些语音特征让人很容易分辨出说话者的布依族身份。第四类人群的汉话,与汉族西南官话差别不大,只是偶尔会有布依特色声调连调及声母特征显示出来。第五类人群,很少说汉话;但说出的汉话,与同龄的汉族小朋友说的西南官话无异。

二、对所依语音材料及发音人情况的说明

本文所采用的语音材料,发音人为望谟县退休干部、前交通局长黄如政先生,调查时68岁,望谟县复兴镇平洞村人。按上节布依族汉话使用者分类,黄先生属于第三类。第三类人群的汉话,目前来说最具有复兴镇布依族说汉话的特色,是能够比较客观地反映当地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点的。

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在有当地标准西南官话的意识下,黄先生能够模仿出当地汉族西南官话的发音,但如果在不刻意强调当地汉族西南官话的标准发音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在自然、无标准发音意识下,黄先生的发音就是比较典型的布依族汉话的发音。我们主要采用了黄先生的后一种情况下的发音语音材料。本文根据黄先生的录音,从声调、韵母、声母及连读调等四个方面,并结合复兴镇布依语的语言实际,及与当地汉族西南官话的对比,对贵州省望谟县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征进行分析、总结。

三、复兴镇布依语及当地汉族西南官话语音简介

相对于汉族汉语方言有历时发展与传承,复兴镇布依族的汉话,是布依族同胞向当地汉族同胞“模仿”的一种语言,属于布依同胞的第二语言。这种第二语言性质,肯定会带上本族母语的固有语言特征,这是毋庸置疑的。要全面把握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征,就有必要将与之相关的当地布依语与汉族西南官话的语音作一个相应的了解。

(一) 复兴镇布依语语音特点

根据2017年暑假调研材料的实际结果,再参照中央民族学院于1985年出版的《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我们归纳出复兴镇布依语音系有声母38个,韵母99个,声调8个,其中,第七、八调为带-p/-t/-k 韵尾音节的声调。

复兴镇布依语的音系特点为,声母存在清浊对立,舌尖中音区分鼻音和边音,这是声母系统的结构特征;同时,浊音是内爆音发音特征的浊辅音。韵母有开口、齐口、合口三呼,无撮口呼,分长元音、短元音,有带-p/-t/-k塞音的韵尾系

统。声调分舒、促。

(二) 当地汉族西南官话语音特点

望谟县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本文选取黔西南州首府兴义的汉语方言音系作为当地汉族西南官话的参照对象。兴义话音系是笔者2016年在当地记录所得,共有声母19个,韵母32个,声调4个。

兴义话音系主要特点为,声母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舌尖中只有边音,无鼻音;韵母有开口、齐口、合口三呼而无撮口呼,不分长、短元音,无塞音韵尾;声调只有舒声调。

四、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征

复兴镇的布依族所操汉话的语音系统,是“模仿”当地汉族西南官话而建立起来的。这套语言系统,以当地汉语方言为基础,同时融入了布依语的一些语音特征,形成了独特的语音面貌。正是这些独特的语音面貌,构成了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色。以下分别从音系、声母、韵母、声调及连读调等方面进行论述。

(一) 音系

1. 声母26个

说明:

(1) 浊塞音b、d带有轻微内爆音色彩;

(2) ph、th、kh送气气流小,带一定浊色彩;

(3) 擦音x、ɕ、s都另有一个变体,此变体带有一定塞音成分,并非纯粹的擦音;

(4) ɣ 前带有一定塞音成分。

2. 韵母35个

说明:

(1) o前为零声母时,有u-o的动程;

(2) 单元音o靠后、稍低;

苏婷婷回家,苏母拦住她,问:你什么时候生?苏婷婷不解地:生什么?苏母说:你不是怀孕了吗?苏婷婷惊愕地:谁怀孕了?苏母看着她:你呀!你不是说怀孕了吗?苏婷婷越发惊愕地:妈,你瞎说什么?我啥时说怀孕了?轮到苏母惊愕了:你亲口说的,还拿了诊断书。苏婷婷明白了,故作懵懂地:诊断书?忘了。苏母斥责她: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忘性?不信问你爸,她是不是怀孕了?苏穆武不满地皱眉头:她怀没怀孕我咋知道?苏母说:她是不是说过她怀孕了?说不久要给我们生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宝宝,叫我们选择A还是选择B?苏穆武埋怨她:我要选择B,你偏要我选择A。

(3) εr 卷舌动作较平;

(4) u发音上齿与下唇微接触,实际音值更近v;

(5) ei的e舌位稍低,开口度大;

(6) iau的a舌位有时较高,开口度小;

(7) ou的o靠前,偏ə;

(8) iaŋ 的a舌位有时较高,开口度小;

(9) uən 的ə 位置偏低,开口度较小,n比较靠后,近ɳ;

3. 声调4个

第一调33 东通 第二调11 门铜谷哭六毒第三调53 懂统买 第四调24 动冻痛买洞

说明:

(1) 第一调33尾音上扬,可记为334;

(2) 第二调11有时有轻微降势,可记为31;

(3) 第四调有时调值为35。

(二) 语音调和及三个音系的比较

从布依族汉话音系所用例字可以看出,复兴镇布依族汉话的音系,具有以本族语言音系的结构作为材料,来建构所“模仿”的汉族西南官话音系特点。“模仿”过程中语音材料的应用,导致了布依族汉话的音系中,有许多兴义话所不具备的音素;再者,在“模仿”过程中,加入了兴义话的语音特色,又一定程度上淡化布依语的语音特征。这种折衷的语音处理方法,我们称之为“语音调和”。

当然,布依族汉话能作为布依语及兴义话两种语言语音系统调和的结果,是建立在被调和的两种语言间存在较多的语音共性基础之上的。汉语与布依语皆属汉藏语系,在发展上具有一些共同的趋势;二者又长期在地理上比邻而处,相互影响,在语音方面有一些趋同的地方。如音节结构相同,皆是由声母、韵母组成;皆为有声调的语言等。这些语音同质,使得布依族学习汉语在语音上具有将母语整体迁移的可能性。而两种被调和的语言之间语音异质,表现在布依族汉话里,成为布依族汉话最典型的语音特征。通过比较可以更直观显示出来。

1. 声母对比

a.复兴镇布依语:清浊对立;无送气塞音、塞擦音;舌尖中鼻音与边音形成对立。

b.布依族语汉话:有清、浊音,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塞音、塞擦音,但在表义功能上并没有严格区分,混用情况较多;舌尖中的鼻音与边音形成对立。

c.兴义话:无清浊对立;塞音、塞擦音送气与不送气特征形成对立;只有舌尖中的边音,无舌尖中鼻音。

2. 韵母对比

a.复兴镇布依语:无撮口呼;有塞音韵尾。

b.布依族汉话:有撮口呼,且有的齐齿呼字混入撮口呼;无塞音韵尾。

c.兴义话:无撮口呼;无塞音韵尾。

3. 声调对比

a.复兴镇布依语:共有8个声调,分舒声与促声。

b.布依族汉话:有4个声调;无促声;第一调音值33,为中平调,第三调音值53,为高降,第四调音值25,为高升。

c.兴义话:有4个声调;无促声;阴平调音值44,为中高平调,上声音值42,为中降调,去声音值24,为中升调。

(三) 布依族汉话语音特征分析

在声母、韵母、声调及连读调方面,布依族汉话有几个较突出的特征,下面分别讨论。

1. 韵母撮口呼

按上述的语言“调和”理论,被调和的两种语言之间语音同质部分,应该被整体迁移到相关的语言中去。但上节三个音系的比较显示,被调和的两种语言中相同的“无撮口呼”特征,反映在布依族汉话的音系里,反而产生了撮口呼;但是,从撮口呼与汉字读音的归类来看,布依族汉话里的撮口呼,也是混用的。在发音人的语音材料里,多数撮口呼字读为了齐齿呼,与兴义话一致,如“雨、泉”等;但又有少数齐齿呼字反而读为撮口呼,如“接、切、厌、癣、溅”等。

我们认为,发音人将这种在某一语音系统中具有对立性质的语音特征混用的现象,应该属于前文布依族汉话使用者分类的第三类人群中的一部分人的特殊情况。我们曾在望谟县城街头,对卖小吃的布依族妇女所使用的汉话进行过几次隐匿观察,从观察结果发现,她们的汉话里,就没有撮口呼。所以,布依族汉话里的撮口呼,是应用汉话的五类人群中的再细分的结果,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2. 浊声母及送气声母混用

布依族汉话的浊声母,无疑来源于布依语的声母系统。布依语清浊对立的浊声母,是典型的内爆音。内爆音是使用喉部向内气流机制启动声带振动的爆发音[1],其发音技巧是“吸气、塞”,所以相对于兴义话声母系统里送气与不送气对立的清声母,布依语浊声母除了声带振动的发音方法外,还有“吸气、喉部下降”等发音方法的区别。

对布依族来说,内爆音也是他们“模仿”兴义话时所能使用的语音材料。布依语、兴义话、布依族汉话声母系统对立情况如下表1、表2 所示。

表1 布依语声母系统与兴义话声母系统对立情况

表2 布依族汉话声母对立情况及成因

表2显示,布依语语音迁移的作用,是形成布依族汉话将汉语送气清声母字念成浊声母的原因,属于“对立对标法”,即用布依语的浊声母,对标兴义话的送气清声母。而对兴义话的“模仿”,又是将许多不送气清声母汉字念成送气音的原因,如“别、叠、瓜、鸡”等,都念成相应的送气声母[ph、th、kh、tɕh],这应该是在“清浊对立”语音惯性下,对汉语清声母不成功的“模仿”。

布依族汉话清浊对立的浊声母,并非布依语的内爆音;但与英语中清浊对立的浊声母相比,又多了一点“吸气、塞”的色彩。这只能说是语音调和所导致的结果。

另外,布依族汉话的送气塞、塞擦音,也带有一些浊音色彩。这说明,布依语的清浊对立语音模式,在布依族使用汉话过程中,产生了比较强的负迁移作用。

类似的情况可参考青海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的回族汉话“四庄话”。四庄话的语音有属于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底层(主要是撒拉语的影响),而阿尔泰语系语言与汉语各自在声母对立系统上情况不同,导致四庄话出现了一套“听感上兼具两种声母的发音方法”的“混糅型声母”。两种声母发音方法集中在同一个声母上,就是回族汉话的属于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底层语音特征与汉语语音特征的“语音调和”[2]。

3. 词语中声母的送气与不送气之语音和谐

布依族汉话中声母送气与不送气的归字,与兴义话相应的归字不完全同步。这种现象除了上面分析的布依语清、浊对立的语音惯性外,另外在词语中存在一种“语音和谐”现象,也是造成布依族汉话送气、不送气声母混用的原因之一。

清格尔泰在讨论元音和谐时指出,词内元音之间具有调和以及制约关系的规律,元音和谐律即词内各音节内元音之间的求同性、限制性、序列性和制约性的规律[3]。这个观点到现在仍然被大多数人接受,套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布依族汉话中声母送气与不送气归字与兴义话不同步现象,也可以说得通。

发音人黄先生在读词表时,有几个在汉语里读送气清声母的字或声旁,单字或很多词里都读成不送气浊声母,如“胖[b]、太[d]、考[ɡ]、宽[ɡ]”等,显得根深蒂固。但在“肥胖、疲态、烧烤、宽敞”等词中,这些字或以这些字作为声旁的字,都读为送气声母[ph、th、kh、kh]了,而“肥、疲、烧、敞”的声母都读为送气,即[f、ph、s、tsh]。如果这些属于“词汇扩散”理论所解释的,在词汇中发生的例外,那么像黄先生固定读不送气浊声母的“康”,与固定读送气清声母的“健”,组合成词后,声母读成“[tɕh、kh]”,两个字发音的送气与不送气都发生了反向变化,就说明发音人并不是遵循词语“健康”的汉语声母发音方法[tɕ、kh],而是在发音中下意识遵循“送气和谐”规律,这也是说得通的。类似的情况还有“色彩”声母读成[tsh、tsh]等。此类情况的词例较多,不逐一列举。当然也存有一些例外,但至少在布依族汉话中,声母语音和谐从概率上来看是个趋势。由此不妨认为,追求词语各音节声母之间送气、不送气的语音和谐,方便发音器官轻省,是布依族汉话声母发音送气、不送气不符合汉字声母发音规律的原因之一。

4. 带塞音特征的喉根擦音

布依族汉话语音出现的喉根擦音[ɣ],发生在兴义话读舌根擦音声母[x]、零声母[Ø]那些字的读音上。这个[ɣ]在布依族汉话,还带有一定的紧喉色彩。兴义话读[x]布依族汉话读[ɣ]的字有“婚、哄、坏、哈、画、黄、花、灰、化、火、话、谎、欢、蒿、烘”,兴义话读[Ø]布依族汉话读[ɣ]的字有“物、弯、鹅、物、围、碍、挽”。

前文布依语音系显示,布依语的声母系统里,是没有舌根擦音[x]及零声母[Ø]的。按照“语音调和”原则,在语言“模仿”的过程中,出现新的音素,模仿者最习惯用母语中的相似音素去替代、补偿。布依语里没有[x][Ø],但有发音相似的喉擦音[h]、及前置喉塞音[Ɂ]。[x]、[h]是发音位置相近的擦音,[Ɂ]则可以看作是在[Ø]的基础上多了一个喉塞动作的音素。

所以,兴义话发[x]声母的字,布依族汉话发[ɣ],是以布依语的[h]代替[x]的补偿性发音结果;而兴义话发[Ø]字,布依族汉话发[ɣ],则是以[Ɂ]代替[Ø]的结果。而且因为[ɣ]、[Ɂ]属于同一发音部位,在“语音调和”过程中产生混糅,使得[ɣ]带有一定的喉塞特征,或说[Ɂ]带有一定的气流也可以。

另外,发音人将“风”的声母念成[x],这种语音现象在多个汉语方言地区存在。一般认为是,介音[u]前、后位置及高、低的变化,引起了开口度变化,导致声母[f]-[x]或[x]-[f]变化。当地汉语方言没有[f]-[x]变化的语音现象,这也进一步说明,发音人黄先生的汉话发音受发音条件的影响极深。

5. 布依族汉话声调及连读调特征分析

除了声母浊、不送气的语音特征外,布依族汉话最易让人分辨出来的语音特征就是声调了。

(1) 声调

布依语与兴义话的声调区别主要在于布依语有促声,而兴义话无促声。在调型方面,两种语言都有平调、降调、升调,不同在于音值,对比如下:

表3 布依语、兴义话、布依族汉话声调系统对比

布依族汉话声调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第一调平调(对应兴义话的阴平) 相对较低,这是生活中用声调来辨认布依族汉话一个有效的标准。从表3可以得出,布依族汉话是以布依族的中平调33代替了兴义话的次高平调44。在降调方面,兴义话与布依语有相同的53调。升调方面,布依族汉话单字读音是24,与兴义话一致;但在词语中后字的读音,布依族汉话的升调,用的是35调。布依族汉话里,多数韵母以元音结尾的字,有一些促声的色彩。

以上这些语音情况,都是布依族汉话将布依语与兴义话调和过程中,对声调的处理。

(2) 连读调的两种模式

汉语的词语连读调,具有一定的规律。布依族汉话的连读调,也表现出了特定的模式。大体而言,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两字词语的轻重格模式;二是三字及以上词语单字读调模式。

①两字词语的轻重格模式

汉语的词语重音,与词性有关。一般来说,名词性的语言单位,是前重后轻的轻重格,如轻声、儿化变韵等现象都与此有关;动宾性的语言单位,是前轻后重的重轻格。

布依族汉话在词语发音中,也有重音现象,一般为轻重格,即前轻后重。如重叠亲属称谓“舅舅”,声调是[24 245],后字的调值属音上扬,达到音值最高峰“5”甚至以上。钟奇[4]在讨论株洲话的轻重格时认为,株洲话的轻重格与语音、韵律、语法、语义、语用等因素有关。我们讨论的布依族汉话的轻重格,是在读词语的材料中归纳出来的,这种轻重格的词语不分词性、词语结构等。所以,布依族汉话的轻重格,与语法、语义、语用等因素并不直接相关。

布依族汉话表现轻重格,是从声调调值、发音强度、发音时间及声母增加塞音等几个方面来实现的。具体情况,我们从下面这个布依族汉话连续调情况表来窥得一斑:

表4 布依族汉话连读调情况

表4里,前字声调变化调值跨度缩小同时伴有发音力度减少,如53>43,24>22,24>23;后字声调变化调值跨度增宽,发音力度加大,同时发音时长也延长了,如24>245,33>334,平调变成降调,发音力度增加,时间也延长,如11>31;数值0 表示两种变化,一是时长缩短,如:香~菇33>30,二是增加了轻微塞音色彩,如:本~钱53>40(同时还伴有调值降低)。通过前字的发音力度减弱、时长减少(塞音也可看作阻止了前字发音的延续),及后字的发音力度增大、时长增长等方式,布依族汉话实现了两字词语的轻重格连读模式。

布依族汉话两字词语的轻重模式,与布依语中心语居前、修饰语在后的语序类型相关。布依语里以有类名性质的语素为中心语的偏正词语,其发音多为前轻后重的轻重格,如“[pu31-11ha35]汉族、[pu31-11Ɂjai31]布依族”,“[fai31-11lu31]柳树、[fai31-11zau24]枫树”。

②三字及以上词语的单字读调模式

所谓词语单字读调模式,指布依族汉话说词语的时候,把词的每一个音节的声调发到位,且时值均同,给人一种一字一顿的感觉。这种模式主要在三字及以上词语时表现尤为突出。如布依族汉话说“小伙子”,三个字的声调全都是高降,为[53 53 53]。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布依语同汉语一样,也是属于音节有声调的语言。布依族说汉话时,有声调的概念,所以在声调分类处理上没有问题。相较于自己母语没有声调的“模仿”者的“洋腔洋调”,布依族对汉话的每一个调类的调值都能发准确。但是汉语有语流音变,在固定的单字调外会产生新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模仿者”来说,就属于不易掌握的技术了。

另外,布依语有促声声调,促声声调的语音与音节的塞音韵尾[-p][-t][-k]有直接的关系。塞音韵尾的存在,让操话者在语流中,天然获得顿挫的语音节奏。这种顿挫的节奏,与没有促声的那部分汉语的语流音变一样,都是处理语流的方式。布依语的顿挫还与声母有前置塞音[Ɂ]有关,在语流中,前置的塞音[Ɂ]及塞音韵尾[-p][-t][-k],都能起到间、顿语流的作用。因此,对布依族来说,布依族汉话一字一顿的语流处理方式,则是非常自然的了。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有塞音韵尾的粤语母语人学说普通话时,也会将每个单字的声调音值发音到位,形成所谓的“广东腔”。

这种词语的单字读调处理模式,就是在布依族有声调概念、没有全面掌握汉语语音流变规律,以及布依语语流顿挫特征等因素的合力作用下,形成的布依族汉话的语音特征。

五、结语

望谟县复兴镇布依族汉话,是当地布依族在习得母语的基础上,再将汉语作为第二语言进行学习的结果。这个二语习得过程,是动态发展的过程。这个动态过程不但表现在个人语言水平的历时变化,也表现在当地布依族不同人群二语水平的程度不同上。我们选取了这个动态过程中较有代表性的布依族汉话发音人,对他的语音材料进行分析、总结,得出了这一类人群的布依族汉话在声、韵、调、连读调等方面的特点。我们根据实际的语言事实及推理认为,这些语音特点的产生,多与布依族汉话属于布依语、兴义话两种语言的“调和”结果有关。这个结论,对我们以后研究国内各民族相互学习不同的民族语言,有一定的借鉴、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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